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一真人在月升居坐了一会儿，看慕青情况稳定之后，便离开了。

谢乘风也走了，去处理会试的事情。

宋游便留了下来。

他看见慕青额间的心魔印渐渐消散了。

慕青平躺在那里，两只手端端地搭在身前。

宋游看着她，心想，今天真的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万象灵草的事情，还要等田一真人给他书籍。

宋游从身后拿过来司南，想起谢乘风说到会试在一个月之后，又想到那万象灵草一定是生长在天堑之处，没准旁边还有灵兽守护。

他无意识地拂过司南的剑柄，又忍不住弹了一下，听着清明的脆响，开始回忆芥子里的那剑谱心法。

……

慕青在床上躺着，神志在半梦半醒中昏沉。

她感觉自己在做梦。

不知道为什么，宋游在御剑飞行。

肯定是幻觉，慕青坚定地想。

宋游那连握剑都握不顺手的小孩，他还能御剑飞行？

那必然是做梦。

梦里的自己，行为比平时随意了很多。

她不想说话，可梦中的宋游还动手动脚的，自己一时生气，打了他一巴掌。

打完自己也惊了，但想到是做梦，也没有多说什么。

后来宋游还要她爬山，但是好累，她真的不想爬……

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还有些疼。

意识深处，好像有个声音告诉她早点醒来。

慕青在睁眼这个步骤努力了五六次，终于窥得了月升居屋顶的一瞬。

果然是在做梦。慕青放心地又睡去了。

于是，宋游从日头正高直到金乌坠地，再到月挂林梢，手中的书翻了一本，也没见到慕青醒过来。

但是发现她的睡姿开始变了。

一开始还是规规矩矩的睡姿，后面变成侧躺，背对着宋游。

蜿蜒的头发和腰间的系带，都像流水，在堆叠的被子间淌过。

她胳膊里抱着一个枕头，腿上也倚着一个。

在被褥的摩擦间，慕青的衣袖被卷起来，露出了整个洁白的小臂，和大片颈侧的皮肤。

宋游看着，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留下来的决定是否正确。

一旁，慕青又动了动，再次翻了个身。

这次，是正面对着宋游了。

漆黑的睫毛下，双眼闭着。宋游也看不到里面是黑色的眼睛还是粉色的眼睛。

淡粉色的嘴唇微微张着，可能是几个时辰没喝水了，有一点干燥。

她的右手在床边悬空，于是戴在手上的那串石榴石的穗子，在空中扫来扫去。

晃晃悠悠。

宋游双手捂住脸，深吸了一口气。

他站起来，把慕青悬空的右手抓住，放回床上。

又把她搅得找不到四个边角的被子扯了一部分出来，盖在了身上。

他的动作有些大，慕青在睡梦中哼唧了一声。

宋游：……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慕青，可能，直接从昏迷中进入了睡眠。

好吧。

在这里等一宿吧。

还好他已经是金丹期了，一晚上不睡觉，也没没有什么大碍。

他起身，走到月升居的外面。

夜晚的风中，携着屋边的松梅香。

司南剑出鞘，金光流转，平海宗“江天一色”的剑意，从恒阳峰上生出了。

……

宋游每过半柱香的时间，都会进屋看一眼慕青。

中间有一次，他正好碰见了从梦中醒来迷迷糊糊的慕青。

宋游：“师姐！”

慕青侧着脸睁了一下眼看他，然后又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宋游扶额，看了一会儿她的睡颜，又转身出去了。

如此来来回回了六七次。

最后一次他进到月升居里，东方的天空已经亮了一线。月亮也向西行了。

他一推开卧房的门，借着朦胧的晨光，能看到慕青坐在床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长长的黑发贴着后背，到肩胛骨那里，凸起来一块，好像欲飞的蝴蝶。

慕青听到门口有动静，抬头，与宋游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宋游看着她的眼睛已经恢复了黑色，额间也一片光洁，不由松了口气，问：“师姐，感觉如何？”

慕青缓缓道：“无事了。”

又揉了揉额角，问：“我是怎么从天枢峰上回来的？”

宋游握拳，抵在下巴上清咳了一声，说：“是我用司南剑载你回来的。”

又说：“路上遇上了大师兄，把你带了回来。后面师傅也到这里坐了一会儿，帮你看了看。

慕青“嗯”了一声，看着宋游，身影动了动，像是要起身。

突然，慕青的身影明显僵住了。

宋游试探地唤了一句：“师姐？”

慕青艰难道：“你刚才是说，你，用司南载我回去的？”

宋游不明所以，答“是啊。”

慕青：……

她在心里发出无声的尖叫：啊啊啊那真的不是梦啊——她真的打了宋游——

慕青借着熹微的晨光，认真打量了一番宋游的脸。

唔……看起来倒是没什么问题。

但作为大师姐，要敢作敢当。

慕青木然坐在床上，心理建设了一番，对宋游说：“我不清醒那段时间，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

然后他看见宋游笑了笑，答：“没有。”

于是她的话就这样噎住了。

慕青无奈，从芥子里掏出一盒极品灵石，说：“刚才的事麻烦你了，我好像还打了你，你收下吧。”

宋游的脸被灵石的光芒映着，看不清表情：“谢师兄和师傅也送师姐回来了，师姐也要给他们这样的厚礼吗？”

慕青：“……这不一样的。”

宋游似乎想说什么，他垂头看着慕青，最后说出口的是：“你感觉怎么样？”

慕青感受了一下，说：“没有什么大碍了。”

宋游点头，又说：“那万象灵草是怎么回事？”

慕青一愣，说：“你从哪里知道的？”

宋游：“师傅告诉我的。”

他停了停，还是没有压抑住，说：“你怎么会对自己的身体这么不上心？”

慕青：“怎么了。”

宋游：“你哪里不舒服了，需要我们帮你点什么，你就和我们说啊。你自己憋着不说，我们怎么知道啊。”

慕青扶额，道：“那你可以看看万象灵草长在哪里，再说这话。”

宋游看她不欲多说，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慕青又指了指那一箱灵石，问：“你不要吗？”

宋游：“我不要。”

慕青听见他声音中隐隐约约有一丝崩溃，歪了歪脑袋，又看着他。

宋游又把箱子推了一下。

慕青便收了起来。

她不明白宋游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宋游看起来有点生气。

是因为她的心魔吗，可是为什么又不收下灵石呢。

她太累了，暂时不想思考这些事。

她捋了一下头发，手上冒出一团灵力，准备清理一下衣裳。

宋游眼看着她手里的灵力从绯色变成了银白色。

宋游干巴巴地补充；“师姐，师傅说这段时间避免用灵力。”

慕青：“我知道，以往每次都是这样，但怎么可能一点灵力也不用。”

宋游又说：“刚才那粉色的灵力是怎么回事？”

慕青僵了一下。

宋游又唤：“师姐？”

慕青：“……那是我会变颜色的灵力，行了吧。”

得了这么个似是而非的答案，宋游却是心满意足。

远处传来了几声鸟鸣。

慕青下床，披着头发走过宋游，推开一扇窗。

东方既白。

慕青说：“既然用不了灵力，我去理事处看看吧，带回来些东西处理一下。”

又转向宋游：“你平时在藏胜练剑，不懂的地方找我和谢扶摇都可。”

宋游应了一声，拿出了司南。

慕青看着他的手，发现握剑姿势还是有的别扭，但已经好了很多。

又想起他御剑飞行的事。

于是用不见冬的刀把顶了宋游一下：“欸，不如你去理事处帮我取点东西吧。顺便练练御剑。”

然后慕青看见宋游肉眼可见地兴奋了起来：“好啊，师姐需要什么呢？”

慕青并不理解他的兴奋，但这不妨碍她让宋游帮忙，说：“最近一些‘噬’出现的地点、时间和事件就行。”

宋游答应了。

于是慕青塞给他几份平海宗地图、联络人手册，又叮嘱了他几句。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慕青感觉宋游越来越兴奋。

这种感觉，直到两人来到屋外，宋游准备御剑时，到达了顶峰。

慕青看着宋游走过去的那两步，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如果慕青生活在现代，那她一定会找到一个能精准描述的词语——孔雀开屏。

宋游闭眼，一边掐了御剑口诀，一边侧身，让侧脸对着慕青。

司南剑飞起，变大，掀起的风带动了他脸侧的发丝。

宋游做完着一系列的动作，对慕青一笑：“师姐，我会御剑了。”

慕青：“不错，非常有天赋。”

宋游还来不及再次开屏，又听见慕青补充说：“唔……只是我个人的一个建议。下次念口诀，能不能换个姿势？”

宋游发出疑惑的声音：“哈？”

慕青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努力措辞照顾他的自尊心：“师弟，现在修真界不流行这么念口诀了。侧脸，闭目，这都是师傅师叔辈分的人才爱用的啦。”

半空中的司南剑明显踉跄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