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秋,张升照如愿通过院试,考上了秀才。
以他童生的成绩,考上秀才本来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放榜那天,善云跟着张升照一道去看榜,看到墙上贴着自家哥哥的名字,格外的高兴,直喊道:“大哥哥考上了!”张升照在一边,如释重负的略微低头,脸上也挂着笑。
这时,有一个温和的男声传来:“三妹妹,你今日也来看榜了。”
张善云转过身,发现是周怀德,带着忠言和另一个她没见过的小厮。
这么多人的场合底下,他竟然主动来打招呼,不自持身份,真是个好人。
人家这么客气,她自然要更客气些。张善云连忙向他招手,亲热地唤他:“怀德哥哥。”
张升照见来人气度不凡,衣着配饰都是上品,却与自家妹妹似乎颇为熟稔,谨慎地问:“善娘,这位是?”
“大哥哥,他是通判府的大公子,这几个月常到舅舅那里看诊。”
“原来是周衙内。”张升照肃起神情,向周怀德行了个揖礼。“衙内安好。”
周怀德也回了一个揖,说:“张兄好,我名周正则,字怀德。”
张升照还没有立刻转换入角色,拘谨地回答:“我名张升照,字远瞻。”
周怀德却是真心地说:“远瞻兄,久仰大名,今日终于一见。三妹妹经常会说起你,听说你要娶亲了,怀德在这里先道一声恭喜。”
张升照有一些不好意思,“妹妹年幼,口无遮拦,让衙内见笑了。”
“三妹妹年纪尚小,却颇有见地,一看便是向大哥所学。我家中只有一个年仅一岁的幼弟,我从小体弱,少与人接触,堂兄弟们都甚少来往。极少和人有三妹妹这般的亲切感。如果怀德有三妹妹这样一个亲妹妹,那就好了。”
周怀德看诊的时候每次都给好多诊金,舅舅每次都给她一贯钱,所以她对这位公子哥颇为欣赏。
这种有钱人对穷人家的兄妹亲情带着天真的设想,看在诊金的份上,她也可得在他面前扮演天真无邪的豆蔻少女。
张善云眨着亮晶晶的眼,并不羞怯,热切地直视他:“怀德哥哥说的可是真的?”
这时,边上那位没见过的小厮笑着说:“公子说的当然都是真的。三姑娘有所不知,我从小跟着公子,公子为我取名擅听,只因姑娘名字里有个善字,公子都给我改名叫常听了呢。”
周怀德白净的脸上忽然泛起一丝潮红,他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忠言和常听连忙为他抚背,说道:“公子吹了风,不如进车里去吧?”
“无妨。”
这时,善云在榜上找到了周正则这个名字,激动地说:“怀德哥哥,你也考上了!还比我哥哥靠前了几个名次,你好厉害啊!你们能一起考状元了!”
“三妹妹金口,若是将来真能考上,肯定是托了三妹妹的福。”
周怀德脸上是笑的,语气轻缓,心情却有些激动,连带着又咳了两声。
忠言忙说:“入秋了,风凉,公子快上车吧。”
善云也连忙说:“怀德哥哥快上车吧。”
周怀德点了点头。“好,三妹妹,回见了。远瞻兄,告辞。”
“衙内慢走。”张升照向他作揖告别。
兄妹俩目送周怀德上了自家马车。
周怀德上马车之后,双手摆正衣袍置于膝上,目不斜视却略微皱眉:“以后在外不许乱说,特别是在张家三姑娘面前。”
这话是在责怪常听在张善云面前口无遮拦。好在她年纪小,并没觉得不妥。如果换了旁人,这样的话不亚于当众向人告白,实在太荒唐,也太唐突了。
“是,小的知道了。”常听老老实实地认错。“不过以后小的也没机会跟三姑娘瞎说了。公子马上要去应天府书院上学,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三姑娘了。”
周怀德的神情低落下来,睫毛微低,脸色又回复了苍白。
平息了半晌后,他有些颓然地开口:“我知道,所以让你不要乱说。还是在人家亲大哥面前。”
忠言惯常会察言观色,说话总能一语中的。“公子若是喜欢,不如回去和通判大人说说,把那家姑娘讨了来,带到应天府去。公子已经二十二了,身边该有个女使伺候了。”
他揣摩着主人心意,早知那张家三姑娘生得漂亮,又懂医术,得了主人的欢心。
周怀德抬起头来,“不许胡说。三姑娘不是你可以唐突轻薄的。”
他有些生气,这句话不知道是在骂忠言,还是在骂他自己。
心里一激动,气就不顺了。
常听要稳重些,这时连忙为他取下腰间佩着的药包,周怀德接过来连连深吸了几口,才平复下来。
忠言委委屈屈的,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道:“公子平日里和家里女使一句话都不爱说,几位表妹来找公子,公子都不爱搭理,偏就爱和那三姑娘说话。本来半个月复诊一次,公子每十天就要去高家医馆,还要找着机会就和三姑娘说几句话。谁看不出来,公子就是对那三姑娘不一般。”
周怀德抓着药包的手放下来,搁在膝盖上,语气有刻意为之的平淡:“我只是嫌家里表妹们只会吟诗作对,故作风雅,所以不爱搭理她们。三姑娘聪明,懂的医术多,是个踏实孩子,所以才和她多说了几句。”
常听犹豫地问道:“公子真不去和三姑娘说一声了?去了应天府,兴许几年都只能回来一次了。”
周怀德又吸了几口药包,那滋味说不出是苦涩还是失落。
“常听,掉头,我们去集贤阁买书。”
“是。”
常听撩起帘子,大声和车夫说掉头去集贤阁。坐回车里之后,他问道:“公子怎么要买书?是家里收拾的物品还不齐备吗?”
周怀德心绪不宁的回答他:“随便看看,反正也不急着回家。”
*
张升照与张善云回到家时,见到张惠云已经在家等着了。
外面天阴,屋子里有点黑,却没有点灯。
善云进屋取了火折子就要点灯,欢欣雀跃地吹燃火折子,点着了灯芯:“屋里这么黑,二姐姐怎么不点灯。你和娘都知道了吧,大哥哥果然考上了。而且名列前茅呢!”
油灯燃起后,二人却见到惠云神情低落,欲言又止的。
张升照见她颇为古怪,一手去搭她的肩问:“惠娘,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吗?”
“不是,大哥。”惠云犹犹豫豫地,“今天本该是个好日子,我和娘一听到大哥考上的消息,都高兴坏了,连忙告了假回家来庆祝。后厨的鲁大娘还送了我们些好菜,今晚本来应该大吃一顿庆贺的。可是……”
张升照的神情紧张起来:“到底怎么了?”
“是二叔叔。二叔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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