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前一世，这应该是慕青第三次来天枢峰里的武库。

武库从外面看去，是灰蒙蒙的一片。现在二人进入其中，便觉得豁然开朗。

武库内部又是另一方天地。崇山峻岭，低云垂野，碣石林立。

一眼望不到尽头。

灰黑色的乱石上泛着一层浅浅的白霜，一阵狂风刮过，生长在石头间隙中的干黄野草垂得更低了。

平心而论，慕青并不是很喜欢这里的环境。

首先，这里实在是太冷了。

她看到前面的宋游刚走了没五步，就哆哆嗦嗦地停了下了。

然后转身折返，凑到了她身边。

说：“师姐，你冷不冷呀？”

慕青：……这么明显的事情不就要再问了。我一回答还要灌满嘴寒风，会更冷的。

当然，作为一个有爱的大师姐，她是不可能直接这么说的，于是慕青用眼神表达“你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

宋游似乎体会到了意思。

他看着慕青，伸手从芥子里掏出来了一件红色的、用羽毛做的披风。

宋游递给慕青：“你披上吧。”

慕青伸手摸了摸，发现每片羽毛上都蕴含着灵力。估计这间衣服是用焰鸟的羽毛做的。

可能是田一真人给宋游的。田一真人可能觉得她和谢乘风用不上，两人都没见过这东西。

慕青对宋游说“你穿着吧。我比你高一个境界，还好。”

宋游又把那羽衣往前送了送，几乎推到慕青怀里，“反正我不穿。你也不穿，白白浪费着。”

慕青无奈，接过羽衣披到了身上，一边说：“那我先穿着，过一会儿再给你。”

宋游大手一挥：“不用，哪里有送出去的东西要回来的道理。”

慕青张了张口，最终保持沉默。

在口齿上她一向是说不过宋游的，不如待会儿直接把衣服摁到他身上好了。慕青如是想。

两人继续前行。

慕青不得不承认这焰鸟羽衣确实御寒。穿上之后，不仅会自动发热，而且还能遮挡不少带着灵力的风。

宋游挨她很近，走了几步路之后挎住了她的左臂。

慕青低头瞄了一眼，不知道他是冷得还是找了个接触机会。

算了，她想着，拿人手短，宋游把羽衣给了她，修为又比她低些，估计是冷得受不了了，才挎着她借一下焰鸟的温暖。

隔着这么多层衣服，碰一下都没什么感觉，随他去了。

宋游却暗自欢喜。他一边冷得哆哆嗦嗦，一边想：卖乖装可怜是真管用啊。

他心情大好，一边东张西望，问：“师姐，武库里的武器都在哪里啊，怎么选啊？”

慕青微微叹了口气：“嗯……摘过野菜吗？那些兵器就像野菜一样随机生长在天枢峰各处。”

宋游大惊：“那我首先要一个个找到他们，还要一个个试一遍能不能拔出来？这样最终才能确定自己的本命武器？”

慕青沉痛地点头。

这也就是她不太喜欢这里的第二个理由，太折腾人。

宋游：“啊啊啊我还以为是像藏书阁那样，每个武器摆放地很规整，可以挨个试一遍呢。”

慕青听他说起这个，想起了一件事，便出言提醒：“一个人其实可以拔动很多武器，你选中了什么，第一个拔起了它，它才会成为你的本命武器。”

宋游：“原来如此，那我可要好好挑一个顺眼的。”

慕青点头：“看得顺眼，说明它与你心意相合，也不失是个方法。”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过了山下开阔的平面，来到了山脚下。

山脚下已经有一些插在岩层中的刀剑。

宋游又抬头向上看去，发现这座山上还有不少山洞，不知里面情况如何。

也有一些兵器，斜斜地插在了山体的断面上，悬空着，上不着天，下不接地。

宋游：……

一时间不知道先看哪个。

他用胳膊肘顶了一下慕青：“师姐，一般哪里的兵器好啊？”

慕青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这很难评……谢乘风的正钧你看到过吧，那是在悬崖上一个近乎垂直的山洞里取出来的；杜宣那把扇子你也看到过了，叫桃歌，他怕冷，是从这里拿的。”

慕青指了一下两人刚刚走过的平路，“唔，就是这里路边。桃歌里也有上古神器的碎片，可以制造幻境。”

宋游：“……他在天枢峰还没挨冻就回去了？还捡了这么厉害的武器？”

慕青幽幽道：“所以，这种东西根本没有规律可循，还是像你说的，挑个顺眼的吧。”

宋游：“……好嘞。”

他粗略扫了一眼山下这些武器，没有中意的，于是向慕青说：“师姐，我想去上面看看。”

慕青颔首，向旁边一指：“这里有路，走吧。”

这条山路蜿蜒，每到一处武器聚集的地方，都有一条更加细窄的支路分过去。

宋游每个支路都要过去看一下。

慕青也凑了过去。

虽然上次进天枢峰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但慕青惊讶地发现自己依然能够回忆起一些武器的样子，和它们的位置。

不过回忆起来也没有用。她既然没有选择那些，就是没有看上它们，自然也不能推荐给宋游。

慕青还一边听着宋游叽叽喳喳的点评，他一个人硬是在不见人迹的天枢峰上弄出了学生郊游的热闹。

“唔……这把剑造型不错，但太黑了，单调。”

“古琴当武器应该很帅……算了，我可没说那位赵公子哈。”

“鞭子……看起来材质也不错……啊我可能会抽到自己……”

“长刀？嘿嘿，都不如不见冬好看。”

“烧饼？半个还带牙印的白糖烧饼？师姐——你来帮我看一眼嘛，这个也是武器吗？”

慕青举手按住了抽动的眉角，缓缓说：“烧饼不是……不知道是哪位弟子不讲究随便丢在了这里。”

宋游“哦”了一声。

慕青从这个简单的语气词中，感受到了宋游微妙的失望。

不是，你到底在失望什么？半个烧饼你不会真的希望它是武器吧？！

宋游继续道：“唔……我还以为它会是芥子之类宝物，叫什么万物盈缺威武大烧饼之类的……”

慕青深吸了一口气。

还好宋游没有在烧饼上纠结太长时间，他向悬崖下望去，说：“师姐，刚才我们把寻常位置的武器都看了一边，我想下去看看。”

慕青点了点头。

两人催动灵力，慢慢从悬崖边向下降。

天枢峰里面随处都是强横的、蕴含着灵力的风，两人仅仅是下降了一丈的高度，就已经在垂直方向偏离了一个展臂的距离。

宋游：“……我们要被吹飞了吗。”

慕青眨了眨眼，借此来温暖近乎结了霜的睫毛，一边加大了灵力输出，答：“不至于。”

又看了看四周的山洞和悬崖，问：“你想先去哪里？”

宋游：“按顺序来吧，从上往下，先从身边这个山洞开始吧。”

慕青听了，没有说话，直直带着他向山洞掠过去了。

行动间，由于动作幅度和消耗的灵力都大，慕青在寒风中吐出的雾气变大了些。

轻飘飘的一团，又在山风中渐渐消散。

有时候，那山风迎面吹来，还能把一点带着温度的水汽扑到宋游脸上。

含着若隐若现的松梅香。

宋游心脏砰砰跳了起来，他看着慕青的背影，迟疑地抬起手，在脸上碰了碰。

只能摸到自己的冻得有点僵的脸，慕青的气息像猫尾巴尖无意中扫了一下人，在他身上已经全然消失散去了。

慕青不知道宋游在想什么。

她在想，最后被宋游选择的武器会有什么样的特点呢？

天枢峰选武，弟子们只能根据眼缘选，在选中之后，才能知晓武器自身的特点。

不过，就像每个人性格不一样，不同的武器也有不同的特点。类似的性格和特点，会相互吸引。

因此，就算选武器是开盲盒，最终大部分弟子对自己的本命武器还是满意的。

慕青想着宋游，这个来自不同世界的灵魂，会遇见什么样的武器呢？

到了这个山洞口，慕青站稳了，停在原地开始脱羽衣，被宋游按住了。

宋游：“嘿嘿，我现在心情激动，可热乎了，你先穿着吧。”

慕青仰着头看他。

宋游在背后悄悄搓了搓手，感觉暖和一些了，才拿到身前，对着慕青摊开：“不信你摸一下，我手心可热了。”

慕青嘴角抽动了一下，飞快地把已经解开的羽衣带子又系上了。

她想：“……不会是想摸我手吧。”

这次可真的是错怪宋游了。宋游伸手的一瞬间根本没有往这个方面想。

但看了慕青的一系列动作，自己也知道说得让人多想，于是讪讪地收回了手。

接着向山洞深处走去，一边说着：“师姐，我先去里面看看哈。”

慕青点了点头。却倚在山洞口没有动，一手虚搭在不见冬上。

她的心魔最近不太平，来天枢峰之前就短暂地发作了一下，刚刚那一瞬间，灵识中又像是被撞了一下，让人很想吐。

她看着宋游的背影，一脸平静。放在不见冬上的手却渐渐收紧了，微微颤动。

慕青闭上了眼，感觉瞳仁连着太阳穴都在一跳一跳的。她轻轻叹了口气，等着这股劲过去。

也许真不应该不听田一真人的话，她确实需要静养，去找一下那个叫万象的草药。

但是找到了之后又能怎么样呢，除了对她有所帮助之外，难道还能改变这个可能走向毁灭的世界的进程吗？

她轻轻用鞋面蹭着地面上的灰。全然没有发现自己越来越红的眼睛，和额头上愈发明显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