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金乌

金乌高悬,白金色的光芒强硬地照亮了这片大地的每个角落,如欲融的精铁,滚滚地烫在身上。

灼日当头,万物蔫然,唯有拓跋氏的太阳旄旗仍高昂在上。

姜旻白被一条刻满符文的锁链牢牢锁在刑场地上,仍是身着一袭素色,只是材质粗滥,平日里佩戴的珠玉钗花也尽没了踪影。

辛纪云被按在姜旻白对面,安抚一般地看着姜旻白。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将领此时面容憔悴,胡髭蓬乱,显出几分苍老,鬼头刀在一旁冷冷闪着寒光。

“拓跋昼!”姜旻白用尽全力抬头,可她被锁灵链禁锢着,根本无法催动灵力与其抗衡。

拓跋昼稳坐高台,神色淡然,年轻的眉目俊朗,玄色衣袍上丝线绣成的金龙栩栩,五爪锋利。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设计的?!”

“证据凿凿,何来设计?”拓跋昼琥珀色的眼睛一眯,泄出些许笑意。

而那双和他同样的琥珀色眼睛则寸步不让地怒瞪着他,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你知辛叔待我如亲父……你恨我,就冲着我来。”

“正是如此亲密,那姜氏便更不应与辛氏狼狈为奸。”拓跋昼幽幽叹气,似在惋惜:“如今连你的亲父也牵连下狱,免不了些皮肉之苦。明明好好做你的姜氏嫡女就好,这又是何苦?”

围观百姓哗然。

“还姜氏呢,她明明是上任拓跋家主拓跋宏的私生女。”

“嘘嘘,快把嘴巴闭紧吧,现在那位可不承认啊,谁夺得了拓跋家主之位,谁才是主子啊……”

“诶,你说辛氏不会是为了……帮这位夺到拓跋氏家主的位置才反的吧?”

“闭嘴,想死你直接上去。”

“一派胡言……”姜旻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罪族姜氏,驱逐幽县,永世不得再入丹晖境内!”立于阶下的侍公朗声宣读。

幽县是丹晖国立国以来关押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之人的地方,不明真相的百姓自然对姜旻白犯了滔天罪行信以为真。

“尊主!不可啊……”一个道骨仙风、须发尽白的老者站了出来:“姜氏净化万葬坑怨灵已久,日后恐生更大的事端……”

正如卦象所言明,那魔器将不日后现世,辅以万葬坑邪力,只怕会天下大乱!此刻驱逐姜氏,不妥啊……

天一真人急切地用口令向拓跋昼传音,苍老的面孔皱纹都深了几分。

拓跋昼不笑了,俊朗的脸上爬过一丝阴冷:“师父,我敬您为国师,可到了这个时候,您竟还要为她争辩?我丹晖上下,多得是能人异士,镇守区区万葬坑,又有何难?”

“不乏有居心叵测之人对万葬坑的力量虎视眈眈啊……”天一国师愈发着急,却不能在百姓面前引起恐慌。

“不必了。”拓跋昼冷硬地打断了国师天一真人的话:“行刑!”

“把这辛氏反贼按好啰!”刽子手得令后朝掌心吐了一口唾沫,两手一搓,举起那把沉重的鬼头刀。

那刀刃口宽厚,血迹还未擦净,那红色,几乎要撕裂了姜旻白。

不要,不要!不要!!!

姜旻白怒目圆瞪,心里嘶吼着,全身都用着全力挣扎着,锁灵链被挣得哗哗作响,可她连站也站不起来。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姜旻白痛苦万分,可这正是拓跋昼想要欣赏的。那一刹那,一切都放慢了,那鬼头刀的寒光闪烁,刑场滚烫得像无间地狱,高悬天际的烈阳漫长地炙烤着。

别怕,孩子。

辛纪云对姜旻白无声地说。

下一秒,那热血便飞溅上了姜旻白的脸庞,那温热的血液顺着她的脖颈缓缓流下,染红了她白色的衣裳。

辛纪云的脑袋滚落在地上,断口不断涌出脓腥,狼狈地粘上了不少灰屑,那刺目的鲜红烫伤了姜旻白,烧去了苦苦支撑着她的灵魂。

再睁眼,那琥珀色的眼空洞麻木得和已死的辛纪云如出一辙。

姜旻白瞳孔放大,呆滞地转动眼珠,目光从那断头挪到拓跋昼微微笑着的脸上。

凄厉的哭喊骤然响起。

刑场的地面粗砺,砂纸一般将姜旻白的躯体磨得血肉模糊,膝盖、小腿、手掌与美丽的指甲,全被姜旻白的动作折磨得破烂不堪、一片血污,而她根本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她只想让拓跋昼也死在她面前,以命偿命!

“拓跋昼!你这个畜生……畜生!!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拓跋昼没说话,但谁都能看出他脸上表情扭曲了起来。

金光一闪,拓跋昼手中出现了一颗金色的圆球。

这是拓跋氏的家传法器——日轮,只能受拓跋氏血脉驱使。

“尊主!!”天一国师看出了那孩子的心思,连忙站起了身。

“来啊拓跋昼,杀了我!生生世世,我都要缠着你索命,永不入轮回。”姜旻白柔美的脸庞此刻尽是狰狞,额上的鲜血顺着她的脸庞流下,好似痛哭而出的滴滴血泪。

“不,我怎么会杀了你呢。”拓跋昼轻声说,最后“长姐”二字仅仅用口型描摹出来。

日轮被拓跋昼的力量催动,金光大涨,直冲姜旻白而去。

拓跋昼也确实没有要杀她,那金光刺进姜旻白的身体,直冲她的内丹而去!

如果说锁灵链仅是锁住了灵力运行的通道,那么这下则是要彻底毁去灵力涌出的源头,无疑是痛彻心扉的,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啊啊啊啊!!”姜旻白一下被剧痛激得跪伏在地,双手双脚却都被紧紧锁住,连下意识想捂住痛处都做不到。

不绝于耳的惨厉尖叫刮蹭着刑场的地面,让围观的群众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耳膜震颤。

“啊啊啊啊啊!!”姜旻白鲜血汩汩地流了满地,淌向辛纪云死不瞑目的头颅。

“哼……”拓跋昼身居高位,只是冷冷看着姜旻白在地上狼狈而痛苦地挣扎。

动用了日轮的力量,竟一时也没能将她的内丹尽数摧毁,化为废人……好天赋啊,只是,不会存在多久了。

拓跋昼看着阶下那个跪伏在地、毫无反抗之力的人,嘴角弧度冷漠至极。

日轮金光更盛,姜旻白痛苦而无力地感到自己体内的灵力越来越微弱,剧痛还在持续发酵,灵力平息的感觉愈发清晰。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可是我……好不甘心,我好恨……

姜旻白的十指紧紧扣住地面,磨出了道道血痕。

可突然,天地色变。

扑簌簌一阵响,方才还围观行刑的人们竟全部整齐划一地晕倒在地,只剩下被日轮保护着的拓跋昼和正遭受剧痛的姜旻白还清醒着。

拓跋昼不得不收回灵力护体,朗声地质问道:“何人擅闯!?”

话音未落,两道漆黑的身影不知从哪里显形,鬼魅般闪身于刑台之上。此两人皆以假面遮盖了面容,不过可以从身型看出这是两个男子。

站在前面那个身姿从容,面上一张银质的鸦头面具,欠身微微一礼,声音也颇为文雅,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了姜旻白:“拓跋宗主,在下千铩阁牵机,今日欲从宗主手中得一人。”

姜旻白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地虚睁着眼,动弹不得。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听锁灵链铛然断裂,身子一轻,便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了起来,一颗药丸塞进她嘴里,几乎要把她撕碎的剧痛竟立刻被止住了。

“难怪如入无人之境,原来是千铩阁‘四名刃’大驾光临,在下久仰。不知姜旻白身上有什么值得千铩阁大费周章的东西?”

甚至未得自己许可,站在后面那个更为高大的黑衣人便已经把姜旻白抱了起来,这让拓跋昼颇为恼火。

可他还不能轻举妄动,如若仅是牵机一人拓跋昼倒也无所顾忌,只是还有另一千铩阁中人,让他不知深浅……

此二人所属的千铩阁,乃是天下第一的杀手组织。其中最强的四个杀手代称“四名刃”,个个可敌千军,是千铩阁最锋利的利刃。而这位被称作“牵机”的,便是“四名刃”中的用毒圣手,人称——“千里绝息”。

传闻他曾一人屠戮了一进犯千铩阁的宗族,全族上下全都悄无声息地被抹了喉咙,旁邻宗族甚至没有收到求救。足足过了月余,才有人发现那宗族之地早已草木枯尽,虫吟也息,唯余森森白骨。

可这个令人闻之色变的杀手组织除了他人进犯外,几乎从不参与世俗纷争,而姜旻白竟让千铩阁派出了“四名刃”?拓跋昼思绪万千,目光在三人之间徘徊思索着。

“我们也未曾知晓,只是阁主亲谕,让我们带人回去,他日宗主若有所求,千铩阁必定倾尽全力。”牵机又是欠身一礼,温言好语道,似乎并不像传闻中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用毒圣手。

姜旻白费力地睁着眼,勉力不让自己被牵机的术法迷晕过去,她迷迷糊糊地瞪着抱着自己的人,只看得清他未被遮住的眼睛。

此人身型高大,手臂上爆出的力量硌得姜旻白背疼,一双眼正静静地看着她。那黑眸眼尾有些微微下垂,长睫也懒懒地耷拉着,明明没甚表情,却使他那浑身的肃杀之气中混着一股矛盾的纯良,看向那双眼,像是碰上刀锋的麻沸散。

“千铩阁说带走就带走,把我丹晖国置于何地?她是丹晖国的罪人,容不得你们来处置。”日轮催动,声势凌厉地要抢回姜旻白。

金光刚现,一柄寒刃的冷光不知何时已然闪上了拓跋昼的咽喉,刀锋紧紧压着拓跋昼的脉搏,再多用一分力,便可轻易让他血流如注。

那身型高大的男子终于把目光从姜旻白身上移到了拓跋昼身上,目光冷硬如锋。

“好啊……”拓跋昼眯了眯眼,冷哼一声,“‘玄刃飞寒’也来了,‘四名刃’之首,列缺?”

列缺低沉的声音贴着姜旻白响起:“拓跋宗主放心,千铩阁一向无意插手私人恩怨,只担心宗主无缘无故便对其处以极刑,会遭人非议,影响清誉。”

“不若宗主对外宣称此人被千铩阁劫杀,而宗主护佑不及,也算一石三鸟,及能实现宗主夙愿又可保全清誉,我们也好回去复命,不知宗主意下如何?”列缺这话说得诚恳,行为却全然不像是在和人商量。

拓跋昼的目光在列缺和牵机身上来来回回,考量着这话的真假。

“还请宗主放心,我们自会为宗主留下证据,向丹晖国百姓明示。”牵机见他犹豫,适时地补充道。

“我不会让她活着走出金轮城。”过了半晌,拓跋昼终于缓缓说道。

列缺眼睛一眯,轻笑出声:“宗主的条件就仅是这样?好说。”

别乱动。

那玄色的薄刃被沙倏地召回,在灵力的催动下凌空变换成一柄修长的利剑,毫不犹豫地插进姜旻白的心脏,又利落地抽出。

一朵艳丽的血色红梅晕开在她的白衣上,那双琥珀色的美眸登时瞪圆了。

姜旻白的手指也贴着列缺道:

疯子。

闻言,列缺寂如点墨的眼睛竟带上了些笑意,他又看着怀中这有些过于消瘦的人,看着她弯月般的眉因疼痛紧皱,看着她缓缓阖上了眼,如一朵鲜花枯死在他臂弯。

拓跋昼见列缺下手如此果决,皱了皱眉:“第一杀手的刀我自是不疑,不过保险起见,我仍需探查一番。”

“请吧,拓跋宗主。”

脉搏静如死水,连微弱的颤动也停息了。拓跋昼一松手,那瘦削枯白的手臂便立马如蔫萎的花枝般垂落。

料是千铩阁内有翠心这位名医圣手,也定是不能起死回生了。

想到这里,拓跋昼面上一松,带着冷漠的笑意:“二位,以后还是不要擅闯金轮城为好,下次再见,二位便是我金轮城的敌人了。”

“任凭宗主之意。”牵机也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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