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书斋里,一阵刺耳的研墨声传来。
顾春深站在桌案边,袖口挽得老高。她拿着一块墨,粗暴地把它按在砚台里一圈圈地转。墨与砚台摩擦,发出极为难听的响动。
坐在桌案前的孟山眠正提笔写信,被这声音一搅,他不由皱起了眉,望向身旁的婢女。
可“婢女”顾春深却对他的目光浑然未觉,照旧一手叉腰,一手粗狂地研磨。这姿势,要说是在练剑都有人信。
明明穿着书斋婢女的衣裳,她却分毫没有婢女的样子,脸色臭得吓人,好像孟山眠欠了他三百万银子似的。
她会有这般面色,也是正常。
堂堂星移宗少宗主,被逼着做个婢女;这对生性高傲的她来说,已算是折辱。更何况,她还饿着肚子。
饿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
她一个不高兴,手上研磨的劲头就更大。墨汁飞溅起来,不偏不倚,落到了孟山眠的身上。他那袭雪色的衣服,立刻便染上了斑点,看着颇为好笑。
孟山眠的面色微微一寒。
他放下笔,不快道:“要是不好好当婢女,本座便不会为你治疗哑疾。”
顾春深正在粗暴研磨的手一僵。
她咬咬牙,不甘不愿地把动作放慢了些。
如此一来,墨汁总算没有四处飞溅了。
书斋里安静下来,孟山眠冷哼一声,重新提起笔。
银毫沾墨,在宣纸上慢慢游走。他低着头,冷峻的侧颜在这颢颢阳光下,像是初初冻结的冰一般。
顾春深撇着嘴,用眼神剜着他的后颈,恨不得立刻再叫无恨蛇咬他一口。
仔细看,孟山眠如今的长相,与他少年时相差无几。一样的冷冽清俊,但少了几分弱质木讷,多了几分威严冷酷。
这样的面容,多少叫旁人害怕。难怪洛桑城的人,都对他敬若神明。
也对,身开七重无常花的男人,当然叫人害怕。便说洛桑城子弟了,整个修仙界的人都怕他一个不开心,就把自家的门派夷为平地。
可曾经的他,是多么好对付的人,就像是蝼蚁一样,被她捏在手心玩弄。
她不高兴,就抽他鞭子;她无聊了,就踩着她的背解闷。她研制出了新的蛊毒,便在他身上试药,看他呕吐不止,趴在地上再不能起来。
他是那么的弱小,除了……那个晚上。
顾春深咬紧了牙齿,眼底掠过一丝痛恨之意。
等着!
等她治好了哑疾,必然叫孟山眠知道什么叫断肠之痛。
时辰推移得很快。孟山眠处理了几个时辰洛桑城的事务,日头就暗了下去。傍晚时分,玉生叩开了门,给他送晚膳。
“城主大人,今晚的粥加了灵草,肯定更对您胃口。”玉生将精致的碗碟在桌子上一一摆好,满脸都是谄媚。
顾春深扫一眼桌子,发现晚膳非常清淡,几乎都是汤水,看起来也没什么味道,和那些露水没什么区别。
这样的菜色,让顾春深心底很是嫌弃。
可嫌弃归嫌弃,她几乎是两日没吃东西了。一见到食物,她的饥饿感便再度涌了上来。
放好筷子后,玉生瞥一眼旁边的顾春深,小声问:“要给顾春……顾大小姐准备晚膳吗?”
闻言,顾春深的嘴角一勾。
这小子还稍微有点眼色。
可孟山眠却神色寻常地说:“不必。别给她吃东西。”
顾春深表情一僵,险些克制不住自己给孟山眠一脚的冲动。
她看着孟山眠撩起袖子,淡然自若夹菜的模样,心底恼火至极。
他竟敢这样饿着她,不给她东西吃!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饿死!
孟山眠分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好的,自顾自开始用膳。
他用膳的姿势,极是文雅。一举一动,都赏心悦目。据说,这是孟氏子弟刻在骨子里的礼仪。哪怕他当初在星移宗为质,过着被人鄙夷的生活之时,他的举止,也照旧是这般引人瞩目的。
做作!
顾春深在心里嘀咕地想。
一边想着,她的肚子竟一边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这让她愈发恼火。
此时的孟山眠,像是嫌弃她的怒火不够重似的,竟又不紧不慢地加了两句话:“玉生,明日也别给她吃的,饿她两天。”
“哈?”玉生愣了愣,迟迟地说:“哦……好的,领命。”
孟山眠的命令,让玉生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还以为城主大人对这个顾春深,别有什么想法呢。可自己把顾春深送来了,城主又百般折辱她,又是饿肚子,又是让她伺候人。
城主的心思可真难猜!
而顾春深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她也不顾什么婢女的身份、治疗哑疾的灵誓,当即抬起脚,狠狠往孟山眠所坐的椅子上一踢!
咚!
飞踢落在椅脚上,孟山眠的身体微微一震。
他放下碗筷,冷然地抬头扫她:“婢女是这样做的吗?”
他扬起的面孔,似刀锋一般锐利。逼视人的目光,颇叫人畏惧。
可顾春深不怕他。她从高处睥睨着他,嘴角讥诮地勾了勾,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孟山眠的面色发寒。
“看来,你需要好好管教。”他转向玉生,语气冰冷地下令:“玉生,把她关到笼子里去。”
……
一炷香的时间后。
哐当!哐当!
暮色四合,原本宁静的碧悟台书斋里,传来诡异吵闹的声响。这声响来源于书斋角落里的铁笼子。
笼子有半人高,栏杆很密,只容人钻出一只手。笼子底下铺着一层茅草,显见这笼子平常是用来装牲畜的。
顾春深蜷着身体,缩在铁笼子里。她两手抓着栏杆,恼火地将笼子往墙上撞,试图用此宣泄怒火,并且给这书斋的主人添添堵。
她没想到,孟山眠又把她像一只牲畜一般关到了笼子里!
他把她丢进笼子里时,还冷眼看着她,说:“这是你从前最爱做的事。现在,轮到你试一试被关着的滋味了。”
的确,孟山眠在星移宗为质时,时不时便会被顾春深关进笼子里。此刻他所做的,也不过是以牙还牙。
可顾春深心高气傲,被这样折辱,她气得浑身发疼。
她忍着饥饿,两手紧紧抓着栏杆,用目光死死瞪着书案后自顾自批阅文书的孟山眠,目光恨不得把他的背挖出两个洞。
饥饿,早就让她眼前昏黑一片。她使出最后的力气,将笼子撞来撞去,发泄自己的怒意。
这吵闹的“哐当”声回响了许久后,终于让洛桑城主露出了厌烦的神色。他重重地放下笔,走向了关着顾春深的笼子。
“才关了这么一会,就受不了了吗?”他冷冷地说。“从前,你关本座时,一关便是三天三夜。”
他的衣袖被夜风吹动,人影如谪仙一般。可他的话语和面容,却比冰雪还酷寒。
顾春深从笼子的缝隙里,抬头恨恨地盯着他,好像在用眼神咒骂他。
孟山眠不为所动,面色冷然依旧。
他看着笼中的女子,心底浮现出一种诡异的感觉。
这感觉,好似复仇的舒畅,但更多的,却是一种……不应当的痒。
顾春深的脸,总是高高在上。而如今,她这瘦削的面孔,却尽在他的掌控中。她那含着不甘、恼怒、恨意的眼神,是曾经他见不到的东西。
孟山眠半敛眼眸,忽然道:“本座听闻,星移宗祭祀风月灵女时,会献上一种舞。你若能为本座舞一曲,本座便放你出笼。”
顾春深微微一愣。
孟山眠所说的舞,她是会的。但那种舞,极为尊贵,只有星移宗所信仰的神女——风月灵女才能享用。而且,唯有宗主一脉的贞洁少女,才有资格献舞。
孟山眠竟然想看她跳这个舞?
真是做梦!
就凭他,也配?
顾春深冷哼一声,背过身去,以示回答。
孟山眠等了半晌,不见她点头,便说:“看来,你是不答应了。那你就继续待在笼子里吧。”说完,他就拂袖离开了。
顾春深倚在笼子里,再没出声。
饥饿,还有换血的疼痛,都一起涌了上来。更糟糕的是,她又隐隐感觉到喉咙处的寒冷。那浑身冰冻的滋味,似乎卷土重来了。
糟了。
顾春深的呼吸变粗了。她胡乱地挥了下手,抓住了笼子栏杆,想要缓和一下身体的不适。可这下拉扯,却让笼子再度在墙上撞击出了“砰”的声响。
孟山眠立在灯前,微恼地抬起漆黑的眸,道:“少装。本座知道,你好得很。”
顾春深没回应他,抓着栏杆的手,一点点往下滑落。然后,她彻底软下了身体,在笼中昏迷了过去。
孟山眠看着她没有声息的模样,微微疑惑地皱起了眉。
“顾春深?”他不悦地喊她:“你是奴婢,就该回应本座的命令。”
可依旧没有回答。
他终于觉察到不对劲,走近了铁笼,然后目光微微一变。
笼中的女子浑身发抖,身上又散发出了结霜一般的淡淡寒意。
“顾春深!”他立刻打开笼子,用手揽住了她,将她抱了出来。紧接着,他向外头喊道:“玉生,快去准备梨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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