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我一起去。
娄弦误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险些气笑了:“我?凭什么?”
这是什么道理,你自己不想活还得拉着人垫背,更何况她还有许多事没处理完,哪有那个闲工夫陪他玩。
大概是猜到娄弦会拒绝,苍邺便道:“当初在阿含谷,我替你请人收了怨魂,你欠我一个好处。”
“我就要这个。”
娄弦眉头微微一蹙,回忆起来。
好像是有这么件事。
陪他去闇狴城,这算什么好处?可娄弦不想,她不想在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上浪费时间。
倘若换了别人,答应的事也就答应了,可她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小人可以说到做不到。
娄弦促狭一笑。
这表情一出,苍邺便知她要反悔。
果真。
娄弦摇摇头:“不去,当初我可是差点死在那儿。”
闇狴城的妖多狡黠,用的都是些阴招,防不胜防。
娄弦不想蹚这浑水。
“你是我的客人,有我在,闇狴城的妖不敢动你。”苍邺好言相劝。
娄弦依旧拒绝。
不,我不去。
苍邺摸了摸身旁滚滚的脑袋,滚滚满心欢喜的黏过去,肉脸蹭着苍邺的手。
罢了,苍邺叹了口气,颇有一种随你的态度:“强扭的瓜不甜,我也不好强留你。”
他嘴角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不过我若是想见你,会叫滚滚去请你的。”
那个“请”字咬的很重,娄弦却眼角一跳。
她看了看苍邺身边的胖娃娃,瞬间觉得头都大了。
她讨厌小孩,特别是难缠的小孩。
苍邺意犹未尽的看着娄弦的表情。
当初在海村边捡的小蚌精没想到还有这大用处,下回该给滚滚多准备些零嘴。
娄弦咬了咬牙,认命扶额:“容我考虑考虑。”
她转身走向拂琵。
拂琵就是从闇狴城逃出来的,她在妖城的日子并不好过,若她不想,娄弦也不会勉强。
刚才苍邺的话拂琵都听见了,不等娄弦开口,拂琵道:“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娄弦将她从娼馆救出来,必定不会叫人伤她,更何况她也不是娼馆的小妓了,哪会再任人欺辱。
这头说定,娄弦叉着腰对苍邺道:“就在你受伤这几天,等你伤好之后我就离开。”
她抬头,指着滚滚道:“在此之后,管好你的小孩。”
滚滚正色纠正:“是主人。”
“好。”见娄弦松口,苍邺也爽快答应下来。
一旁的虞海绒却有了心绪。
听二人间的言语,认识并非一朝一夕的事,什么阿含谷,什么收怨魂她通通不知。
原来在苍邺消失的三年时间里,他已认识了新的朋友,也有了她不曾参与的经历。
心中似有道裂缝撑开,酸麻无措。
忽想起临武县那场大旱,天久不雨,禾黍无存,乡亲抱着树皮啃食,阿爹阿娘的尸体早已在屋里断了气。
她饿的没法子,也跟着啃树皮,树皮真难吃啊,又干又硬,味同嚼蜡,可她得活着,硬生生将树皮吞了下去。
直到树皮啃秃,地皮龟裂,村民们饿的面黄肌瘦,形如鬼煞,每天都有人在倒下,而虞海绒觉得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吃人。
她是孤女,又是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自然成了头号捕猎对象。
那些人抓住她的四肢,将她摁在地上,极度的饥饿使人疯狂,人不像人反而更像兽。
她惊恐极了,连话都喊不出。
她认命的闭上眼,以为不去看那一张张可怕的脸就能躲过一劫。
齿间扣上皮肤,可疼痛没有随之而来,反而是四肢松了束缚。
只听几声惨叫,一道清冽严肃的声音传来:“烛祁,算了,他们是人,教训教训就成了,没必要夺其性命。”
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身形笔挺修长,散着温气,如旱地天降雨霖,润在心头。
他蹲到自己身旁,笑着递来一个肉包子。
竟然是包子,还是肉馅的。
虞海绒狼吞虎咽吃起来,吃着吃着却哭了。
不知是劫后余生的惊慌,还是日后孤苦无依的害怕,她小声抽泣着,不敢哭出声,生怕在把人引来。
方才她差点就成了别人的“肉包子”。
苍邺叹了口气:“还是个小孩呢,先养着吧。”
从此之后,她便留在了苍邺身边。
虞海绒吐出一口气,火堆无人拨动,柴火快烧尽,洞内不比先前光亮,遮了虞海绒小半阴影。
果真,他一直拿自己当小孩,即便她如今已过桃李年华,可谈婚论嫁。
……
刹冥台内,银卿从牢狱中走出,银白的发丝上沾了星点血迹,少年俊冷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一路朝长弦宫走去。
长弦宫桌案上,放着一幅画,女子手握长戟,神态肆意,眼神更是目中无人。
隗圣殿的手点在这幅画上,似在等什么人。
宫门大开,银卿上前行礼。
“尊主。”
隗圣殿朝他招招手:“你与那些人不一样,不必多礼。”
银卿抬头,犹豫了一瞬,遂应道:“是。”
“魄天炽火,融了吗?”隗圣殿的声音带着希冀。
银卿摇头:“那妖物,死了。”
为了除去魄天炽火的邪性,隗圣殿四处搜罗妖物,将魄天炽火种入其体内,淬炼拟合,最终褪去炽火邪性,将其占为己有。
只可惜淬炼之路艰辛,他虽拥有魄天炽火,可炽火与他相斥,只能远远看着却不能任他所用,真是惹得人心痒痒。
早该料到这结果的。
他挥了挥手,强忍下迫切:“换一个吧。”
天下妖物这么多,死了也就死了,可魄天炽火却是隗圣殿不能等的。
那魔头只是暂且被封印,若是带她卷土重来,这囊中之物不还是她的。
等了这么多年,他不甘心,这是唯一能将魄天炽火占为己有的法子。
银卿并不多问,尊主是他的恩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助尊主成就大业,他只要听命行事就好。
银卿应下,正抬头,瞥见桌案上那幅画像,虽是反着,可这模样神态却是眼熟,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见银卿踌躇着,隗圣殿道:“还有事?”
银卿:“……这画像上的女子,我见过。”
见过?
银卿是隗圣殿坐上刹冥台尊主之位后带进来的,那时娄弦早已被封印在九巨山脉,他怎会见过。
隗圣殿疑云,却还是将桌上的画像拿了起来,对着银卿细细盘问:“你见过?可没看错?”
原本反向的人画竖在面前,这回看的更加清楚了。
在慈女村,他本想将那鲤鱼精捉回刹冥台,可最终却被人救下了。
那人神色凌厉,颇有气势,穿着一袭惹眼裙袍,与画上一般无二。
银卿笃定:“不会看错。”
隗圣殿眉眼阴沉一瞬,随即舒展开来,将画像往桌上轻轻一掷,笑的森然:“传言是真的,你当真从九巨山脉醒来了。”
可那又如何,刹冥台在他手上,魄天炽火也在他手上,现在的娄弦,不足为惧。
不过夜长梦多,保不定哪天她会杀回来,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淬炼魄天炽火。
傀圣殿坐在高位,对银卿道:“既如此,你找个机会,杀了她。”
“那魄天炽火……”银卿提道。
最重要的事一直都是他在做,若他去杀这个女人,魄天炽火的事交给谁。
隗圣殿似料到银卿会这么问,像是怕他多想,与他说道:“她没见过你的面容,刹冥台中,只有你最有机会接近她。”
“至于魄天炽火,我会安排的,你只要夺得她性命即可。”
“是。”银卿领了命退下,在隗圣殿幽思的目光中从长弦宫退了出去。
他站在宫门口,回头看去。
宫门浮华巍丽,却是有些压迫。
他驻足一瞬,转头朝沉香阁走去。
自隗圣殿不再约束他看望母亲,他一有空便往沉香阁跑,与母亲待在一起时最是轻松,不用担心魄天炽火融合失败,也不用担心会让尊主失望。
他站在沉香阁,正要抬腿进去,银白发色处的殷红格外显眼,他抬手擦去血迹,确保身上没有血痕后,咧着笑跑进沉香阁。
“娘!”
仙客来的香气迎面扑来,清甜又雅淡,这味道如同母亲在身边,安心又宁静。
吕文音拿着裘衣披在银卿身上,怕他着凉,又将裘衣裹紧了些。
母子二人边说边往屋子走:“今日忙不忙,可去见了尊主?”
“见了。”银卿乖乖应着,扶着母亲坐下。
屋子里烧着上好的银丝炭,烧得整个屋子暖融融的。
隗圣殿松口,母子二人总能见着,吕文音也不再像当初那样对银卿说个不停,怕有些话落下了,下次再说就不知何时了。
她慈爱看着银卿的模样,慢悠悠与他说着话。
过去任人欺凌,受同族排挤刁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眼下的日子已经是最好了。
不过她还是有些担心儿子的安危。
“卿儿,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前几日我瞧你藏着心事,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吕文音问。
银卿只笑,并不想让母亲知道太多关于魄天炽火的事:“只是有些累着了,能待在母亲身边,哪还会不顺心。”
吕文音叹了口气。
卿儿总是这样,将所有的心事苦闷往肚子里咽,从来不叫她担心。
可她还是忍不住叮嘱:“尊主救了我们,我们记着他的好,为他做事虽当尽心竭力,可你也得注意自己的身体,不可太累,也不可受伤,更不可叫我担心。”
吕文音絮絮叨叨说个不停,银卿却不觉着烦,反而心有触动,恨不得母亲永远在他身边念叨。
少年扑进母亲的怀里,声色带着撒娇:“我知道我知道,卿儿心中有数呢。”
母亲身上有着很好闻的花木香,银卿眨着眼,靠在母亲的双膝上。
吕文音抚摸着他的头发,满是慈爱的看着他。
“娘。”
“嗯?”
银卿从膝盖处抬起头,脸上已没了刚才的幸福之态:“过些日子,我可能会离开刹冥台一趟。”
隗圣殿总有任务安排给他,银卿离开刹冥台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吕文音并未觉得意外,照往常问:“何时回来?”
银卿若有所思低下头:“不知,看我何时得手。”
吕文音心头一跳,莫不是什么险要之事。
见母亲面露忧色,银卿赶忙说:“倒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只是我有些拿捏不准。”
“不过母亲放心,我定会尽快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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