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天派的山门,一片狼藉。
云阶之上,高高矗立的玉门被劈作两半;衡天门的弟子,哀哀胡乱躺了一地,满山皆弥散着鲜血之味。
微虚子捂着身上的伤口,踉跄着走在血河中,怒目瞪向面前的男子:“洛桑城主,你……必遭天谴!”
他用尽力气,可无奈伤势太重,这话听着颇为虚弱。
而在他身前不远处,孟山眠侧过身,目光幽然落在他身上,淡淡道:“本座不惧天谴。”
带着血味的风吹起他雪色的衣袖,他那张冷冽俊美的脸,在破裂的玉门之下,便好似冰铸成的雕塑一般,完美,却不近人情。
想起方才他命令霜雪使屠杀衡天派的模样,微虚子不由一阵胆寒。
他早就听闻,洛桑城主看似仁善佛心,可实则是个唯我独尊之人。
修仙界由孟山眠来执掌牛耳,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可思考这一切,已经有些晚了。只见孟山眠领着几个霜雪使,向着衡天派内长驱而入;那走在最前的霜雪使怀中,还抱着一个昏迷的女子。只可惜微虚子离得太远,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
……
顾春深是在一阵暖意中醒来的。
这暖意就像泉一般,流遍她的全身,她从未有过如此舒适的感觉。在这春日一般的温暖中,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喉咙里钻了出去,那因为麒麟血虫而深种在她身体里的寒冰之意,也随之拔除了。
她轻轻咳了咳,缓缓睁开眼睛。
耳旁有瀑布流泄的悦耳轻响,映入眼帘的则是一片幽静的世外仙谷。绿树摇曳,繁花盛开;淙淙溪流,绕着云雾山谷蜿蜒。
她坐在一块大石上,身旁就是一处闪着虹光的飞瀑。
她抬起头,对上了孟山眠的脸。
他打量着她,似乎在思忖着什么,脸上浑无情绪。
可这张熟悉的脸落在顾春深的眼里,就只让她生气。
偏偏这时,孟山眠还将两只手指放到了她的脖颈上,抚摸着她的喉咙,好似在感受着什么。这古怪的触感,让她立刻咬牙切齿地说:“滚远点!”
声音有些沙哑,但中气十足。
这句利索的话一出,孟山眠和顾春深都愣了愣。
顾春深用手扣住自己的喉咙,喃喃道:“我……能说话了?”
孟山眠敛起讶异神色,道:“本座说到做到,为你治疗了哑疾。”
顾春深更讶异。
她在自己的喉咙上下□□着,又尝试着自言自语:“真的假的……你竟然不是在诓骗我……把我的嗓子治好了……”
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孟山眠没有说谎,确实依约替她治好了哑疾。
顾春深心底微微喜悦,大松一口气。
可是这喜悦也没持续多久,因为她想起来,这场哑疾原本就是无妄之灾——正是因为孟山眠强喂她吃下麒麟血虫,她才会当了那么久的哑巴!
这一切还是要怪孟山眠!
她狠狠剜了一眼孟山眠,憋下了心里的怒火。
要不是她还有着和闻随镜逃跑的计划,她早在这里就和孟山眠撕破脸了。
就在这时,顾春深听到了一阵踉跄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虚弱苍老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洛桑城主……你今日如此行事,必失三界之心……!”
是微虚子。
老者浑身是血,散乱着霜发,浑浊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孟山眠。他的腹部,还有着汩汩不断的血流,看起来狼狈至极。
微虚子的话,让顾春深轻轻皱起了眉。
“孟山眠,你做了什么?”她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哑疾,可能好得不简单。
“什么也没做。”孟山眠神色淡然。
“你!”微虚子气得喷了一口血。他捂着身上的伤口,用拂尘怒指向孟山眠:“你强开山门,抽走我衡天派五千弟子修为,犯下如此大罪,竟还敢在这里口出狂言!”他话到一半,激动至极,疯狂咳起了血,地面又落上一阵血色。
“掌门!”几个同样瘸腿受伤的衡天派弟子,上前扶住了微虚子。他们看向孟山眠的目光,既畏惧、又憎恨。
“师兄弟们修行数十年,却被你一朝抽走修为,毁了一辈子!”衡天派弟子们满腹怨恨,恨不得用目光剁了面前的人。
闻言,顾春深愣住。“这是……什么意思?”
孟山眠面不改色,语气如旧:“要想取出麒麟血虫,治好你的哑疾,就必须来三生瀑。打开三生瀑,就要耗费五千弟子的修为。”
一句话,就让顾春深的瞳眸放大。
五千弟子的修为……
她的手摸上自己的喉咙,面色微微发白。
“真的假的……”
她的声音,竟是毁了五千个弟子的修仙之命而拿回来的。
这样巨大的代价,真的是她能承担得起的吗?
她尚在怔怔,一旁的孟山眠已经悠然站起,冷冷道:“五千弟子又如何?本座要是愿意,五万弟子都杀得。”
闻言,众人倒抽一口冷气。尤其是微虚子,不禁回忆起了前段时日,孟山眠屠灭星移宗三万宗徒的传闻。
这个男人,全然不把他人的命当命。
就在这时,一旁传来了顾春深的声音:“有没有办法将这五千弟子的修为还回去?”
众人微诧。
顾春深坐在大石上,喃喃道:“五千弟子的修为,我担不起。”
孟山眠皱眉,问道:“还回去?何必?毁了就是毁了,凡人而已,不足惜。”
顾春深咬紧牙关,看他的眼神满是恼怒:“你懂什么?!早知道你要用这样的方法给我治哑疾,那我还不如一直当个哑巴!”
她的话沙沙哑哑,回荡在灵雾徘徊的三生瀑里,回音重叠。
孟山眠的眼里蒙上诧色。
顾春深的话,叫他有些意外。
她为什么会介意那五千弟子的修为?
她不是个再残酷冷血不过的人了吗?只要自己的哑疾能好,她应当不会在乎他人的性命才对。
可如今,她怎么显得对这些无关紧要之人……很是介怀的模样?
顾春深的话,让微虚子犹豫了起来。半晌后,这个虚弱的老者像是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道:“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取到等同于五千弟子的修为,注入灵钥,就可以将原本用来锻造钥匙的修为归还。”
说着,微虚子扫了一眼一旁的孟山眠:“洛桑城主,就有足够的修为。”
闻言,孟山眠神色一黑。
“异想天开。”他拂袖,冷然道。
微虚子叹了口气,满面哀色。他也知道,自负独断的孟山眠,是绝不会答应这件事的。锻造灵钥所需的修为可不少,寻常修仙者根本供不出那么多的力量。哪怕是孟山眠,一下子抽出那么多的修为,也会损碍不少。
“该回去了。”孟山眠掸了掸衣上的尘埃。
可当他转头时,却看到顾春深在四处摸索着什么。
“你在做什么?”
“我在找那只麒麟血虫。它不是从我喉咙里钻出去了吗?”她头也不抬地说:“那只血虫很厉害,我吃了它,修为也会大涨,到时候,就能代替那五千弟子的修为……”
话音未落,她便被孟山眠死死拽住了手。
“你说什么?!”孟山眠的嗓音里,酝酿着沉沉的怒意:“本座好不容易才帮你将血虫取出,你竟又要将它吞回去?!”
他扣着她的手,不让她动弹,用力极大,她几乎听见骨骼作响的声音,足见他怒意之大。
“松手!不关你的事!”顾春深咬牙切齿地说:“五千个弟子的修为,我承担不起!”
“你何必在乎他们的修为?!”孟山眠的嗓音极是冷酷:“他们是生是死,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我重新吃下血虫,又和你有什么关系?”顾春深不甘示弱,怒斥回去,目光比他还凶狠一些。
这句决绝的话,让孟山眠的表情变得极为难看。
这一刻,他想起了顾春深的性格——执着,顽固,从不听人劝。
她要是当真打定主意,要把那血虫吞回去,她就一定会这样做!
然后,她又会因为那只血虫而变得极度虚弱,甚至浑身冻结,不能触碰!
孟山眠死死盯了她一会儿,甩开了她的手,转向一旁的微虚子:“衡天派掌门,本座若是给灵钥注入力量,会有什么下场?”
闻言,微虚子和顾春深都浅浅吃了一惊。
但是微虚子很快便意识到,这是唯一挽救那五千弟子的机会,忙道:“以洛桑城主灵力之深厚,注入修为后,也只会失明一二日。待一二日过后,便会恢复原样。”
失明一二日?
孟山眠的目光变得低沉了几分。
于他而言,“失明”一事,是不可容忍的。他若是失去光明,哪怕只有一个时辰,他也会倍感屈辱。
要为了一个顾春深,而忍受整整两日的失明……这值得吗?
他的理智分明地告诉他:这不值得。
他是厌恶顾春深的。他将她留在洛桑城里,也只是为了还回当年在星移宗时所受的屈辱。他为她治好哑疾,已是仁至义尽,没必要再做更多,更何况是“失明整整两日”这样的事。
她这样刻薄冷酷妖邪的女子,根本不配他多看一眼。
可这时,他的脑海中忽然又想起了那支没跳完的灵女之舞,那个手持琵琶、向他旋来的身影,还有他未曾触及的碧绿色裙角。
……
“好。本座答应你们。”孟山眠对微虚子说,嗓音中带着愠怒。
他还没有将当初所承受的屈辱尽数还回去。他必须让顾春深继续好好活在他的掌间,百倍品尝他曾遭遇过的一切。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