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是什么脉系！”大蛇重伤在头部，转头过来目光又惊又怒又惧，才见他下巴竟没了大块肉，缺角的脸鲜血淋漓话都说不利索。
在那一瞬间连对方动作都捕捉不到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摊上大事了，这雌兽居然比他要强。
“我紫四、不过是、替我族尊主送东西给那兔族少女，又没有欺辱她，你凭什么——”
对于这番听起来好似无辜遭殃的申辩，常雨压根没有耐心去一条条驳他‘送什么东西要偷窥人半天’‘送东西送到对方喊救命都没送出去吗’‘哪里送礼物的方式是缠在人身上乱甩舌头的’，由于体感不适，再内心对蛇族的偏恶，她仍是同样的态度。
“滚。”
“你！”大蛇怒气上头，更显阴鸷，道：“我主乃是君临于千陲葬天壁的尊皇，座下臣民有三千多支系族，通通为尊皇陛下马首是瞻，他要做的事情无人能阻，冒犯我主就是跟整个蛇族作对，你想清楚了！”
“而我，是蟒皇陛下的亲信护法，与我作对你要做好承受蛇族报复的准备！”
对方接连不断说着威胁的话，企图引起常雨震惊懊悔的情绪，却不曾想说半天只有伤口更痛，对方依旧漠然。
话越说越大。
“无人可以抗衡葬天壁蛇族，你敢伤我，待我返回通报，蟒皇的灭世之威必然让你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将你折磨透之后再把你扔进万毒窟……无知雌兽，你要忏悔也只有趁现在了！”
没想到对方不光当她是草食族，还拿她当无知小儿来唬，关键真有人被他吓唬到了，正在偷偷揪她的衣角轻轻扯。
没理会身后小声的话语，常雨满身潮湿冷气，往前一步，强硬的攻击态度昭然若揭。掌中真元凝聚，她准备一击将手中匕首飞射出去，将这又聒噪又臭的雄蛇击飞出视线时。
“劝你别不识好歹，不管你什么脉系，只要我尊主出手，灭你之族不过是小菜——”
至此，气氛突然如坠冰窟。
毫无征兆的杀意汹涌扑面，令大蛇倏地僵直拱起，感受到可怖的危机临到头，当即噤若寒蝉。
……
在他不明所以的时候，默然的女人终于开口，多说了几个字。
“继续你的遗言。”
灰麻麻还裹藏半张脸的女人骤然暴起恐怖的威压，大蛇吓得登时鳞片都炸起来。
回想起刚才竟然连对方动作都没看清就已经中招，如果不是信子收得深就要被断舌，心中恐惧更甚，对眼前这不起眼的雌兽十分忌惮起来。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真的踢到铁板了，连搬出蟒皇的名号也不能让她退缩，他也不敢再造次。
对方实力莫测，毫不讲理，而且脾气暴躁蛮横，力气极大，思及此处离九曲滩栖息地约莫八十里，这女人或许是麝香牛族，不是他能惹的，更是没有了挑衅的心思。
“得、给我记着！”
含糊抛下一句狠话，大蛇终究是狼狈逃离了。
……
常雨依然盯着那条蛇遁走的方向。
晦暗中，瞳眸扩大到几乎看不见眼白，透出骇人的血色。
表面维持的平静无波下，意识之海却已是暴风狂浪之景。
她机能紊乱，又生情热，正处于又一个敏感期，本来就不宜情绪波动，更应尽量避免真元动荡，否则后果难料。因着疼痛燥热，所以才出来费心思调理。
不该动手的，这个时候沾上一点雄性的臭味都令她难受不已。
奈何在泉底泄散真元时，上面吵闹动静太久……
“呜呜呜……谢谢姐姐你救我，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谢谢谢谢！”
雪肤玉肌，面容姣美的女孩灵活两三步蹿到跟前，仰着哭泣的脸蛋发出一连串感谢。
很好的教养。
被那雄蛇欺负的时候，喊了半天都是‘不好意思’、‘对不起，请你放开’，生气了还是‘对不起，我要回家了’，然后词穷地骂坏蛋。
这便是哭得常雨静不下心的主。
“那个坏蛋太吓人了，他会不会真的找别人来呀，要是因为救我害姐姐你受伤怎么办，我是不是刚才跟他道歉就好了呜呜呜…”
这样近的距离，常雨彻底将女孩的模样印入眼中。
凑近的少女带着一股清甜的香气，她浓密的睫毛被泪水打湿，满天星辰的清辉坠入那双水汪汪的眼中，就像融化的紫晶一般。微卷的头发梳成两束蓬松的辫子，巧致地编入许多小花朵，脑袋垂着一双长长的毛绒耳朵，哭相可怜又可爱。
草食族对食肉族来说天生有着强大的吸引力，体型相差越大就越强烈。
这是一种凌驾在性别之上，更为原始的天敌的本能，两者仅仅只要一个照面，就会产生掺杂着食欲、杀欲、破坏欲以及**的冲动，难以扼制。
在难闻的蛇族雄臭中，女孩始终散发着温软清甜的香气，好闻得就像四月里灿烂的花海，令常雨都牙根发痒，口舌自发生涎液起了啃咬欲。
可也因着这股香气，常雨才能在气味的拉扯中保持头脑清晰，让那条蛇多说了几句。
可也因为那几句废言，令她白白浸了那么久冷水，前功尽弃，嗜杀欲满腹。
掌中圆钝的短匕首收回袖中。
身体忽冷忽热，一阵阵刺痛，常雨移开视线，淡淡道：“初春骚乱频繁，奇天树海出动游猎之际，你不该孤身外出。”
总有盟约约束，也不能高估兽性。
“唔。”少女抽搭着，老实乖巧点头，又说：“父亲母亲，鹿刚伯伯还有阿骁他们都叮嘱过我的，就是——就是有人告诉我，奇天树海的虎族少领主就在附近，他还欠我一样赔礼呢，还有最重要的是，我最好的朋友青青马上既要成人礼了，我想送给她红芭蕉花，我也知道危险的，可错过这几天就没有了……”
女孩举起怀中抱着的盒子和那支大梭子形状的红色花苞给她看。
说到后面她也是羞愧，白嫩的脸蛋红起来，但还是望着常雨热切说道：“谢谢姐姐你帮了我！”
看见那个熟悉的盒子，与女孩的鲜活热情相比，常雨显得冷淡许多，甚至有些颓恹感，扔下一句：“回去吧。”便打算离开。
分明早已知道这一切本来就是顺势自然会发生的，也是理所当然的，可她还是控制不住内心的痛苦。
“好！”
女孩应得清脆响亮，下一句突然语出惊人。
“姐姐你跟我回家吧！”
常雨都不免怔愣。
默了几息，注视着女孩澄澈的双眸，缓缓才说：“你知道，我是奇天树海的人。”
她是食肉族灵兽，如何能相近。
蛇族目力不佳，为了省事不牵扯麻烦，她可以通过隐匿气息还有使用草食族的功法混淆视听，蒙骗那条蛇，却知道骗不了眼前的女孩。常雨知道，这双紫色的眼眸有特殊的能力，能一眼识破对方种族特质。
况且如今状态之下，她不认为这个女孩没有看出她面上的异样。方才对上视线的那一刻，她瞳眸放大的细微变化，以及僵硬了一下的肩膀，常雨看得很清楚。
那双通透的眼眸中必然映出她想要捕猎的狰狞模样。
明知道她是食肉族，却还说要带她回去，换做任何一个草食族来说，不是挑衅便是有阴谋。
可这话，是这个少女所说的。
“没问题的，父亲母亲出门了一个月都不回来，姐姐你偷偷跟我进去，然后我带你去没人发现的地方玩，饿了的话，我偷偷挖点鹿刚伯伯的大人参，还有，苗湖里的大鱼都很肥了！”
女孩脑袋垂一下抬一下，偷偷往常雨的方向瞄好几眼，纠结嘀咕道：
“我怕坏蛋回来，姐姐吃、吃鱼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那自然是不可以的。
以现在的状态面对眼前的少女她都有饥饿感了，要真的进入食草族的栖息地那可真是精彩了。
饿鬼入粮仓，大肆逛吃，吃一口扔一口，从头嚯嚯到尾。
短暂分神，常雨暴躁的心绪多少消减了些。
忍耐着肠胃的绞痛，她摇了摇头，道：“快回去吧。”
少女是草食族，试图努力换位思考也觉得不行，便赶忙说：“我、我会想办法的！吃鱼不够的话，我可以养鸡鸭，虽然它们小小的很可爱，但但是我、我会让它们吃饱饱过得很幸福之后再、再送他们安眠！”
“姐姐你吃鸡鸭，可不可以……”
一声又一声的，常雨一肚子的复杂都浮现在表情上。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会被一个食草族女孩叫作姐姐，还要养鸡养鸭养她。偏生还不是玩笑话，对方坚定的眼眸似乎已经在给自己加油鼓励杀鸡了。
常雨暗自叹了口气……
似乎有什么郁结也随之吐出。
她目光归于平和，还有些无奈，终究选择解释道：“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危，我们的游猎队伍就驻扎在附近。何况那条蛇刚才是在说大话骗我们，蛇族长久无统治，虽然有新主，但族内秩序混乱已经是沉疴。0你只需知道他们观念与我们有很大差别，其中有个浅显能够分辨其地位要素，便是看他们的本体花纹，现今蛇族偏好繁复华丽的斑纹，你若是见到花纹越美丽的就越要远离。”
“啊，刚才的坏蛋没有花纹！”女孩也跟着想起来。
“对。”
实际上蛇族脉系争端古来不休，即便是现今那位声名在外的蟒皇都未能一统，蛇类天性猜忌心重，阶级固化极其严重，蟒皇身边近侍皆是同脉，心腹更是全凭自己喜好，当下蛇族盛行华丽繁复的菱纹圆斑，纯色无花的蛇如今处于底端歧视链，连露脸的资格都没有。
常雨点头，“蛇皇的态度上行下效，许多纯色无纹脉系被打压，分配不到资源，那么即便怀有剧毒乃至天赋极高也很难有出头之日。”
“就像刚才那条，黑背红腹，也是有名的一支剧毒蛇类，可他的毒腺萎缩，发育并不完善，想必幼年与成长期灵元不足导致，千陲葬天壁灵脉晶源虽然有七百多条，但有六成掌控在蛇皇手中，三千多支系族数量庞大，可也正因为系族繁多，僧多粥少，派系争夺极其激烈，一旦被打压摁下去，全族都会成为他们的敌人踩上一脚……”
要么不开口，开口了就讲到仔细，常雨不自觉暴露习惯多说了几句。
回头才发现少女已经听呆，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她。
两相对上视线，她便蹦上前揪住常雨的衣服角，激动地叹道:“姐姐你说话的样子好像我们的师长大人！！聪明懂的东西又很多！”
“但是你比师长大人亲切温柔多了！！”
绿草汀州施行一视同仁通学教育，少女口中的师长乃是真正的百师之长，是全学堂的授课师者之上最有智慧的贤者，常雨自然不认为是自己可堪比的，对女孩无心之语仍是慎重摇摇头，再次叮嘱道：
“说这些是让你明白，刚才的蛇族报复不了我，趁现在回家吧。”
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女孩怀中，又补充一句道：“红芭蕉的花蕊脱离了树之后，太久没有提供营养花盘就会干裂，这是你采到的最好的一朵吧，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原本情绪颇为亢奋的女孩还想倒豆子多说些话，但是被点到重要的礼物，立刻啊一声，当即想起来还有这回事，脚下走来走去纠结之下，没办法便只好与常雨道别。
临走前，女孩的眼泪已经干了，紫色的瞳眸透露出恋恋不舍，望过来问道：
“姐姐，我叫薄荷！你叫什么名字呀？”
……
“我叫常雨。”
她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