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接连下了几场大雨,雨水慢慢浸润地面,土壤松软起来,天儿也日渐凉爽,比起炎炎夏日来说,这样的天气更让人舒服。
清和宫内。
萧知棠坐在窗前,她身上的衣裳比起身边的人都要厚实许多,烟紫色的云锦制成的衣裳围在她身上,衬出脸上难得的红润。
她脸瘦得出奇,萧家皇室惯有的明亮大眼在她的眼睛上显得更大,猛然间看见会觉得有些惊悚,但转眼就会心生怜爱,恨不得她多吃一些,再长些肉。
殿内只有贴身宫女采薇伺候在侧,萧知棠软绵绵地靠在垫起来的枕头上,谢云昭在她身侧给她念些说故事的书。
“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晋安将军从大山谷里出去了吗?可会有什么危险?”
萧知棠问道,眼里闪过一丝好奇。
她念书不多,虽然聪慧但却没有学习的身体条件,也只能终日待在殿内。许多有生僻字的话本书册都是由着采薇给她念——采薇早年间被培养着读了不少书,也算是宫中识字最多的宫女了。
谢云昭来时,就由她来说故事,说一些寻常的书上难以看见的故事。
今日她说的就是一个叫晋安的女将军,在历经重重磨难后,成功赢得百姓信赖并且得到皇帝赏识封侯的故事。现在正说到晋安将军在寒冬腊月被困大山谷内的桥段,接下开说的就是晋安将军如何克服困难翻山越岭的。
“接下来啊,晋安就在雪山上找出了一条小道,但却见小道上布满尖石,只有一点裸露出雪面的青褐色能看出这里原先是条小道。不过,虽说是小道,但是还不如没有,毕竟这样的一条道可谓是艰难……”谢云昭爱看话本,也爱听说书,自己讲起来也丝毫不费劲,绘声绘色,很引人入迷。
现在的许多读书人也紧跟时事,她早些年在北地时陈朝关于女将军的话本故事还不多,但是她和几位将军回京之后,这各家书铺子关于女将军的话本急剧增加,现在京城茶馆酒楼没有说女将军故事的,都已经算是过时了。
如今书铺子里还添了些说女娘自立门户经商、教书之类的话本,听得人津津有味。
纵使有人提出有不妥之处,也被一句“话本而已,何必较真”搪塞过去。
萧知棠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提出一些疑惑。
谢云昭是一个很好的说书人,她总能给书中的一些缺漏的地方补上,并且作出自己的解释。
等到故事说到一半,采薇从外面接来煮好的药进来放着。
等到放凉一些,谢云昭就端了药想要喂她,不曾想她接过药一口就喝光了,随即又用清水漱了漱口。
整个过程非常迅速,谢云昭最近虽然来得多,但也不怎么待得久,也极少看到她喝药的情形,这时见了便有些就惊讶,她眼中盛满回忆时露出的温柔神情。
“我记得阿棠小的时候最不爱喝药了,都是小口小口地喝,喝完了还得吃上几块蜜饯,现在大些了,倒是不怕苦了?”
“这叫什么——长痛不如短痛?况且御医都说了,我的身子不适合吃太多的甜食,点心蜜饯什么的更是不能碰,真是可惜了。”萧知棠说话的时候眼里也是带笑的,似乎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释然,并没有什么可顾虑的。
谢云昭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感受到她脸颊发冷,但却微微泛红,心中不由得一惊,随即就是无限怜爱。
……
从清和宫出来,谢云昭就朝着华荣宫去。今日沐休,反正已经进了宫,不如将宫里的熟人都拜访个遍。
“令晖来了?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你最近气色没有从前好了,是不是没有好好歇息?”太后柔软的手贴在她面颊上,声音中带着她熟悉的关切。
谢云昭坐在凳子上,垂眸的瞬间看见她身上的柔云青绿锦缎细密的花纹,雍容华贵又不失优雅气质,让她想起春日的碧波。
听到太后的话,她侧过脸,看向不远处的清晰明亮的铜镜。
铜镜中她面色红润健康,只是精气神有些不足,但是比起终日里待在府中、没有强身健体的人来说,她现在的状态已经超过了太多人。
“我的气色不好吗?许是上了年岁,精气神都不大好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眼中带着哀怨的意味,唇角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太后点了点她,同样笑起来:“你啊你,我分明是说让你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没曾想你却说这样的玩笑话来糊弄我,诚心打趣我的是不是?说起上了年岁,我这样的也合该被人叫做老婆子了。”
谢云昭笑:“我说的都是自己,哪有说殿下的意思,我见殿下气色倒是不错,想来宫中万事无虞。”
“宫中惯来没什么事……我是说你这样的年纪,正是花朵一般的时候,正是青春岁月,适合在朝堂上做出自己的一番成就来,哪说得上上了年岁?”太后握住她的手轻拍。
谢云昭其实并不是很适应这样亲昵的语气和动作,但是这是整个皇城中身份最尊贵的女娘、自她小时候就待她很好的人,她也就允许自己再在她的面前当一回小孩。
“看过知棠了?”太后问起清和宫的状况。
其实,这后宫中什么没有东西是不在她的掌控之中的,萧知棠的一切她都了如指掌,只是两个人闲聊时就算带着答案问问题,也是很不错的闲聊方式。
“知棠最近身子还好,但是天气越来越凉,就怕她挺不过这个冬日,冬天难熬啊……”谢云昭说起这件事,眉宇间也难得带愁,就算笑也是苦笑。
在萧知棠面前,她保持着笑意,是不想让萧知棠知道她在为她担忧,但是在旁人面前,这份担忧显露无疑。
“别太担心……我听说苏家那个小子在江南遇刺,现在身子可好些了?”太后提起苏续,这件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苏续现在还没有从苏府出来露面,京中各种猜测都有。
有人说他受了重伤不便出门,有的说他是毁了容,曾经面如冠玉的翩翩公子现在面目狰狞,有人说他是佯装受伤想要诱出背后真凶,总而言之,说什么的都有。
谢云昭想起这件事来,眉头忍不住一皱,沉默了许久也只是将简单的状况告诉她。
“延之还好,只是我让几位有名望的医师都去给他看过,说是完全康复其实很难,现在最重要的是将他的伤口养好,等到好了再慢慢用药调理。空青子说,话若是说得难听点儿的,若是他调理不好,指不定……”
说到最后,谢云昭心中涌上一股浓浓的疲惫感,叹气道:“还是不说这件事情,说起来总叫人烦恼。”
空青子的原话是——指不定苏续走在萧知棠的前面呢。
空青子从京城赶去江南,但是时间上还是晚了许多,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暂时保住苏续的命,回到京城中,苏家的过度关注,从皇帝到苏府上的仆从都盯着他。
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人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想要他立刻将苏续治好,恨不得天降一颗神丹妙药,但是他只是个凡人,哪有那般神仙能耐?
日日的念叨让他发了火,口不择言说了这句话。
当时听到的人只有谢云昭,她也因为这句话知道了苏续的伤到底有多重。
虽然几位医师说话都很保守,苏府也是抱着希望他大好的念头,这般“不吉利”的话很少说,但是空青子的话说明了苏续的真实状况。
苏续,也许真的伤得很重,并没有他表现得那么轻松。
这些日子她也很少去看他,一方面是庶务太多太过忙碌,另一方面是因为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他。
如何去面对这样痛苦但是又强打精神来同她说话的他。
“那咱们就不说了,说些你办公务上的事,据说月后的万国来朝的朝会,陛下也交给你办了?”太后眉头舒展,转而提其他的事情吸引她的注意力。
谢云昭道:“算不得交给我办,只是这次朝会战败的戎国和与咱们结盟的锦国要来,一个是我曾经的敌人,一个是我现在的朋友,陛下便将与戎、锦两国来往的事情交给了我。不过我带兵打仗行,这些事情很少做,还是要诸位长辈提点。”
太后似乎认为不难,只是道:“别着急,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就同我和陛下说,虽然这样的朝会你是第一次参加,但是从前的几次你也看过不少,你就当练练手,别失了咱们陈朝的威仪就是。”
“定不会堕了咱们陈朝的名声。”谢云昭抬头,她对于这件事情还是有比较充足的信心,锦国王女是她的朋友,只要她一日是锦国的储君,与锦国的交往就不会出现问题。
至于戎国,手下败将,又在北地僵持了那么多年,到时候一定和平不了,但是这件事情早在她预料之中,不过是和昔日的老对手再打几个照面而已,燕云军在等着他们。
太后点点头,笑意盈盈:“那就好,我相信你,令晖从来不会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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