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雨走过去，问：“有任务需要我吗？”

虽然有任务也不需要他特地来找，但她总是一再谨慎，觉得不说点什么的话好不容易控制住的心声会泄露似的。

伏山翻身跃下。

听到她的话之后，当即真的在认真思索，说：“过些时日我打算带人外出游猎，收集春祭用的材料，你能一起来吗？”

春祭典礼盛大，子民结穗挂彩，载歌载舞庆祝之外，祭典上需要用到的祭祀品也有很多。包括十六花十六草十六种水十六种晶石，其中大部分可以在树海中收集，但有几样只在其他险地才有。

除此之外各个部族的年轻精锐还会去狩猎一头猛兽作为祭牲，往年其他部族领袖带队的时候，她从未参与过。

现在就要轮到伏山了吗？

也是，他今年就要成年了……

情感上听到他的邀请心尖都忍不住一颤，但理智上常雨的第一反应却是眉头微皱，似有不解。

伏山确实即将在年底成年，为此奇天树海在五年前已经开始筹备，但他不是普通虎崽，而是虎族下一任统领和奇天树海的领主继任者，据她了解是需要经过多重洗礼和传承，这个时间点应当是非常重要和敏感的，此时却让他带着年轻一辈的百系灵兽族外出。

莫非虎族内矛盾开始恶化到明面上了。

第二层不解，便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邀请自己。

在常雨心中，她从未与伏山陌路，可在他看来却不同。

虽然与伏山之间芥蒂已生，她也自觉背离，但这些年来她对他的关注分毫不减，暗地里对他的动向其实都掌握于心，能了解到的大大小小事情都知道，也习惯在他发现不到的地方偷偷看着他。

直白点，说个一天一夜怕是都远远道不尽她那些见不得光的心迹与活动，让人知道也只是毛骨悚然罢了。

可她没有昏了头，很清楚在伏山眼中自己应当是在二十多年前就早已背叛他的势利之徒才对。

她能将要跟随他而去的人猜得**不离十，所以按预料，其中是不应该有她的。

是他临时起意吧。

思虑变换只在一瞬之间，常雨面罩下张开的嘴哑然，准备脱口而出那个字终究是熄灭。

她怎么会看不出来这是他现场想的。

她既不是关系与他亲近的那群雄性，也不是雌性里最强的那个。

没有理由强行凑在他身边，便打算回绝。

在常雨犹豫不语的时候，伏山一边松着脖子的筋骨，不经意似地说道：“其实我还打算把王牙刀一并带去天火坑焠洗，材料我也收集了许多，不过领主说我审美有问题，出门前恶狠狠警告我别把刀弄得五颜六色的。”

“我看不出来好坏，所以就想问你能不能帮我。”

你，能不能帮我。

听到这句话，常雨脑中出现短暂的空白。

“刚才我找几个地方找不见你，他们说你很忙应该没空……”

他在旁边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时远时近。

“都还没融合呢，也不知道怎么就能断定不好看了，领主真让人搞不懂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常雨你说对吧……我的审美就这么让人信不过吗？”

那不然呢。

谁会想到一头纯白的小虎崽子最爱穿五颜六色花里胡哨的裤子。

小时候为了像故事里的仙女一样流出七彩的眼泪，用了多少果汁花瓣往眼睛里挤。

直到现在在公共场合，他都没穿过自己挑选的衣服，因为全被领主锁起来了。

树海中所有的制衣匠也在这么多年感知到了什么，送到號威城的衣裳护甲都经过师傅们层层把关，直到现在伏山都不知道自己是可以以自己的喜好去干涉的。

当然，终归不过细枝末节的小事罢了，这方面她也不会特地提醒他。

再回过神来时，已经是被他笃定和坚信的声音震荡：“那太好了，你能一起来的话我就没那么头疼了！”

……什么？

她已经答应了？

“出发前你可以先去帮我看看那些材料。”伏山速来行动力十足，直接递过来一把钥匙，说：“这是我器物库的钥匙。”

“……”

常雨伸手接过，指尖很注意没有触碰到他的掌心，但依旧能感受到热度。

她不动声色地开口应道：“嗯，我会办好。”

手里攥着钥匙，她又问：“关于焠洗的样式，形态或者着色上你有什么想法吗？”

王牙刀是虎族首领的祭祀圣物，在下一任继承者即将成年之际就会由其带到天火坑重新焠洗。王牙刀并不是战斗用的武器，虽然称作为‘刀’，但它的形态多变，刀枪剑棍，锤杖斧鞭各式各样都会呈现。

每一个未来首领都会为了这个象征去收集许多珍稀的材料，将王牙刀铸造出独属于自己形态，展现本我的风范。

常雨虽然在问，但其实已经是身在魂离的状态。

伏山随身武器是一双雪白的链刀，但他基本什么兵器都能上手用得很好，且比起纯色，他其实相当偏爱鲜艳花哨的颜色。

脑中早已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五花八门的样式，走马观花在他身上搭配。对于合心意的雄性，总是从头到脚都觉得可爱，她有无数种喜好的样式能够为他加身装饰。

每一样都好看得要命。

许是太久没站得这样近，常雨难以自控。

“其实之前我就琢磨过，灵感也时不时会冒出来，觉得不错的我都画有图纸，现在都跟材料放在一起，你尽管看。”伏山说的时候神采飞扬，双目炯炯有神看向她说：

“我有时翻看都还会觉得大受震撼，心驰神往。”

常雨面罩下嘴角扬起。

随后点点头说：“好，那看看如何将这些灵感整合起来，做出几个样式来参考。”

他又笑了。

咧嘴露出的虎牙估摸着有她指尖大小，形状像玉兰花苞，圆钝不露锋芒。

“你总能将事情做得很好，我很信任你，常雨。”

与磐石无异的话语，伏山却举重若轻，说得毫无征兆。

“这点从未改变。”

只字不提过往因果种种，也没有问她总是疏离远避的心迹，只是在她行至边缘的时候，站在她旁边云淡风轻地感叹一句：你选的位置景色很美——

除了常雨以外，无人能感受到一场春霖的降落，为冰冷的身躯带来温度。

她要费很大力气，才能克制住因为沐浴到暖雨的喟叹。

她明白不能多想。

这是他珍重王牙刀的证明。

分享心爱之物的时候，他永远都这么坦率。

他还愿意告诉她。

阳光洒在他身上，那头毛发莹白的光泽丝毫不刺眼，完全占据她的视线。

尽管刚才来之前服下干扰嗅觉的香草，可熟悉的气味仍然入侵她的感官。

心音如暴雨骤来。

常雨突然偏开头往旁边走动，作出踱步的模样。

脚步踩在枯枝落叶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开口说话的声音有些低，问：“这件事稍后我会处理，那么今天你找我是为了什么？”

看似云淡风轻的沉静身影，但实际上只有她自己和澄心镜知道。

她为了控制住心跳与呼吸，全身上下每块肌肉，甚至脚尖都在紧绷。

面罩下的呼吸冷热交替，冷汗无声无息地爬满她的脊背。

因为情潮抑制太久，最近她已经隐隐感觉难以掌控，情绪总是过度波动。

眼前的雄性始终对她吸引力太强。

强到仅仅只是嗅到一丝他的气味，或者根本没有嗅到，只是自己回想起来而已，就已经开始发情了……

常雨只能努力保持理智将话题带回原来的地方，应下他临时起意的邀请。

但她还记得他寻她的目的还没说。

“嗯。”伏山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说：“我想找你问问，你有没有孔雀石？”

孔雀石。

听见这个名称，心思敏锐如常雨，不等他解释缘由，就已经停住脚步。

“我去找过丁羚医师，她说她已经成年八十多年，又不在绿草汀洲居住，崽子的成年礼不按食素族的规矩来办，早已经不会收集这样的东西。”

他的声音中透出些许苦恼，说：“我本来想自己去找的，不过丁羚医师说孔雀石只有碧盐湖里才有凝结，而那里已经被夷为平地。”

“然后她说你以前偶尔会去收集那里的湖盐和矿石，如果来找你或许还有可能有。”

绿草汀洲，食素族，成年礼。

答案已然成型，常雨不再做他想。

“你要孔雀石做什么。”

仿佛凝固一般的话语还未落地，就被他意外的声音冲盖：“你真的有？！”

常雨五味杂陈，心中慢慢被揪成一团。

孔雀石是一种晶矿，在碧盐湖中由细沙沉积层层凝结，最中心或呈浓郁的墨蓝或墨绿色，接着是碧翠，青绿，青黄…

圈圈叠叠越往外颜色越浅，最终形成的石头虽然乍一看与寻常盐晶差不多，不过只要稍加打磨裁切就能呈现出孔雀翎羽般绚丽多彩的眼斑。

只是这种矿石虽然漂亮，但自身散发的气味对于食肉种族的嗅觉来说太刺鼻，而且还在很深的盐水湖底下，所以对于奇天树海的兽族来说并不算什么讨喜的宝贝，想要用来送人或者做他用的话，可替代的奇珍异石数不胜数。

可对食素族来说却相反。

这种气味似乎对于他们来说是极其舒适安宁的香气，再加上天性喜好青绿之类的颜色，所以孔雀石在绿草汀洲被奉为圣石，非常受追捧。不过因为食素的种族多数□□力量较弱，虽识水性，却不能够潜入深处，更难以抵抗盐湖越往深处相较于普通淡水湖更重的压迫力。

所以据说那边只有对后代极尽爱护的父母，才会亲自或者请求如牛族马族这些躯体强悍的种族代为寻找来，为子女成年的庆祝添宝以表示珍视。

她不该听下去。

因为伏山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说：“是用来送人的。”

“不对，应当说是给绿草汀洲的兔族女孩做赔礼，她说想要给自己的成年礼做个漂亮的头冠。”

……

【啊……】

以往机会不会出声的澄心镜，突兀地插嘴进来，语气忐忑又小心翼翼，居然说【常雨宿主、他！你、你不要哭啊、不要难过……】

它说得那么直接，甚至让常雨条件反射想去摸自己的眼睛。

然而手刚抬起就猛地控制住了，她本不怀疑，只是不想在他面前露出破绽而已。

不过一厢情愿的事情罢了。

怎么可能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