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剧组的拍摄进度继续稳中有进。
在戏里,蓝沁与屈云舒合作顺畅,某天有一场戏,隋玉要出差,容行俨送她去机场,明知道与她一同出差的是那位明牌了在追求她的年轻老板宋以桢,但他依旧面不改色,温柔微笑着送她去与情敌见面。
之前和屈云舒关系还没到现在这么尬的时候,蓝沁曾经和他探讨过,这部剧的核心卖点,也就是容行俨的茶艺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她当时的理解就是男人的示弱与忏悔,他以懂得尊重与包容的优势,再一次唤回了隋玉的真心。
不过,当时屈云舒对此有不同的理解。他说容行俨所谓的茶艺只是想给隋玉最简单的东西——安全感。
或者更具体来说,是不被再一次伤害的安全感。
因为在上一段婚姻里受到了摧残,隋玉已经彻底厌倦了爱情和婚姻,余生只想为自己活,她最多为了儿子将容行俨当作半个亲人,一个绝对不会再和他有感情纠葛的男人。而她最后接受他,只是因为他承诺并践行给她自由,和他在一起,隋玉从此以后仍是她自己,而不是被婚姻束缚。
相对而言,如果她爱上了宋以桢,选择嫁入宋家,她未来要面临的只不过是又一个轮回的婚姻悲剧。
最初蓝沁不太能接受这种人物解读,去找编剧小楼寻求这个问题的答案,却没想到小楼想了许久以后,很谨慎地说屈云舒的理解的确更贴近她最初创作时的初衷。
蓝沁花了好久来消化这个答案,一个以爱情为卖点的甜宠剧,感情内核居然这么消极——男女主最后的相爱并不主要因为爱情,而是暗含着某种程度的互相妥协。
屈云舒当时微笑着开解她的一句话也让她至今难忘,他说人生本来就是一个不断妥协的过程,悲剧才是永恒的主题。
自从那天晚上在房车里,蓝沁和他不欢而散以后,这几天他们在戏外几乎不怎么说话了。有一回在片场,她敏感地发现有人拿着手机在偷拍她,那个人她记得很清楚,不是路人,那是剧组的工作人员,道具组的一个小工。
片场偷拍这事可大可小,事后她只是跟于恒提了一嘴,没有追着不放去跟进处理结果,她想,拍就拍吧,反正现在就算人家要蹲拍她也拍不到有价值的东西,她整天不是和黄姗玩,就是和裘南依有说有笑,除了造谣说她喜欢女生,想不出来还能黑她什么。
人前玩玩闹闹,但她心里特别不痛快,屈云舒没戏的时候几乎看不到人影,不知道去了哪里,而每次看到他,他手里必定夹着根烟——还说会戒烟呢,怕不是抽得更凶了。
蓝沁常常在想,等到杀青他们就这么分手都不意外。她不知道他那天开解她的那句话是不是在隐约地向她坦白他对他们这段感情的态度。
他至今也没跟他说过过往的恋爱经历,不知道这人到底经历了什么导致这么悲观。
而她自己,认真来说,她虽然被郁西洲伤害过,但她清楚伤她的是郁西洲这个人,并不是爱情本身,她仍然期待甜甜的恋爱。
她还没怎么谈过甜甜的恋爱呢,怎么感觉已经被人把爱情判了死缓呢?期待着爱与被爱的她,却遇到一个似乎对此早已失去了信心的男人,这是什么悲剧的错位?
越是这样想,她就越是感到无力。
屈云舒选择她,会不会就是一个他自我妥协的结果呢?如果答案为是,她该怎么办啊?
她心情的低落和迷茫,与剧本里天天想着怎么摆脱容行俨的隋玉……精神状态竟意外地契合。
——唯一她感觉顺心的怕就只有工作了吧。
周六很快逼近,周五晚上,黄姗招呼着几个年轻人聚餐,除了打游戏的开黑小组,还叫上了导演项明和屈云舒。
一行人去吃火锅,蓝沁第二天要穿礼服,怕水肿,她吃了一颗肉丸、一片菜叶就不再动筷子了,就连水都不敢多喝。
大家在圆桌边围坐,屈云舒刚好在她对面,也没怎么吃,他最近似乎瘦了不少。
她猜测他最近这么忙,多半是在处理和谣言有关的那些事,他一个字都不跟她说,纵然再不顺利,她想,他们也不该把恋爱谈成这个样子。
蓝沁心情郁闷,又馋,一点都不想说话,在座的演员里有一多半都是上海本地人,聊着聊着就说起各自小时候的趣事。
蓝沁的家庭背景在圈里不是秘密,有些粉丝粉她就因为她出身好、背景干净,大家问起各自的初高中在哪读的,蓝沁自报,一听就知道是市内最好的学区之一,自然都不觉得意外。
而黄姗和裘南依竟然还是小学校友,更是聊得火热。项明是广东人,林皓则来自东北,最后大家才想起了毫无存在感的屈云舒。
林皓和他坐隔壁,问他是哪儿人,得知他也在上海长大,黄姗又热情地问他母校是哪个,屈云舒一如既往地随和,他认真想了想,报了个名字,不是什么几十几中,不光听起来拗口,他说的时候都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裘南依好奇搜了下,然后给大家看百科,那是一所顶级国际私校,重点是每年六位数的学费,瞬间就把所有人都给干沉默了。
这些人都不傻,没人追着这个去问他家到底是干嘛的,话题很快翻篇。
吃完饭,黄姗他们还想去酒吧赶下一场,蓝沁当然不可能去,在停车场,她左顾右盼,确认没有被拍的风险后,上了屈云舒的车。
他今天换了辆还算低调的宝马8系轿跑,蓝沁本来不想答应过来的,后来想想还是算了,还没分手呢,总不至于送她回家都要拒绝。
既然来都来了,蓝沁不是一个很能忍受尴尬的人,主动找起了话题。
她刚系好安全带就故作轻松地笑道,“刚刚他们聊到中学,你是不是都不知道自己读的都是天价私校啊?”
她记得当裘南依报出网上查到的学费时,他的表情和大家一样,也跟着愣了一下。
他确实不知道,无奈地叹气,“没事谁去问这个。”
怎么不会问?如果是她,肯定就不会这么没谱,蓝沁心道,这果然是个从小就没缺过钱的大少爷。
她直视前方,车缓缓驶出了停车场,她又问,“那你大学读的学校呢?LD音乐与戏剧艺术学院,为什么在你百科里也不写?”
他想了想,依旧答得认真,“刚出道那会,不是和经纪公司关系不好么,他们不给我做正面宣传,后来……后来也无所谓了,反正也没读完。”
“觉得后悔吗?”她问。
“后悔什么?”他偏头。
“没完成学业啊,那么好的学校呢。”
“没什么后悔的。”
他回答得轻描淡写,且毫不犹豫,蓝沁转过脸去打量他,他专心开着车,那句不后悔不像是假的。
她心里多少生起波澜,在现在这个社会,连个大学都没读完,没有学历,哪怕同样是个衣食无忧的少爷,也很难会有人像他这么不在乎吧。
“因为是为了陪妈妈治病才放弃的,所以不后悔吗?”她问。
在穿越沿街霓虹的斑驳光影中,屈云舒扭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对于她突如其来的好奇而讶异。
他低低“嗯”了一声,“这当然是一个原因,”他微微一顿,斟酌措辞后才继续答道,“不过我也不是很看重这个,学东西主要还是靠自己,学历么……你觉得你在电影学院学的东西,对事业发展很关键吗?”
蓝沁摇头,当然不是。
她想了想又问,“所以你演戏是比较依赖个人经历吗?”
他犹豫地轻轻“嗯”了一声,“合格的演员基本都需要一定的阅历积累吧,不过,阅历也并非那么重要,”他陡然转折,“我在学校读书的那两年,基本学的都是舞台戏剧表演,技术上更接近国内所说的表现派,不需要个人的情绪体验也能表演。古典舞台戏剧就是这样,你想啊,同一个本子,翻来覆去一年又一年地重复,经典的意义在于内容扎实、经得起推敲,但不足也很明显,不会有太多新的东西出来,或者也会有,但是不够大胆。我还是希望尝试一些新东西,大二下学期接触了一些做独立电影的项目,但因为妈妈治病的原因没有继续做下去,这个我反而觉得比较遗憾一点吧。”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舒缓,蓝沁本意是想了解他为什么对他们这部剧的内核理解得这么消极,没想到他却在另一个纬度给了一个了解他的延伸。
“没想到你还挺务实的,”蓝沁感慨道,一个活在云端的大少爷按理说并不需要这么务实的思考。
“……你觉得我是个不切实际的人?”他问。
“我不知道,”她答得不是太客气,又想了想,决定把话说得更加直接一点,“我其实也不是太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屈云舒,你觉不觉得,我们对彼此都挺不了解的?”
她的这句话,终于如同一把刀刺破了今夜他们表面的平和,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等到一个红灯,车停了下来,屈云舒扭头看她,目光沉凝,而蓝沁依旧直视前方,“也许……”
她叹了口气,知道话可能有点伤人,但这句话她想说很久了,她不喜欢被一件事拖着悬而不决的那种感觉,“也许我们认识的时机……真的不太好吧。”
他正面临着处理那件事情的关卡,她明明那么想靠近他,却始终有种被拒之门外的感觉。
车子继续启动,屈云舒早已收了视线,直到车从市内开到了松江,他才开口,“沁沁,我以为这样会让你感觉自在一些。”
蓝沁惊愕地扭头,不明白他哪来的这个结论,他喉结滚了滚,只道出了四个字,“我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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