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下台阶的干瘦老人和底下站在人群中用黑纱蒙面的周如意，当时都起了不好的想法。

但到了最后，两人却默契的谁都没有开口和冲动。

周如意是想到了万一，想到为了她千里迢迢赶来的小师妹，想到自己远在洛川的父母。想到为了自己，已经惨死的师傅和几位师兄师姐。

而李老汉则是想到了周如意的特殊身份，想到如果这次他开口了，周如意没有被抓到。想到对方无论能不能通过星月教的教主试炼，对付他和他的家里都似乎轻而易举的事实。到了最后，他就紧紧的闭上了嘴巴。

周如意一直盯着他，等发现对方的身后没有人跟着。她在快看不见那个老头时，她慢慢的跟了上去。

一样的偏僻胡同，一样的无人注意的角落。

等看到等在那里的那个两股战战的老人后，遮住面纱的周如意慢慢走过去，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伸出了右手。

抖着两只大腿，似乎连这个身体都在发抖摇摆的老人也是反应迅速，立马把手伸到了自己的怀里。

然后他抖着手，艰难的掏出一块脏兮兮的布包。把布包打开，他便举着双手把上面那六个金灿灿的小金珠给举了过来。

一直很生气的周如意在这个时候注意到对方的双手，那是一双老迈粗糙，上面全是时间印记和艰辛生活印记的粗糙双手。是她在外游历时，在那种最底层最艰辛老人手上才看到的特殊印记。

心里猛然一软，伸手过去抓住布包上的所有金珠。但随后她却只抓走了一半，而后便挥袖突然离开了。

而在她的身后，干瘪又消瘦的老汉。则是抖着粗糙的双手，激动又后悔的突然俯下身子叩拜起来。

俯身时，他的后背脖颈露处露出一个小小的星月标识。作为流浪在外的星月教教徒，这个才是他选择不告发周如意的真正的原因。

*

周如意在在回去的路上，悄悄给李长宁发了飞鸽传书。

看到空气中的几个金色大字，李长宁没有耽搁，拿起桌上的一干材料，扔下周如意给她的两份身贴，随后便立马离开了。

而在她离开没多久后，负责查找李老汉两个女儿身贴的一行士兵就找到了她们刚才所在的小客栈。在小心翼翼的冲进去，发现桌子上大大咧咧扔着那两个身贴后，对方就意识到周如意和李长宁已经舍弃这两个身份了。

负责带队的侍卫官，把那两个完好无损的身贴拿到了城主府。

五方城城主廖真拿到身贴，便又转身小心翼翼的递给了后面的一名黑衣修士。

黑衣修士接过东西，则是转身递给了自己身后的年轻主子。

一身精致紫袍的云星渊随意的拿起那两份身贴看了看，随后便笃定道：“上面确实有修士摸过的痕迹，那两人还没有出城，继续找！”

“诺！”

五方城城主，弯着腰小心翼翼的退后。

等对方领命离开，云星渊便在自己手下的面前，直接施法做咒。然后不到半炷香的时间，整个五方城的上方便出现了一个只能进但却绝对不能出的红色透明结界。

赤红的结界，上面满是流动的复杂符文。在将整个五方城罩的严严实实后，隐隐闪动的红色结界才真正的变成了透明状，而后完全的消失了。

“主子，需要把这件事情告诉陈小姐吗？”

见他布完结界，手下连忙上前奉茶，并且小心翼翼询问道。

长得极为英俊，但眼中满是倨傲的云氏三公子慢慢的摇摇头，缓缓道：“不用再特意告诉瑶妹了，孤要亲自动手，亲自把这份大礼送到瑶妹手上！”

手下明白他的意思，连忙低声奉承起这位虽未称王，但在沧海地位如同王者的沧海云氏第二继承人：“主子亲自动手，那那个被意外选中的伪圣女还不手到擒来。到时敲碎了那厮的手脚，穿上琵琶骨，再抽了灵根送到陈小姐面前。陈小姐得了圣姑身份，以后肯定会一辈子感谢主上。到时主上的未婚妻就是星月教的教主，那么日后整个星月教和无量仙境还不是主上和主人夫人说了算。”

“哈哈，还是云岭会说话！”

生来便是云氏三公子，一辈子都不可能改信星月教。但却可以娶星月教圣姑教主，间接掌管整个星月教的云星渊满意的点点头。随后他就让对方赶快传信，让他那些今天外出的手下，赶快赶来五方城。

“一群废物，在外面找不到人，都不知道赶快回来。”

愤愤的叱责一声，随后长相俊美的云星渊又连忙掏出传镜符直接跟自己的父亲联系了。

而一看到自己的父亲，云星渊脸上的那一点点戾气就完全没有了，有的只是为人子的乖巧和懂事。

“父亲我找到圣姑了，她现在就是五方城！”

他讲他查到的事情，简单的汇报了一下后。最后云星渊又告诉了自己的父亲，他想亲自抓到周如意然后敲碎她的骨头穿了琵琶骨，再把她送给他未婚妻的事情。

“不错，竟然我们已经确定跟陈氏联姻了，那么星月教的教主之争，我们就只能支持陈氏。思瑶的父亲是星月教的右护法，陈护法又只有思瑶一女。那么让思瑶成为星月教的新教主，就跟你成为星月教的教主是一样的。到时，你兄长继承我的沧海，你去做星月教的无冕之王。星月教又有无量仙界第一的称号，那到时整个仙门，不就都掌握在我们云氏之手吗？”

已经四百岁，但看着只是四十的云风行顶着有点花白的头发，乐呵呵跟自己的儿子说着话。

今年才二十出头的云星渊，根本不想跟自己的父亲谈论他的异母兄长。但难得父亲高兴，他即便不高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低头做着乖巧状。

*

看到天空闪动了一会的红色结界，躲到一户大户人家阁楼的周如意和李长宁便意识到她们现在行踪是彻彻底底的被人发现了。

如果说之前这里只是关闭城门，无数修真者穿过天空，可以表示那些人不确定她们的行踪，是在两头找的话。那么现在的情况就是，这些人真正的确定她们确实在这里了。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们就不进这个地方了。或者进来稍微休整一下，我们就直接御剑离开了。”

尽管心里原先一点都不害怕和担心，但看到刚才的红色结界像一口大锅一样紧紧的扣盖在五方城上面。到了最后靠窗坐着的李长宁，还是第一次说出了有点泄气的话。

“无量山跟沧海边界就只有这一个城市，下一个能住人的地方天知道在什么地方。而且也有可能沧海的所有大小城镇之间都设有这种，不许外来修真者触碰的特殊结界。不管在那个地方，我们都需要停留下来找吃的，都需要打探一下这里人对我们的态度。所以像这样的事情，其实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反正都一样的。”

感觉嘴有点笨，看到小师妹有点担心后，解了黑色头巾的周如意只能上前如此安慰了。

“嗯，我知道了！”

李长宁转头看着她，随后便问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是城主家的别院，里面养着无数奇珍异兽，还有不少的绝色美人。这个地方，平时只有廖城主跟他的几个儿子和亲信，才能过来。所以如果真的要查到这里，应该就是最后了。”

一直感觉躲到城主府是最好主意的周如意，现在算是间接的再次实现了她的想法。

李长宁无语的笑笑，随后便挥袖拿出她早先离开时搜刮的食物点心，跟周如意享用起来。

见她取出糕点时，是连星月教的蓝色瓷碟都拿出的，周如意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还有呢！”

见周如意看着自己盘里的桂花糕，李长宁得意一笑，随后又拿出了两壶无量山最正宗的桃花酿。

“我以为这个东西，我给你了，你便立马喝完了。”

一壶正宗的无量山桃花酿需要三金才能购买，而三金是内门弟子一个月的所有俸禄。如果不是自己有个相对显赫的家庭做支撑，周如意其实也舍不得一个月花费三金购买一壶她感觉一般的桃花纯酿的。

但这个东西是李长宁的最爱，是她答应李长宁只要进内门了，就必须每月都给她的东西。所以即便连她都感觉，一壶酒三金有点贵。但她还是遵守了当年的约定，连续三年用内门的所有弟子俸禄给她买这个。

无量山的桃花酿虽然贵，但一个月一壶其实量很少的。见她到如今，突然的拿出两壶，周如意怎能不惊讶。

“嘿嘿，这么贵的酒我怎么舍得一下子就喝完。平时我都是喝自己酿的，你的这种我每次都是一口一口喝的。喝的节俭，现在自然能省下几壶了。”

城主府的这个小别院，外面看着虽然小。但里面却另有乾坤，好像有点空间折叠的意思。

见远处的房子离这里极远，随手再次给高高的花园小阁楼布了一个小结界。随后李长宁就点灯，拉着周如意跟她在窗边的椅子上，慢慢享用起来。

跟李长宁在一起，周如意总会莫名其妙的想起放松和享受这两个词汇。

如今见她恢复正常了，周如意也就不多想了，便拿起酒壶舍命陪君子了。

两人坐在小阁楼特制的靠窗长木椅上，吹着小风，喝着小酒，吃着点心和李长宁后续拿出来的一点点纸包花生米。

渐渐的，两人也就不想其他了。而是说起了她们不能经常见面的那段时间，两人身边发生的一些小小趣事。这些事情，都是她们想告诉彼此，但因为长时候没有见面，她们还没有来得及说给对方的事情。

“咳咳，其实如果不是你出事的话，我现在应该谈恋爱了。隔壁的陈师兄好像有点喜欢我，出去办事的时候给我带了三次桂花糕。我们现在吃的这些，其实就是他去外面办事时偷偷给我打包的。”

吃着糕点，想到那个总是含蓄的追她，但从不表白的小师兄。李长宁在跟好朋友分享时，还有一点点微微脸烫。

看着小师妹微红的脸颊，周如意心里有点似有若无的不舒服。把心里的不舒服归咎到对好朋友的占有欲，随后等李长宁分享完近况后。周如意就说了，她上次出去办事，顺道回了一趟家的事情。

“洛川是不是离我们无量山挺远的，你一共走了多久？是你一个人去的吗？看你回来，你家人应该挺开心的吧？”

洛川毕竟是周如意的故乡，知道这些年她其实一直想回家看看，所以在周如意说这个话题时。李长宁就有了兴致，便凑起身子多问了几句。

“洛川跟无量山的距离，大概是一万多公里吧。上次我第一次来无量山时，是我家的几个家臣送我的，当时我们坐着马车一共走了一个多月。但这次，我偷偷背着师姐师兄，御剑飞行其实是飞了三天两夜的。我突然回去，我父母自然很开心了。而且，我还是像他们期望的那样御剑飞回去的。”

不管再成熟，周如意终究只是才二十，是所谓的桃李年华。所以此刻在说到她上次回家的高兴事情时，她便表现的特别高兴和兴奋。

她说着她回家后，被家里父母兄长热情欢迎的事情。说着因为她的到来，她的祖父祖母高兴的几乎要落泪的事情。

也说了得了她的内门仙药，她就被她的爷爷拉着进了一次宫，跟他们那里的皇帝献药周旋了一下的事情。

还说了，有了她送上的灵丹妙药。她的兄长父亲，就能缓解一下身上常年征战留下的那些严重病根，至少能多活七八年的事情。

到了最后，她甚至还说到，因为她的存在。她的母亲和兄长，都在将军府彻底的挺起了腰杆。她父亲的那些姬妾，以及她的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都不敢出现在她面前的事情。

说这些时，周如意的眼睛始终亮亮的。说到特别高兴处，她还像孩子一样激动的挥挥手。

这样激动和情绪外露的小师姐，只有两人独处的那三年，两人还梳着外门小揪揪头时，李长宁才偶尔见过。

如今见她难得高兴，李长宁就举着酒壶一口一口喝着，一句一句认真倾听着。

两人对饮小酌到很晚，最后还是平时不喝酒的周如意先喝醉了。

而见她突然枕着雕花观景窗睡着了，后面一直听她讲话的李长宁便适时的放下手上的淡粉色酒壶，起身向她走去。

在李长宁看不到的地方，低着头俯着身子的周如意把手上的酒壶握的紧紧的。

等一只在黑夜里异常冰凉的手指伸了过来，小心翼翼拿走她手上的桃花酿酒壶，又在她身上披了一件厚厚的冬日衣衫后。周如意即便拿走酒壶也绷的紧紧的手指和身体，才渐渐的放松起来。

而后她感觉到她身边的蜡烛被熄灭了，接着就是窸窸窣窣的纸张翻动的声音，以及轻微的刀具刻在纸张牛皮上的细小声音。

小心翼翼的睁开双眼，望着阁楼里侧，坐在另外一张桌子边。认真挑灯夜读，然后又拿出纸张和小刀子，认真刻画的李长宁。半俯在窗台上枕着自己一只胳膊的周如意，眼神复杂，许久都没有动。也许久都没有收回，自己一直小心翼翼望着李长宁的异样眼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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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