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厌烦

片刻后,七花镇一处废弃宅院。

天灰蒙蒙,衬得宅院里的青苔也阴湿暗沉。天下起了绵绵雨,几口积了水的大缸上,泛起丝丝涟漪。

孟山眠站在屋檐下,安静地望着这阴郁的雨,神色冷寂,比这死去的城镇还安静些。

玉生用手托着瘦猴似的面颊,盘腿坐在一张瘸腿桌子上,纳闷地问:“城主大人,为什么不让那个水月泽的少泽主扮新娘子啊?”他还挺想看那个欠揍的少泽主吃瘪呢。

孟山眠目不斜视,淡淡道:“太容易露馅。”

玉生想了想,心说也是。

闻随镜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哪里真的扮的来女人?新娘,果然还是要女人来当才好。

说罢了,玉生就眯着眼,往屋子里窥望去。

门缝里,三个女子的身影正在晃来晃去,那是闻随镜的两个婢女,还有披着嫁衣的顾春深。

这座宅邸早荒废了,四处落着灰尘,但屋内倒还算干净,就是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梳妆台并一张拔步床这两样家什。

铜镜前,顾春深正一脸不耐地将嫁衣的腰带系上。她不大高兴,因此打结的手都是狠的,好像在拧人的脑袋似的。

闻随镜的两个婢女——听琴和吟风——一个帮忙梳头,一个四处找落下的绣鞋,忙成一团。

“你们少泽主还真是有备而来,出门还带着一身嫁衣。”顾春深掸了掸袖子,嘀咕道。

“那是自然。少泽主做事,向来稳妥。”吟风弯腰趴在地上,一边嘟囔,一边从角落里翻出了被顾春深踢远的绣鞋:“顾大小姐,请您坐好了,奴给您穿鞋。”

顾春深在绣墩上坐下,提起裙摆,露出了一只脚。她的脚背很白,肌肤和透明一般。玉生隔着门缝望见这只脚,喉结一动,不由咕嘟吞了口唾沫。

他正盯得入神,冷不防脑壳被重重打了一下,闻随镜不快的声音从玉生头顶传来:“你们两个看什么看?这是别人的妻子!”

玉生吃痛,弹起来揉自己的脑袋,愤愤地瞪向打自己的人——闻随镜正眯着眼站在他与孟山眠身后,目光好似主人家看着来偷吃的贼。

玉生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于情于理,他确实都不该看女子的脚。

可闻随镜刚才说,“你们两个”——难道说,城主也在看顾春深的脚?

想到这里,玉生倒吸一口冷气。他偷偷抬头看了一眼:还好,孟山眠正随意望着别处,并没有看门缝里。

想来刚才是闻随镜在乱说。

城主大人怎么会看顾春深的脚呢!他对这顾大小姐,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要说真有什么,那也是有厌恶。

玉生正在心底嘀咕,一旁的闻随镜已经推开了门,笑吟吟走向顾春深:“繁儿,我来帮你穿……”

啪!

一只绣鞋精准地飞到了闻随镜的脸上。

顾春深翘起二郎腿,冷冷挑眉看他:“滚出去。”

那只绣鞋从闻随镜的脸上慢慢滑了下来,闻随镜接住绣鞋,露出委屈神色。而一旁的听琴和吟风,看见自家少泽主吃瘪,竟然捂着嘴吃吃笑了起来。

闻随镜磨蹭再三,将绣鞋交给吟风,自己退出去了。

这幅场景看得玉生想笑。可玉生又不能笑,只好憋着。就在他憋得辛苦时,一旁传来了孟山眠的轻嗤声。

玉生愣住,眼睛瞪大了。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发现自家城主竟然望着顾春深,好似端详着一出有趣的戏。

“城主……”玉生忍不住张口。

这声音叫孟山眠回了神,冷淡地收回了目光。方才那点子嗤笑之意,也从他的嘴角消失了。他继续漫无目的地将眼神投向雨水,再没言语。

谁也不知道,在方才那嗤笑的片刻,孟山眠想起了什么——

他想起了自己在星移宗为质的少年时代。

炎炎的阳光落在肌肤上,烤得人面颊发烫。

“孟山眠,帮我把鞋穿上。”有着娇蛮笑容的少女坐在鹿背上,一手搂着鹿的脖颈,一双黑亮的眼睛则直勾勾地盯着他。

少女的脚背很白,像干净的泉水,脚踝上挂一串银铃。她就像是西南疆盛开的花,放肆地张扬着自己的灵魂,浑然没有中原女子的羞耻。

孟山眠沉默地弯腰,捡起落在草丛里的鞋子,靠近了她,将那只鞋慢慢为她穿上。

密密的深林里,有无名的鸟儿不知疲累地鸣叫,滴答的幽谷水声回荡,时遥远时迫近。

他帮她穿上了鞋,手指不小心拨动了她脚踝上的铃铛,那铃铛发出叮铃铃的响声。一只热乎乎的手,落在了他的面颊上。少年孟山眠诧异地抬头,发现顾春深正用双手捧着他的面颊。

“看不出来,你长得还挺好看的。”她笑了起来,眉眼间藏着一缕恶劣的戏谑。

这一刻,少年孟山眠想起很久之前,已故的娘亲给他的教诲:西南疆的女子大多不安分,一身媚骨,专爱缠男人。要是被她们骗了,这一生都不会有好下场。

一阵脚步声,将孟山眠从少年时代的回忆中拉回。

“天好像黑得差不多了。我去看看迎亲的轿子来了没。”闻随镜步出屋檐下,将手搭在额上遮雨。

的确,天色已经晚了,黑漆漆的夜幕笼下来,伴着星星点点的雨,让人浑身发寒。

这是个没有星星和月亮的阴沉夜晚。

听琴和吟风亦步亦趋地跟在闻随镜身旁,一个替他撑伞,一个替他提灯笼,生怕自家少泽主淋着雨、摔了跤。

一主二仆推门出去了。

孟山眠望着他们站在黝黑巷子里的影子,目光不自觉地往屋内移去。紧接着,他就微微一愣。

屋内新点了一支蜡烛,好似洞房夜的花烛。这蜡烛的光摇晃着,微弱却艳丽。铜镜前的妆凳上,坐着一个身穿嫁衣、盖着红盖头的女子;她那婀娜的身段,像蛇的尾,极是惹人目光。

“这鞋子穿着不舒服!把我自己的鞋子拿过来!”穿着嫁衣的顾春深开始颐指气使。

孟山眠身旁的玉生听了,嘀咕道:“她还以为自己是少宗主呢?一个劲地使唤人!”

话音刚落,他身旁有一道白色身影拂过。玉生抬头,竟然瞥见自家城主轻然走入了屋内,弯腰拾起了顾春深的鞋子。

玉生大吃一惊。

城主竟然要给顾春深穿鞋?!

孟山眠沉默地托着那只鞋,走近了顾春深。

妆凳上的女子,正摇晃着双脚。她裙摆下的足踝,皮肤极白,银铃发出清脆的响声,一下一下,撞着人的耳膜,竟有种勾人心魄的魅力。

孟山眠低垂眼帘,正想将鞋递过去,冷不防,一双手落在了他的面颊上,捧住了他的脸。

这双手泛着微微的冷,还有着一点血腥味。孟山眠恍惚想起,他断了顾春深的手指,才会有这淡淡的血味。

这只手在他脸上摩挲着,这让他微微怔住,不知当作何反应。

照理说,他本该推开她,厌恶地皱眉——毕竟顾春深是他最为厌烦的人。

她不知多少次欺凌他,将他当狗一样踩在脚下,还毁了他的灵骨。那水牢中的痛苦折磨,是缠绕了他许久的梦魇。

他厌恶她。从未有所改变。

可偏偏他的脑海里,却掠过了那骑鹿少女的影子。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顾春深的声音:“闻随镜?你的鼻子怎么好像变高了?”

一句话,瞬间让孟山眠心中的犹豫消失。

他冷冷地将鞋丢到了顾春深的怀里,粗暴地摘下了她扣在他面颊上的手,淡淡道:“他出去了。”

这声音让顾春深愣了下:“是你?!”

她接住鞋,语气颇为意外。

这缕意外,更让孟山眠神色不豫。

二人便这样僵住了。孟山眠冷冷地站着,而顾春深握着绣鞋,姿态尴尬。两人好像认错了人一般,谁也不愿多开口,空气仿佛凝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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