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哥儿定亲了，最大的心头祸患李娇娇也死了，至于一个姜睿，想必这一出事儿之后，姜家老父母也会时刻注意着的，所以李兰馨也不担心他将来会太混账了。

这么一想，就好像什么事情都解决了一样。于是，这脑袋里的一根弦就松掉了。

这人啊，心里事儿太多不行，容易憋出来病。可这心里没事儿可惦记了，也不行。李兰馨现下这心弦一松，之前被太医压下来的病情，忽然就汹涌反弹回来了，她脑袋就像是要裂开了一样，疼的她想就地打滚。

药量翻了三倍也不管用，李兰馨每到半夜都要自己在床上使劲撞脑袋，撞一下可能就会觉得轻松点儿。

这疼的，她恨不能自己死了才好。

然后，就真死了。

她是知道自己死的了，因为她能看见，她看见自己因为头疼想要起身去倒一杯冷水喝，她看得见自己刚起身站起来就摔到了，然后，眼睛就再也没睁开了。

她是有些舍不得死的，正常人谁都舍不得死。她放不下的事情也还有呢，比如说，看着睿哥儿成亲，看着睿哥儿生子，将来要是能抱上大孙子就更好了。

她舍不得亲娘，舍不得亲爹，舍不得兄弟。

可再想想吧，好像活着也挺没意思的。男人心里有别人，孩子长大了是有自己的路去走的，父母互相陪伴，兄弟各有了妻子儿女。

这世上，又有谁离开了谁就活不了了呢？人人都是要死的。

所以，她只看着地上的尸体伤心了片刻，就觉得没什么好伤心了。毕竟，按照话本里的说法，她三年前就该死了的，她现在拖了三年，将改办的事儿都办了，也可以了无牵挂的走了。

就是可怜老父母，怕是要伤心一段时间，但他们还有别的儿孙，这伤心也是可以治愈的。

还有睿哥儿，幸好他也长大了，有外祖家帮衬，有岳家照看，有祖父母照看，她也还是能放心的。

这样想着，就觉得自己身上越来越轻越来越轻，然后，轻飘飘的飞出去了。

姜鑫收到府里的信儿的时候，还有些不太信呢，他出门的时候，李兰馨还好好的，怎么一转头，人就没了呢？他一时之间，甚至都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伤心难过肯定是有的，少年夫妻，这么多年扶持过来，又生有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是半点儿感情也没有？就算没有爱情，那也有亲情是不是？

就是寻常养个小猫小狗，没了也会伤心难过，更何况一个大活人。

但是吧，说是悲痛难当，那却是没有的。他心里也要承认，这些年夫妻之间，确实是疏远了很多。他一开始因为李娇娇的事情有抱怨，后来李兰馨不求和，半点儿不饶人，又生病不能亲近，再多的感情，也要被消磨的差不多了。

再者，前段时间的事儿，他嘴上说不信，实际上，也觉得是李兰馨动的手，是李兰馨在算计他。

夫妻之间，走到了相互算计的地步，那和陌生人有什么区别？他心里，也是有怨怪的，男人嘛，做错一点儿事情有什么大不了的？顶多给李娇娇换个身份让她当姨娘，又不妨碍她正妻的地位脸面是不是？

至于连他也算计上吗？

因为心里怨怪，他连信都没给李兰馨写过一封。现下忽然得知人没了，这点儿怨怪，就有点儿变了味道。

可终究，姜鑫只是放下信件叹口气——人都走了，再说那么多别的，有什么用？现下该想的是这之后的事情，丧妻倒是不用守孝赋闲在家，但也得和朝廷说一声，然后办丧事什么的。

他翻找了笔墨信纸，打算给姜家老太太写封信——没了李兰馨，这府里还得有个人当家才行，姨娘们是肯定不行的，未免养大她们的心思，那最好是一开始就别给她们权利。

再者，这丧事，也得老太太帮忙操办才行。

姜家这边有条不紊的安排下来，李家那边确实哭的像是河堤开了，李老太太叹一声女儿命苦，年纪轻轻人就没了，再叹一句自己命苦，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心都像是被挖掉了一块儿。

李老太爷也红眼圈，但他刚硬一辈子，就是掉眼泪，也不能在人前。

“让她安心走吧，病了这么些年，也是苦了她了。”老太爷叹气，拍一拍老妻的手：“咱们照顾好了自己，替她多照看睿哥儿几年，也算是让她放心了。”

睿哥儿也哭，但到底是早有准备 ，早知道李兰馨生病的。

所以一家子哭了几天，就差不多能收拾好心情了。

睿哥儿是孝子，必得去打幡摔盆的。王家作为姻亲，也送了丧仪过去。

瑞王妃之前和李兰馨接触过之后，也觉得这人可交，算是朋友，自然也送了丧仪。

李兰馨的丧事办的算是中规中矩，反正人死如灯灭，她自己也看不见，所以好好坏坏的，也就那样吧。

姜家府里，老太太当家。时隔一年之后，就写信给姜鑫，说起了这续弦的事儿。

姜鑫年轻，姜家又有家底，续弦的事儿也不算难办。姜鑫只是犹豫了几天，就回信让母亲看着安排了。

睿哥儿知道这事儿之后显示愤怒了几天，后来在王姑娘的安慰下，也算是想开了——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是要活着的。他爹娘，早就没什么感情了，让他爹一直守着，也明显是不可能。所以，续不续弦的，真没什么妨碍。

他娘唯一惦念的是他，他只要自己出息了，自己过的好了，就是给他娘安慰了。

姜鑫续弦的对象是成家姑娘，成大人是他府城下面的一个知县，只是七品。

李兰馨算起来是出身比姜鑫好的。

大约是觉得第一次的婚姻不算是很幸福，所以这第二次，姜鑫就选了出身比不上他的。反正，出身低一点儿，也不敢苛待了他前头的嫡子。好歹，他也算是为睿哥儿着想了。

李兰馨过世的第二年，姜家重新办了喜事儿。

睿哥儿回来参加了，但第三天，新媳妇儿回门之后，睿哥儿就提出要继续回去读书了。读书是正事儿，谁也阻拦不了，姜鑫也没想阻拦，所以睿哥儿就又回李家了。

姜家老太太倒是不太愿意，她一来是想和孙子亲近亲近，孙子留在京城住在家里肯定是更方便她亲近的，二来，她觉得京城的学院更好些，也能结交更多人脉。

但睿哥儿不愿意，姜鑫也赞成，她也就没办法了。

李兰馨过世的第三年，姜鑫续弦的妻子怀孕了。

李兰馨过世的第四年，姜鑫续弦的妻子生了个儿子，姜家老太太欢喜的什么一样，大办了满月礼，京城但凡和姜家有交情的，她都通知到了。

李兰馨过世的第八年，李家派人来找姜鑫，说是睿哥儿到了年纪，该成亲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更何况，两个人是李兰馨生前定下的婚事，谁也反对不得。

姜家老太太虽说更疼爱继室生的小儿子——毕竟是老太太一手带大的。但这么些年，也并没有忘记大孙子，更何况大孙子没娘更可怜 ，所以很是大方，将这聘礼添了又添，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将王家姑娘给娶进门了。

从此，睿哥儿就是有家的人了。

李兰馨过世的第九年，也是睿哥儿成亲的第二年，他一鼓作气，参加科举，从秀才考中举人，从举人考中进士，然后，入了翰林院，成了一个七品小官儿。

同年，王姑娘，哦，现在是姜家大少奶奶了，被诊断出有孕在身。

然后，睿哥儿就拎着酒坛子，还有香烛贡品，去给李兰馨上坟了。

“娘，你放心吧，以后我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过的，我有贤良的妻子，我会有聪明伶俐的孩子，我的人生，顺顺遂遂，您可以不用为我操心了。”

他躲在碑前，说一句，喝一口酒：“府里最近有些不太安生，后进门的这位，是个眼界低，心不善的，后院的姨娘们有些受不住，再加上看爹爹不管，也各自生了心思，闹腾的很，不过，这些和我都没什么关系，我一个晚辈，怎么能插手长辈的事儿呢？”

“刘姨娘来求我，想让我给二弟找一条出路，我应了，以前刘姨娘对娘您也很尊敬，您也总交代我，得有个帮手，我瞧着二弟是个老实的。”

“爹这次考核怕是只能得一个中下，毕竟内宅不算安稳，不过这也没什么，我现下出仕了，以后也总能养活他的，他就算是不当官也没事儿。”

“我外祖身体不太好，怕是熬不过今年了，不过，外祖母在下面，大约也是想他的，夫妻团聚了，其实也是一种福气，您若是在下面遇见了他们两个，可千万要多多照顾。”

想一想，该说的说的差不多了，姜睿就收了酒坛子：“您歇着，我改天再来看您。”顿了顿，泪珠子还是憋不住了：“娘，我想您了啊。”

但是哭过了，这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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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床前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