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宁玉话说得不客气,头也没回,料定白沅沅不敢再跟上来。
当然,白沅沅若是执拗地要跟过来,打断腿什么的倒不一定真能下得去手。但将对方丢回海里,于她而言还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
她从前便是如此,嘴里吐出的话不比手中的剑软和到哪里。寻常人轻易不敢招惹她,多少是因为季宁玉说到做到,荒唐到有点不知好歹的意思。
果然,话音刚落周围便满是寂静,只唯海风略过,吹来沙沙簌簌声响。
季宁玉继续向远方走去,身后再也没有出现细细碎碎的脚步声,遂放心地将长剑拍回剑鞘。
她还有些要独自去做的事情,带着白沅沅着实是个麻烦。季宁玉离开天心宗,不是准备来东洲游山玩水的。从决定下山开始,心中就隐隐有了计划。
再退一万步而言,季宁玉愿意出手救下白沅沅,并不代表自己不讨厌白沅沅。
实际上,若不是巧合在渡船上遇见,季宁玉根本不想再与白沅沅、江星衍乃至叶行舟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扯上任何关系。
索性现在叶行舟行踪未定,江星衍也与自己解除婚约,白沅沅本就可有可无,只要她不贴上来,季宁玉觉得自己可以将他们摆脱的彻底。
最好是此生不复相见。
想到这里,季宁玉脚步微顿,只不过稍稍停滞片刻,很快又回过神,抬脚离海边越来越远。
鲸兽不按渡船的行进路线走,大概是随意找了个海岸便将季宁玉等人放下,附近并没有渡口。
季宁玉先是穿过一个简单朴实的小渔村,此处居住的全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见到她从浮提海而来,态度恭敬不少。
东洲灵气较南洲要稀少很多,修士也不多见,即便有修为也通常不会到金丹。普通人看见从浮提海而来的修士便像看见仙人一般,若不是不合时宜,只怕恨不能将这些人供起来。
从渔村村民的叙述中,季宁玉惊异地发现,这里距离林家镇特别近。
林家镇是季宁玉从天心宗接下的任务所在地。
季宁玉并没有打算最开始就到林家镇,但无巧不成书。既然已经因鲸兽的原因偏离自己的原定路线,天意冥冥之中将她引向林家镇,那不如先去看看。
南洲灵气充沛,修仙宗门林立,自然也承担起维护地方太平的责任。各宗门的任务很多都是东洲无法自行解决,遂通过委托的方式求助南洲修士。正好各大修仙宗门也需要各种历练以来磨砺弟子。
虽然林家镇的任务仅是自己下山的借口,不过毕竟也有相应的酬劳,还是要将事情办妥才是。
天色已经不早,海边的晚霞格外灿烂,将天际层层晕染,照得海面浮光掠影,水色潋滟。
在浮提海耽误的太久,看来很难在今晚到达林家镇。
季宁玉粗略算了下时辰,决定还是先到最近的城镇稍作休息,第二天再赶路。
海边的镇子因交通便利,即便到了傍晚也热闹非凡。孩童转着手中的小风轮,在家门前放纵嬉戏,娘亲唤她吃饭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小商贩四处走街串巷,笑意盈盈。路边的食肆升起炊烟,伴随着阵阵香气飘向街角。
世人皆道修士好,熟不知,平常人亦有平常人的欢喜。
季宁玉仔细挑了家离喧闹处比较远的客栈。镇子较小,镇上的客栈也修得简单,但胜在干净整洁还安静。
大抵是白日里在海水中泡得太久,直到躺在床上,季宁玉还觉得身体在水波中摇摇晃晃,时而被温柔地托起,时而不由自主地跌落。
睡得不好,自然梦多。
梦中季宁玉还泡在海水里,海上升起很大很厚重的浓雾,遮蔽所有光芒。不远处朦朦胧胧有个庞大的身影漂浮在海面,她原以为是白天载着自己跨越浮提海的鲸兽,划动双手想要向那里游去。
谁知阴影逼得近了,却是个尖牙利嘴的海兽,张嘴就要向她咬来。
季宁玉心中大骇,想往海水深处钻。谁知海兽脑袋顶蓦地出现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弯下腰拍了拍海兽没长毛的脑袋。海兽乖乖收起利嘴,趴在海面。
接着,对方向她轻轻伸出手——
笼罩在头顶的浓雾霎时散去,露出海兽上站着的人。
束着高马尾的少年清朗淡漠,他乌沉沉的眸子轻柔地落在季宁玉身上,天光乍破云影连海间,对着她微微一笑。
季宁玉拉住叶行舟的手,突然起了坏心思,她单手用劲往下重重一扯。叶行舟猝不及防被她拉下,跌入海水,溅起的水花登时浇得两人满头满脸。
季宁玉还没来得及大声嘲笑他,被冷水激得猛然打了个哆嗦从睡梦中惊醒。酣畅淋漓的笑声仍然梗在喉中,化作不上不下的寒意,她瞪着黑漆漆的床顶,鼻端海水的腥咸之气仿佛还未褪去。
窗外,日轮擎着水波刚刚升起,微茫的天光从黑缝中丝丝渗出。
既然已经醒了倒也没有继续赖着的道理,更何况季宁玉发现现在的自己有些抗拒闭上眼睛。
她干脆翻身坐起,稍作梳洗便离开客栈,向林家镇赶去。
出客栈门时,小镇才刚刚苏醒,可以听见旁边院落里的公鸡打鸣,以及人们的说话声。勤劳的小贩挑着担子从她身边走过,路边的商铺也陆续开门,吆喝叫卖不绝于耳。
走着走着,季宁玉眉心微跳。她稍稍停下脚步,故意在旁边的小摊处磨蹭了一会。
小商贩以为她看上自己家的东西,热情地招呼了几句。季宁玉抬头笑了笑,将东西放下,自然地换了个方向。
如此几次后,季宁玉在镇子中不断打转,直到最后转入一条僻静的小巷,身后始终被注视着的感觉才消失。
从出客栈不久后,季宁玉就感到背生芒刺,总觉得有什么人在一直盯着自己。修士的五感总是要更敏锐些,再加上独自在外,还是小心谨慎为佳。
季宁玉又故意绕了几条路后才万分确定,自己被什么人跟踪了。
停在商铺或摊贩前时,她借机观察着四周,眼角瞥见一个颇为眼熟的身影。季宁玉原以为只是凑巧,直到几次都看见对方在自己周围游离,想必就是这人。
她心中暗暗冷笑,胆子还真大,看来是还没被打够。
跟踪她的正是当时在船上持着长鞭,又趁机将季宁玉推下海的男人。
季宁玉坏了他的生意,让他在众人眼前颜面尽失,在海上又大出风头,害得他同伴被扣留。男人一直记恨在心头,侥幸找到机会逃脱下船,一路追踪,总算让他找到季宁玉的踪迹。
丢掉的脸面和钱财,他今日定要全从季宁玉手中抢回来。
既然已经弄明白对方是谁,季宁玉倒也没有那么担心了。这种窝囊废就是再来十个,她也照样能打。
她摩挲着剑柄,状似无意地继续向前走去,走进偏僻之处,转身钻进一条狭长的胡同。
然而令人奇怪的是,就在季宁玉绕向胡同深处后,背后的目光突然消失地无影无踪,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突然抓走了。
这是为什么?是什么原因,能让那人选择半路放弃?
季宁玉慢条斯理地走到胡同尽头,又绕着原路返回,被注视的感觉始终没有再出现。
她疑惑地皱着眉头,站在原地沉思半晌,还是决定探探究竟。
季宁玉转向目光消失之处,在两条胡同口的交接处立着个废弃的海神庙。破旧的木门歪七扭八,爬满蜘蛛网,从外面往里面看,黑漆漆的一团,什么也看不清晰。
她缓缓走向海神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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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淋漓的五根手指死死扣住如莹雪般洁白的衣角,苦苦挣扎,狼狈哀求着一线生机。
“饶了我……求求你绕我了吧……”
男人的长鞭早被丢弃在一旁,短短时辰之内他便血肉模糊,不成形状。吃力地睁开双眼,惊恐地望向身边的人,喃喃道:“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洁白的衣角被血染红,对方伸出脚不耐烦地踩在男人手上,若无其事地碾磨着,慢条斯理地持着帕子一点一点擦拭着手指上溅落的鲜血。
好不容易清理干净的衣袍又被弄脏了呢。
女孩眉头微微皱起,有些不满意,低头望着男人,露出天真柔弱的眉眼。
正是白沅沅。
听见男人的痛苦地呼号,她放下手帕,低声问道:“错在哪儿了?”
“白沅沅”的声音有几分漫不经心,猫儿似的眼睛露出淡淡的倦意,眸如点墨,乌沉沉的不见一丝光亮。
声音虽然粗粝沙哑,却不难听出,这分明是个男人。
“我不该动她,我不该动她,不该推她下海,更不该跟踪她……是我胆大包天,是我该死……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白沅沅”歪头笑出来,拎起手边随处可见的树枝,在他手腕处轻轻一划——
轻描淡写间手与胳膊顷刻分离,霎时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在她的后袍,洋洋洒洒如同绽开的朵朵红梅。伴随着男人绝望地痛呼,断手不甘心地从裙边坠落。
无害的树枝也能化为世间利器,要比旁人手中的剑更狠戾阴鸷。
“迟了。”
“白沅沅”随意一脚将男人踢进土地神相下的基座,把玩着手中的树枝。还不等待她收拾干净,海神庙的大门“砰”的被剑气骤然击碎,风中飞来无数木屑劈头盖脸砸来。
劲风席卷,烟尘弥漫间,季宁玉持剑站在门外,眉眼凌冽向内望去。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怦然相撞,噼里啪啦的间电光火石,惊天炸响。
季宁玉:“……”
“白沅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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