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夏！
丰宁钢厂家属院。
家属院门前那条长土路两侧的树荫下坐满了乘凉的人，三五成群，四五成堆的聚在一起聊天。
话题是不久前才过去的丁家大闺女。
“刚才东子他妈不说我都没认出来。”刘贵山家的拿着条破了洞的裤子，将一块碎布在破洞上比划了下，开始穿针引线，嘴上不得闲，“我不大认得那闺女。”
“他家那大闺女拢共也没在咱院里待多久。”左老太太给怀里的小孙子打着扇子，说丁家的八卦，“老丁也是傻脑子，亲生的不养，抱个别人家的回来连娇带宠的养了这么些年，图啥？”
“听说那是岳红梅她干姊妹的闺女，她那干姊妹以前帮过她大忙，不成想难产死了，夫家嫌是个丫头片子，想抱出去送人，她为了报答干姊妹，就把自家大闺女送回乡下给婆婆带，接了那孩子过来。”
“这岳红梅倒是个知道感恩的，就是委屈她那大闺女了，从小也没得亲娘一个疼……”
“可不是，大妮儿头些年接回来，岳红梅跟哈呼小狗似得吆来喝去，倒跟丁念君有说有笑，像亲母女，大妮儿就眼巴巴看着，她倒成了外人！”
“好在老丁到底惦记着大妮儿是亲的，这不也走关系找门路的给调回来了。”
“多少年了才想起来当回爹，就那样吧……”刘贵山家的嗤了声，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
*
“为了让你回城，你爸这次人情欠大了，年底还准备竞争车间主任呢，眼下欠了人家这个人情，你爸到时候怎么跟人家竞争，都拉不下那个脸。”
“那孩子就是脑子不大灵光，除了这点不好，旁的哪儿都好。就人家那家世，若没这么个短处咱家哪儿能够得上？”
“君君虽不是我生的，可跟亲生的没两样，你们就是亲姐妹，你跟着嫁过去，俩人互相有个照顾，我也放心。”
“听妈的，你嫁过去吧啦吧啦……虽然你没在妈身边长大，但妈知道你是最懂事最孝顺的孩子……吧啦吧啦……”
丁果没想到一本小说的后劲能有这么大，看过的文字竟能转换成语音，跟苍蝇似的在她耳朵边嗡嗡，吵得人头疼。
她甚至还感受到了那位与她同名的女配角的情绪。
感激、愧疚又带着局促不安，恨不能马上肝脑涂地的把自己奉献出去，好回报父母的这份好。
事实上她也无意识地张了口，像被什么蛊惑着一般，轻声低喃：“妈，你别说了，我答……”
怎么她还顺上台词了？
关键时刻丁果一个激灵及时刹车，并没好气地改口：“答应你大爷！”
这话说完，意识回了笼，视线也聚上了焦，然后就对上了一对中年夫妇震惊错愕的脸。
“呃……”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的丁果顿时尴尬抠地，她歉意地说，“抱一丝，说梦话了！”
怎么还在咖啡厅里睡着了呢？
说着掩嘴打着哈欠准备开溜，没等她欠身，对面那两张脸双双笑了起来，妇人语气嗔道：“你这孩子，我说着话呢你咋就睡着了，这是睡懵了吧？还当在火车上呢！”
中年男人也哈哈笑了两声，跟妇人道：“我就说，孩子坐了两天两夜火车肯定累坏了，先让大妮儿去睡一觉，偏偏你这急性子……”
妇人瞪了男人一眼：“我这不是几年没见我大闺女，想她了么。”
啥玩意儿？
叫谁大妮儿呢？
丁果眼珠左右一扫，就将面前的环境收入眼中。
这哪儿还是咖啡厅啊？
面积不大的客厅，发黄的石灰墙，墙上的木质相框和相框里排列着的各种黑白合影、样式老旧的桌椅板凳沙发……清晰的不似梦境。
她顿时一阵发毛，心底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重新将视线放到对面两人身上，打量他们的着装打扮。
中年妇人一头齐耳短发，偏分，额前用两个黑色小卡子固定着，露着光溜溜的大额头。上衣是一件没什么版型可言的碎花短袖棉背心，配着条肥肥大大的黑色裤子、黑布鞋。
男的穿着微有些褪色的蓝色工装，胸前印着‘丰宁钢厂’的字样，剃着平头，皮肤微黑，目含精光。
像七八十年代的工人打扮。
‘丰宁钢厂’‘君君’‘大妮儿’、‘嫁过去’以及七八十年代的工人打扮……
丁果心慌的越发厉害，似乎有非科学事件在她身上发生。
但仍不死心的使用了穿越/穿书人士通用鉴定**，悄悄在大腿上狠拧一把，尖锐的疼痛并没有让她多清醒一点，反而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对面夫妻俩也吓傻了，确切地说有些发毛。
就刚才，大闺女用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那眼神说不上的古怪，吓得两人大气都没敢喘。
“梦魇了，肯定魇着了，这死丫头不会在火车上两天两夜没睡觉吧？老丁，快快，快来帮我抬一下。”岳红梅回过神，一叠声地催促。
丁志钢抓起旁边的毛巾抹了把脑袋上的汗，道：“你甭动了，我来。”
两条胳膊没怎么用力，轻轻松松就把人抱了起来，一掂，道：“这孩子在乡下守着粮食地咋也不吃饱啊，一把骨头。”
岳红梅：“她傻呗，守着粮食地都不长肉，可不是傻。”
却双双忘了，大闺女时常寄回来的粮食。
将人送回卧室放好，两口子出来关上门，对视一眼，丁志钢埋怨：“你呀，嘴太急！”
岳红梅也知道她太着急了点儿，本来也想扮演慈母来着，但看见大闺女进门时那缩头缩脑上不了台面的鹌鹑样儿就气不打一处来。
想着早说完早利索，左右她也不会不答应。
“潘家这不是在等信儿嘛，我怕咱拖太久了人家有意见。”
也是，光托人找关系把人弄回来就忙活个把月呢。
岳红梅坐回到沙发上，瞥见地上鼓鼓囊囊的包袱，捏着鼻子嫌弃地拿脚往远处推了推，道：“反正不管怎么样，君君给咱争来这么个攀龙附凤的机会，如论如何也得抓住。”
提到君君，岳红梅一脸柔和地笑：“也就是君君，这要指望里头躺了的那个，你这辈子别说司令，你什么令都够不上。”
丁志钢摸出根烟点了，沉默着。
念君虽然不是他亲生的，但是从小养大的，嘴甜会说话，还特别争气，竟然自己就谈了个**。
这要是真能结成亲家，家里其他几个孩子都能跟着沾光。
他也能借这个光。
别说竞争车间主任，就是分厂厂长他也能争一争。
建国和建设的工作不理想，可以再调一调，建党和丁香毕业后可以进部队当兵，有司令这层关系在，好地方不得随便挑？这俩孩子在部队的升迁不也有指望了！
这么一想，丁志钢夹着烟的指头都微微有些颤抖。
可单一点不好，那家的长子智力有问题，人家提出，君君想进他家门，得给他们家大儿子带个媳妇儿过去，要求手脚勤快，智力健全。
君君自己占了个好的，剩个傻子介绍给谁？谁又能愿意，不骂他个祖宗十八代才怪。
可那是高干家庭啊，他丁志钢做梦都攀不上的阶层，如今现成的机会摆在面前，不抓住，实在不甘心。
思来想去，只能从自己人身上入手，他们就想到了下乡的大妮儿。
这个大闺女，自小不在身边长大，说感情么，肯定有，毕竟是亲的；可要说有多深的感情，那不见得。
属于在身边时没觉得多稀罕，离开家里这么些年也没多想，仿佛只占了个他‘女儿’的名头。
让亲闺女嫁给傻子多多少少有些不忍心，但心底想攀高枝的念头更为热络，灼的他难受。
见男人沉思着又拧起眉头，岳红梅坐过来，捞起旁边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扇着，轻声道：“老丁，你可是怨我？大妮儿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这么安排我也心疼，可她那性子你也知道，好人家够不上，找个寻常人家，进门不得被婆婆和男人压的死死的？受了欺负也不会回来说。嫁到潘家不一样，人家那样的高干家庭，那婆婆肯定不是那种乡下恶婆婆。再不济，还有君君在旁边调剂着呢。
我知道这个决定好说不好听，可你得想想咱建国、建设、建党和香香这几个孩子的以后。建国谈的那个对象人家里可是市革委会的，你想两家坐下来谈亲的时候矮人家一头？
再一个，这也是为了大妮儿好，就她那性子，甭管嫁给谁，都做不了家里主，进这家不一样，等公婆百年之后那个傻子还不由着她搓扁揉圆？他们那个小家还不是她当家做主……”
丁志钢想到大闺女的性格也是发愁：“下乡这几年真是一点长进没有。”
他说完重重拍了下膝盖，也借着这个动作再次郑重地拍了板，道：“去买点肉，给大妮儿做顿好吃的，晚上再跟她说说。”
今天请了假，他也不去厂里了：“我帮你一起忙活，好好给她补补，看瘦的……”
岳红梅松了口气，忙起身去拿钱和票，脸上满是笑：“是该买点肉，君君今天也回来，上周见她我瞧着都瘦了。”
“是吗？这孩子是苦夏呢，那我给君君烧个海带汤，把掉的肉给她补回去，养白白胖胖的！”丁志钢爽朗地笑。
岳红梅过来闹他：“走走走，陪我一起去买菜。”
夫妻俩双双笑着出门，说不出的恩爱和谐。
我是典型的狗窝存不住干粮的，攒了几万字存稿，手痒了好几天，还是决定把这本也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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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