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山的玄云洞中，空气潮湿而沉闷。洞壁上零星的萤石发出了微弱的荧光，给这个狭小的空间笼罩上一层朦胧的蓝色光晕。
在洞穴的尽头，两个女子面对面而立。
其中一人身着一袭火红色的轻纱长裙，乌黑如缎的长发及腰，发尾略显卷曲；她的双眸是琥珀色的，眼神魅惑中带着一丝凌厉。
而另一女子身着灰白色长衫，修行者打扮，虽然素朴，却难掩其脱俗的气质。
片刻后，红衣女子率先开口了。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救我。”
绡霓目光警惕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绡霓说话的时候，会不经意的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使她的威慑力顿时下降不少，倒是无端平添了几分可爱。
绡霓是一只瑶光霞祀蛇妖。
今日她在苍烟涧寻找灵果时，突然遇到了数十个不明身份的修士攻击。不过在她即将落入那些修士之手时，她眼前的这个白衣人类女子突然出现救了她，掩护她躲过了追捕，并且将受了伤的她带到了此处的山洞中。
但绡霓不敢放松一丝警惕。
她可深深牢记着蛇族老祖们的教诲：人类是最为阴险狡诈的！
面前这个女子，虽然外貌看起来......还算顺眼，可人不可貌相，谁知这女子救了她，是不是另有所图呢！
——说不定，这女人表面是救她，实际是要把她带到一个无人之处偷偷下毒手呢！很有可能她一个没留意，就被人拍晕拿去泡酒啦！
绡霓的眼睛渐渐变成了金色竖瞳。这是蛇妖要进行攻击的表现。
“因为......”
程熙瑾微微动了动嘴唇，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便再没有说下去了。
她靠在潮湿的岩壁上，石面很粗糙，硌得她背后生疼，但她却浑然不觉，只直愣愣地看着绡霓。
“......不会吧，难道这女人只看到了我的眼睛，就被我吓傻了？！我的瞳术不知不觉间，已经这么厉害了吗？”
绡霓皱了皱眉，“不对，这女人肯定是装的！姥姥说过，人类最会装傻充愣了！她故意装傻，想让我放松警觉，然后趁机对我下手！哼，我才不会被骗呢！”
绡霓警惕的神色更甚。
她气势汹汹地向前走了一步。此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然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接着，绡霓又信心十足的冷冷笑了一声。
她抬起手，挑衅似地捏了捏程熙瑾的脸颊，而后手指顺着程熙瑾的脸颊缓缓下滑，掠过她的颈侧，最后停留在了锁骨处。
这个动作既像是挑逗，又像是威胁。
“别挣扎了。我可不信你是什么好人。说吧，把你真正的意图告诉我。只要你诚实，我可以看在你刚刚救过我一次的份上不追究你。若是我心情好，说不定还会给你点灵芝仙草的，让你虽然得不到我这个聪明的蛇，也不至于空手而归。”
绡霓低声劝诱道。同时，她也不忘在心中大大的赞美了自己一下——我这话说的有理有据，一看就是一个智慧成熟的大妖怪。我可真是太厉害了！
绡霓的指尖在程熙瑾的皮肤上留下一阵酥麻的触感。
程熙瑾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表面上，程熙瑾像是被绡霓问住了。而实际上，程熙瑾脑内的思绪正在疯狂奔腾着，以至于她一时之间，无暇做出什么反应来。
没有人知道，程熙瑾已经经历了一遍轮回了。
程熙瑾出身于一个没落的小宗门中。她的灵根资质平平，但对于丹药炼制很有天赋。十年前，化影宫的掌门洛霜韵在游历时偶然发现了程熙瑾，便将她收为弟子，带回化影宫培养。
在程熙瑾心中，洛霜韵就是一个神仙一般的人物。
纵然洛霜韵修炼的无情道冷心冷情，却依旧不能阻碍程熙瑾对她的憧憬与爱慕。
半月前，洛霜韵在秘境中受了重伤，急需一颗少阴合气冥丹疗伤，而炼制丹药的任务，便落到了程熙瑾身上。
只是这丹药最重要的一味药引，是瑶光霞祀蛇的心头血。但这种蛇的性情刚烈，若是强取，它就会将全身血液变为毒血，让人无法使用。故而化影宫的弟子们便做了一个局。
——先由其他弟子扮做散修追杀绡霓，再让程熙瑾出面相救，逐步获得绡霓的信任，从而骗取绡霓的心头血。
上一世，程熙瑾很顺利的成功了。
绡霓这条蛇，虽然表面警惕人类，但内心却是十分单纯。程熙瑾三言两语的哄骗，便让绡霓打消了顾虑。
并且，在与程熙瑾的相处之中，绡霓也爱上了程熙瑾。绡霓不仅交出了自己的心头血，也交出了自己的一颗真心。
但程熙瑾事成之后，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随后，程熙瑾因为炼药有功而被提拔到了洛霜韵身边。可惜好景不长，其他弟子嫉妒程熙瑾的炼丹天赋，开始设局陷害程熙瑾。
程熙瑾饱受折磨，九死一生之际被绡霓救走。绡霓嘴上说着“报应”、“活该”，却对程熙瑾悉心照顾。
“只要......只要你好好与我在一起，之前的事情，我都可以忘记。”
绡霓金色的眸子中满是痛苦与纠结，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
但那时的程熙瑾只想赶快回去找洛霜韵，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绡霓。
回去后，程熙瑾历尽苦楚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也让洛霜韵对于这个执着的弟子有了些特别的在意。
然而洛霜韵在察觉到自己的情感波动后，她的第一反应却是恐慌，害怕自己因此丧失功法。洛霜韵想将程熙瑾推开，却又无法真正放下她。
两人情感的纠缠拉扯了数年。因为洛霜韵的冷漠和拒绝，程熙瑾的心一次次被撕裂，身体也渐渐不堪重负。终于，她感到疲惫，决定放手。
但在得知程熙瑾要离开后，洛霜韵压抑的心魔也彻底爆发了。她承认了自己对程熙瑾的感情，同时也极度痛恨这份感情，便将一切罪责都归结在了程熙瑾身上。
洛霜韵将程熙瑾囚禁在冰牢，亲手折磨着这个让她心动的人，发泄着自己内心的挫败与愤恨。
“你是妖族派来的！你故意迷惑我，目的就是想扰我清修，让我功法全废，是不是！”洛霜韵的声音冷得像冰。
“不...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爱你啊！！！”程熙瑾虚弱地回应，声音中满是痛苦与绝望。
她发着高烧，倒在冰冷的地上，无助的一遍又一遍的为自己辩驳着。
陪伴她的，只有沉重的铁链声。
在模糊与清醒交替的意识中，程熙瑾似乎看到了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她会遭受更多的折磨，身心俱碎，灵根被毁，仙骨被抽，再也无法炼制丹药......
但她却奇怪的甘之如饴的接受了一切，没有一丝反抗。最后，她终于得偿所愿，甜甜蜜蜜的和赋予她这些伤害的洛霜韵在一起了。
一个疑问突然涌上了程熙瑾心头——
这些代价值得吗？
我真的喜欢洛霜韵吗？
我到底在执着什么？！
随着这些疑问的出现，程熙瑾的思绪彻底炸开了。
她恍然发现，她的情感与决策，似乎一直被某种力量所引导着，桎梏着，控制着，让她无法意识到，其实她有很多种选择。
“不！我不要再被控制！我要找回我真正的意识！”
程熙瑾如梦方醒！
她奋力挣扎。
终于，在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她感到浑身一松，有某种力量在她的周围崩解了。同时，整个世界开始重启。
程熙瑾也回到了第一次和绡霓说话的那一刻，也就是现在。
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容，程熙瑾的眼睛渐渐湿润了。
这一世，她只会好好珍惜那些真心对她的人。
至于那段无果的感情，她会放过自己，也放过对方。
“你、你哭什么！”
绡霓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突然眼泪汪汪的程熙瑾，似乎有点慌乱：“别、别以为装装可怜就能把问题混过去了，我们蛇可都是铁石心肠的！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回答我的问题，不然别怪我不客气嗷！”
话虽这样说着，绡霓的眼神却不自觉地避开了程熙瑾的目光，还微微退后半步，将杀气悄悄收敛了起来。
半晌，程熙瑾擦了擦眼泪，心情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
“......嘴硬心软，虚张声势的小蛇妖。”
程熙瑾在心中道。同时，程熙瑾的嘴角也泛起了一丝笑意。
上一世她初遇绡霓时，是又心虚又紧张的，还真被这家伙装出的模样吓住了。但相处久了，程熙瑾才知道，绡霓这条小蛇妖最会的就是色厉内荏，她越是不安，气势反倒会越足。
就比如现在，绡霓的手指还停留在程熙瑾的锁骨处半摸半掐，看起来强势又魅惑，气势汹汹的，而实际上，绡霓的手指正微微颤抖着。
“......人类的皮肤，好软啊，还暖暖的。”
绡霓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心跳得有些快。
她强迫自己保持呼吸平稳，努力抬起下巴，想要展现出大蛇妖的高傲与自信，可眼神中却又控制不住流露出对于程熙瑾的迁就与好奇。
实在是......可爱极了。
程熙瑾屏息凝神，细细观察着绡霓的模样，看得久了，又不由得在心中狠狠亲了绡霓一大口。
“咳。”
终于，在绡霓彻底不耐烦前，程熙瑾轻咳一声，慢悠悠地开口道，“好吧，竟然被你发现了我有所图谋，那我隐瞒下去也没用了，只好告诉你啦。”
程熙瑾缓缓向前探身，凑近绡霓耳畔。
“因为，我对你一见钟情了，所以想救你，要你以身相许。”
程熙瑾的吐气弄得绡霓耳朵痒痒的。
绡霓头皮发麻，立刻向后蹦了三步，满脸不可置信：“你你你！你胡说什么！”
好家伙，这个狡猾的人类不图她的身子泡酒，直接图她这条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