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宁玉分明还站在林家镇中心的祭坛处,周边围绕着的是各式各样的小商贩,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季宁玉的异样,仍然招呼着过路的人,满是热闹祥和的气息。
刚才经历的一切仿佛只是自己的错觉。
感觉到衣角又被人扯了扯,季宁玉顺着衣角看去,撞进白沅沅黑漆漆的视线中。
她站在自己身边,扯着季宁玉的衣角,目光中流露出担忧之情。
方才季宁玉站在祭坛中央突而动作慌乱,转身就要逃跑,差点踢翻旁边摆摊人的篮子。幸好被白沅沅拉住,不然此时季宁玉不知道已经窜到哪里去了。
“发生什么?”白沅沅在季宁玉胳膊处写到,因为有些着急,她的笔画要比平时更急促些。
被你狠狠绊了一跤,又被喜欢你的人拉起来,最后却被另一个喜欢你的人杀掉了。
“痒,没看明白你要说什么。”季宁玉看懂了却还是动了动肩膀,甩开她的手,装作不知道的模样。
大概是心魔作祟。
通常越不想忆起什么,就偏要想到什么。
季宁玉强忍着不再去看祭坛,攥紧拳头让自己镇定下来。
看来这个祭坛果真有古怪,想必每月初一的祭典也没那么简单。
她与白沅沅两人为何至此,季宁玉心里很清楚。她很快从刚刚景象给自己带来的恐慌与不安中抽离,还是要以办正事为先。
祭坛边捏泥人的铺子很热闹,小商贩见到季宁玉和白沅沅眼睛一亮,恭维道:“来了两位天仙似的姑娘,不如让小的给二人捏个小泥人?”
季宁玉正好想打听点事,便大方应下,随口询问道:“我听说林家镇每月初一都有祭典,是不是挺热闹?”
捏泥人的年轻男人手上动作不停,嘴上也没耽误事,提到祭典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说个不停。
“当然热闹,每月都有一次呢,是为了保咱们林家镇的平安。二位姑娘是外来的,有所不知,早十几年前咱们林家镇总有人要出事,不是失踪就是没了命……”说到这里,商贩声音略低,提起往事颇为忌讳。
“好在从海上来了位仙长,从此每月设下祭典,这才将此事平息。”
他说得和林管家说得一样,白沅沅向季宁玉投来目光,季宁玉佯装不知,继续道:“可是,我听说镇上最近也不太平……”
商贩飞速扫向季宁玉,戒备地看向四周,小声道:“那是他们触犯了祭典的大忌讳!”
方才在林府,林夫人提到半仙说这五人找不回来,是因为犯了大忌讳应有的惩罚。但当时看见林家夫妇如此伤心,季宁玉又一心只想先用寻踪符找到人的线索,故而没有继续追问,没想到小商贩也说了同样的话。
“那是什么忌讳?”季宁玉好奇。
“祭典结束后,家家户户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需闭门不出,而且必要在子时之前入睡,月月初一皆是如此,早已成为我们这里的习惯。”商贩摇头晃脑道。
“他们人消失不见,多半是犯了祭典的大忌讳。不听话,大半夜跑出去了,又或者是……没能在子时前入睡。”小商贩呵呵笑出来,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和点点猩红色的舌头,“这下便是神仙老儿来了,也救不回来喽。”
季宁玉颇为惊异,她第一次听见这种“忌讳”。
“月月初一都是这样?”季宁玉觉得不可思议。
难怪之前林老爷笃定林宝儿不会半夜偷跑出去玩,还说四处黑漆漆一片,哪有什么地方可去,原来还有这层因素在。
“这是自然,半仙说了,只有这样才能保我们的平安。”商贩回答地毫不犹豫,显然很信任这位话里话外的“半仙”。
“那、那万一就是睡不着呢?”季宁玉还是觉得此种要求很奇怪。
商贩却蓦地抬起头直勾勾盯着季宁玉。
他的瞳仁很黑,但那种黑与白沅沅平日里黑亮亮的眸光不太相同。泛着灰败与死气,若是细细看去直较人后背发寒。
然而那样的目光转瞬即逝,在季宁玉还没有回过神来时,商贩已经恢复正常,他裂开嘴笑道:“怎么会?总有办法能睡着。”
季宁玉蓦地想到之前在林宝儿房间里,盛着安眠残渣的药碗。
随后捏泥人的小哥将两个做好的泥人递到季宁玉的手上:“喏,做好了,二位姑娘看看像不像?”
季宁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还别说,虽然只是路边的小摊贩,手艺却真巧,两个泥人一个穿着枣红色,一个穿着湖绿色,色泽鲜明。白沅沅的弱柳扶风,季宁玉的明媚清丽,正抓精髓,身形也与真人很接近。
只是……
季宁玉轻轻“咦”了一声。
商贩抬头,看向季宁玉手中的泥人满含歉意道:“我这里黑色的泥不够使了,只能捏个大概,还请姑娘不要嫌弃。我就收你们一个的钱,行不行?”
只是,白沅沅的泥人没有脸。
季宁玉的小泥人言笑晏晏,栩栩如生,上挑的眉毛都被捕捉地清晰可见。然而白沅沅的小泥人,面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季宁玉心下怪异,白沅沅却不以为意,从钱袋里掏处铜板递过去,又从季宁玉手中接过她们俩的小人。
她似乎很喜欢季宁玉的小泥人,望着她露出轻轻浅浅地笑意,眼神像漾了春风般柔软。
见她很高兴的模样,季宁玉渐渐从方才对她的无视与不满中回过味来,没好气道:“你是买我赠的。”
这也值得高兴?
白沅沅掀起眼皮,扬了扬手里的小泥人,点点头。
“笨。”白沅沅不太聪明的模样打散了季宁玉心中最后一点膈应,没忍住翻了两个眼白。
她发现白沅沅虽然麻烦,但很多时候确实很惹人怜爱,怪不得江星衍他们都喜欢她。
是啊,她能懂什么,两个男人遭来的灾祸,倒是让从前的白沅沅也没少被季宁玉欺负,却还能伸出手来要和自己做朋友。
只不过是恰巧出手救了她一次,竟是就摆出死心塌地的模样。
如果白沅沅不是叶行舟的青梅竹马,现在两人的关系也不至于恶劣到这般程度。
想到这里,季宁玉脸上笑容逐渐收敛,若无其事地从她身边擦过。
既然来了不可能只打听一家就结束,季宁玉又带着白沅沅四处逛逛。除了捏泥人的、卖糖葫芦的,还有一家专门卖钗环胭脂的小铺子。这些人大体都与捏泥人的小哥、林老爷们说的差不多。
卖钗环胭脂的是个年轻女子,她包着头巾,总是低着头,说话声音也讷讷的。因而看不清脸,只觉得年纪很轻。
季宁玉先是选了两个珠钗放在手里把玩,本想借此与之交谈。谁知道眼前的女子寡言少语,听见她说话甚至会缩缩肩膀,显得很是害怕,倒是让季宁玉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好在铺子旁边的大婶是个热心人,笑着解释道:“玉娘子最是含羞腼腆的性子,平日里从未与人发生过争执,与我们说话也不多。不过她们家的货是顶好的,客官你尽可以放心。”
玉娘子笑得温吞,不好意思的将头埋地更深了。
季宁玉见婶子是爽利人,三两句话将话题绕到林家镇最近发生的事情。大婶脸上的笑容消失,面露紧张的神色。
“林老爷是我们镇子上远近闻名的大善人,林少爷年纪小小就很乖巧,不应当出这样的事。倒是东边的小子,心思活泛,不像是个正经人,保不齐是他撺掇几个孩子做出的事来。”
东边的小子就是失踪者里那位十五岁的少年。
“林小少爷和他们几个都认识?”季宁玉将叶子形状的珠钗放在白沅沅鬓边比划了两下,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大婶摇摇头:“那倒不是,林小少爷性格温和不爱说话,金贵着呢,很少出门。但是林家镇拢共就那么小块地方,几户人家,东家西家出门就能碰到,就算不认识也基本都听说过或眼熟。”
“原来是这样。”
季宁玉将叶子形状的珠钗放下,又拿起朵绢花放在白沅沅的耳边。
白沅沅当街被她弄得面红耳赤,眼波水光潋滟,眼尾泛着浅浅的绯红色,倒和季宁玉手中桃粉色的绢花相得益彰。
“以前还不知道你那么爱脸红。”季宁玉瞥了眼白沅沅,随口一说。
白沅沅却像受惊了似的,背在身后的手指紧张地搅动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季宁玉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转而向婶子打听起十几年前林家镇的情况。
大婶没有之前捏泥人的小哥那么拘谨,大概平时与左邻右舍没少说,很快就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给了季宁玉。
十三年前林家镇备受邪祟困扰,当地时不时会出现失踪或死亡的情况,通常死状惨烈,不成人形。之后打南边海上来了个半仙,很快点出当地出事是因为有邪魔想要用人血练就邪功。
为了抵抗邪魔,半仙在林家镇设立祭坛,以此与之对抗,保护地方安宁。
季宁玉若有所思:“唔,十三年从未出事?”
大婶思忖半晌,缓缓道:“第一年有人不听半仙的话,擅自在子时出去,差点破坏祭典,被邪魔抓走了,到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出过事。”
不用多问,被邪魔抓走这个说法想必也是半仙所言。
季宁玉将绢花放下,还是拾起手边的“小叶子”,轻轻戴在白沅沅的发髻上笑道:“还是戴这个好看。”
叶子珠钗做的远远称不上精巧,但与白沅沅浅淡色的衣着很搭,别有番清水出芙蓉的意态。
她笑起来时,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眼尾上挑。白沅沅微微怔愣,仓促地移开目光,摸着发髻上多出来的头饰,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季宁玉问到自己想要的,也不再别人摊前多逗留,询问价钱后,将铜板递给了玉娘子。
玉娘子收钱的瞬间,掀起眼皮盯着季宁玉勾起嘴角。
“玉娘子很喜欢你们。”大婶笑着解释道。
这是季宁玉第一次看清玉娘子的脸,确实如想象中般很是年轻,只是眼珠乌黑,骤然一看像是没有眼白,看得季宁玉心头一突。
“谢谢,你的东西很漂亮。”她向玉娘子说完便拉着白沅沅从摊前离开。
橘黄的夕阳渐渐西沉,远处的山岚雾霭拂过云海,被落日的余晖染成灿烂的霞色。整个林家镇也笼罩金黄中,坐落在海边的小镇安逸静谧,海风卷着远方的气息吹渡四方。
祭坛周围的商贩也陆续收摊,街边升起袅袅炊烟,看着人群陆续离去。季宁玉带着白沅沅从街角钻出身影。
季宁玉望着远去的人低声道:“没有任何邪祟之气,也没有什么异常。”
她与白沅沅离开后并没有走太远,就在附近观察刚刚接触到的商贩。无论是捏泥人的小哥还是卖簪子的玉娘子,都让季宁玉感到某种违和。
然而几人没有丝毫异常,亦没有看出身上有任何的妖魔邪祟之气,不管怎么看都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凡人。
眼见着天色不早,不知道林老爷家那里有没有什么消息,季宁玉决定先回林府再说。
谁知她刚转身,便觉得自己的右手被牢牢抓住。
季宁玉诧异转头,便发现白沅沅死死扣住她的手腕,牢牢盯着季宁玉的手,脸色非常难看。
可以说,前两世加上现在,季宁玉从未见过白沅沅脸色如此严峻。
往日的柔弱娇憨通通消失的无影无踪,眉峰蹙起,双唇紧抿,紧紧咬着牙关,满脸如临大敌的模样。
半点不像白沅沅,倒像是……
叶行舟。
季宁玉心中微凛,嘲讽道:“要死了,做这种表情?”
白沅沅默不作声地将季宁玉手心翻转。不知何时,季宁玉右手掌心中多出一道奇怪的纹路。
黑色的线条在她掌心勾勒出圆满的弧度,诡异的弯钩撇捺化作奇异的形状,深深钉在她的肌肤纹理间,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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