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轻纱帐4

毕竟是入了秋,黑透的天儿即使无风也凉寒了许多,孟昀含从章城来时因为骑马已经出了一身薄汗,刚刚验尸时又出了一次汗,衣服已经有些濡湿,此时风一吹,她不禁有点打哆嗦。

可萧玉峋没说走,谁都不敢动,何况这会儿还杀出了个程咬金。

孟昀含只得抱住双臂,尽量不往风口站。

来人名叫陈放,是庞氏的表妹所生,家里没有荫俸,但陈放年少就得了秀才,家里人便盼着能再进一步。

因着明年就是科考之年,这才来了府上,安排着和伯府大公子周时山一起在绿香书塾进学,入府已经一年了。

虽然其才学比不上周时山,可也不是个放浪之人,待人也算谨慎恭敬,克守礼节。平日里除了与周时山来往较多外,与伯府上其他人甚少说话,更别说有其他更深的接触了。

今日本来是因为一些书上的问题想去请教周时山的,却听得周时山说起了萧玉峋来府过问周梦一事,这才过来的。

陈放来时,天色已经很沉了,庞氏忙着人点了十多盏灯,院子里才有些光亮。

依着昏暗的光线,孟昀含打量着陈放,长得也算俊秀,文人的风骨在他身上显露无疑,只是脸色瞧着似乎不大好。他恭敬地对萧玉峋行了礼,又恭敬地给庞氏问了安。

未等萧玉峋问话,便直接说了那天的情况,“侯爷,初八那天,是我约了梦妹妹丑时在花园后的亭台相见的。”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个个都一副诧然之色,周梦更是一脸通红之色,柳姨娘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这就是柳姨娘和周梦刻意要隐瞒的事吗?

一个寄居的表兄,一个颇有姿色且还未出阁的表妹,深更半夜相见,当然是有不好出于口之事。

可陈放一无家世,二无地位,前程也都是个未知数。看今天的情形,那位柳姨娘颇不把庞氏放在眼里,想来平日里也定不是个安分之人。而这周梦能直呼周苏苏的名讳,大概也不是个好相与之人,这样的一对母女怎么可能看得上陈放?

那若不是有私情,还有何事?孟昀含看那陈放一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从容之色,一时也猜不明白。

陈放微作停顿,继续道:“那天,我找梦妹妹是想打听苏苏的事情,事到如今我也不隐瞒了,我一直就对苏苏有爱慕之意,她温柔善良,是个极好的人,但我也自知是配不上她的,所以便把这份念想放在了心底。”

说到这里,孟昀含不禁看了一眼庞氏,庞氏此时的脸已经变得十分难看,这样的话从陈放嘴里说出来,莫说庞氏,就连孟昀含也是颇为惊讶。

别说是周苏苏了,即便是周梦他也是高攀了一脚的。而他如今说起这等爱慕之事倒是说得如此镇定。

而说完这话,陈放那副从容的脸上显出一丝难得的羞赧,低着头,似乎不敢看庞氏。

“那日我只是想从梦妹妹那里了解一些关于苏苏婚约的事情,我与那林世子只有过一面之缘,并不了解,听说梦妹妹与林世子妹妹交好,这才约了她,是想多了解一些,毕竟我也希望苏苏能有个好归处。哪曾想——”

说到这里,微寒的天儿,孟昀含竟在陈放额上瞧见了一层薄汗,嘴唇上还有些微紫色,孟昀含竟瞧不准他这是心里有鬼,还是因着身上只有一条薄长衫,受不住寒凉。

陈放深深地叹了口气,将身子瑟缩了下,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对了,那天我在路上还见到过月铃,可以替我佐证的。今日是因为听说梦妹妹因我受猜忌才来告知侯爷事情始末的,还望侯爷明察。”

陈放答得坦然,眼中也确有情谊,倒也不像说假,只是这等事为何一定要深更半夜,周梦居然也不顾名声赴约,孟昀含总是有些奇怪。也不知道是多想还是孟昀含本就多疑,她觉得不似这般简单。

“月铃?周苏苏的贴身侍婢?”夜色沉沉,虽然院里有灯,萧玉峋此时站在暗处,一时间也瞧不出他神色。

正此时,院外来了一小厮,跌跌撞撞般,一脸的惊恐之色,连礼都未行周全,“侯,侯爷,大公子差小的来告知您,又,又死人了。”

闻言,孟昀含心里一咯噔。

陆庭眉眼一挑,“侯爷面前惊慌什么?谁死了?死在哪里?说清楚!”

那小厮这会儿才觉出自己的失态,忙地又行了礼,“死的是大小姐的贴身丫环,月铃,就在她自己的屋子里。”

寒风又起,漆黑的夜似乎被一层厚厚的黑云覆盖着,院子里的气压低到了极点。

“带路!”一声令下,萧玉峋豁然往外走,临到院门口时,忽地回头望向孟昀含,“发什么愣?跟上!”

然后又瞟向李恒,“你带他们去前厅,把各处口供都再理一理!”说完便大步出了院门。

孟昀含先前虽然有些饥寒交迫之感,但眼下却烟消云散,忙地跟了上去。

小厮带着一行人穿过廊桥,越过中庭,很快就来到了一处阔大的院子处,这院子干净清幽,四周的小□□都有了花骨朵,能闻到浅薄的菊香。

穿过菊园便到了一处偏房,门口已立了一位纤薄男子。见着来人,忙地朝萧玉峋行了礼,“侯爷,尸体就在里屋。”

孟昀含打量着那男子,又见小厮称其为“大公子”,想来是伯府的长子周时山了。

只是这位伯府公子与孟昀含所想的样子相差甚大,她原本猜测这伯府长子双亲皆是武家,当是人高马大,硬气磅礴之人。可眼前之人形体单薄,面目秀气,更多的是透着一股儒雅之气。

见着萧玉峋身后跟着一位女子,眼里微露出些诧异之色,孟昀含忙地福了礼,“世子,民女是过来验尸的仵作。”

“仵作?”周时山眼里的惊讶之色更深了,虽然听说了今日李恒新请了一仵作过来,却万万没想到是位女子。

见着萧玉峋进了屋,孟昀含也不好多做解释,忙地跟着进了去,一进屋,就见一个约摸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直挺挺地悬挂在屋子正中央。

萧玉峋看了一眼陆庭,陆庭立刻带着人四处搜寻去了。

打量着眼前的尸体,萧玉峋身体并未转动,问道,“尸体是谁发现的?”

此时,孟昀含才注意到周时山身边跟着一位嬷嬷模样的中年妇人,一身的棉布衣服,外面罩了一件暗绿色的短袄,她颤颤巍巍地行了礼,似乎是惊魂未定。

“是老奴,老奴是丫环管事,先前月铃跟着大小姐住在了小姐的院子里,都是小姐差遣,但是自从大小姐发生意外后,月铃便被指了去园子干事。前天她说身体不适,老奴便准了她回来休息。可到今天都未见她过来,便来寻她,没想到一开门就发现她——”

说到这里,她眼里再次显出惊恐之色,孟昀含望着这悬着的尸体,用手探了探脚踝处,尸僵已经没有那般明显了,看来正如这嬷嬷所说,也许前天她回来时就已经出事了,只是这次,却不是密室杀人了。

职业病一上来,孟昀含忍不住问到,“既然被指去外面做事,为何她还住在周大小姐的院子里?”

问完话孟昀含才觉失礼,可看了一眼萧玉峋似乎也没有责备之意,这才放了心。

听到问话,嬷嬷脸上显出一种不自然的神色来,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周时山,忙地又垂了下去,“因,因为大家嫌她晦气,都不愿同她一起睡。”

“晦气?”半晌没说话的萧玉峋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的妇人,“怎么晦气了?”

嬷嬷拢了拢耳边的虚发,“说,说大小姐染病,她一直伺候小姐,身上沾染了病气,如今,大小姐又——所以,大家才——”

未等萧玉峋开口,周时山一脸的悲怒,“苏苏的死,也是你们能编排的?看我不告诉母亲,治你们一个犯上之罪!”

听见这话,那嬷嬷忙地跪地求饶,不过萧玉峋对这家事并不敢兴趣,眉头一皱,“周苏苏病重?”

嬷嬷忙地点头,“这几月一直在喝药。小姐喜静,平日里都只是让月铃一人贴身伺候,尤其是近段日子,小姐身体愈发地不好,月铃便是日夜伺候着的。”

日夜伺候着?孟昀含心里也疑惑了,刚刚陈放还说见着过月铃,可按着这位嬷嬷的说法,周苏苏身边应是离不开人的,那月铃出去干嘛?还是说陈放说了谎?

又或者,那晚周苏苏出过房门?

太多的可能性出现在孟昀含的脑中,一时间也分不清哪种可能性最大,看来只有看看尸体,或许能有些头绪。

萧玉峋忽然看向周时山,周时山脸上微红,“这个,这段时间我苦读诗书,苏苏的事倒是也很少过问。”

萧玉峋对事情有了大致了解,一回头正好看见孟昀含正对着尸体,眼里流露出一抹难得的温度,“瞧出什么了?”

孟昀含摇摇头,“尸僵明显已缓解了许多,应该是至少一天以前死的,死状和之前描述的周苏苏的死有些相像,可具体的还得验了才能知道。”

萧玉峋一抬手,几个玄机军的人便将尸体放了下来,孟昀含上前打量,脸色灰紫,口唇呈现暗红色,像是有中毒迹象。

翻开瞳孔,已经呈涣散状,结合身上尸斑的程度,孟昀含判断死者应该是在前天酉时到戌时之间死的。

孟昀含又看向脖颈处,和周苏苏脖颈的痕迹如出一辙,很明显,像是同一个凶手干的。只是月铃中毒的迹象似乎与周苏苏不同,月铃更像是服了剧毒后而后被人勒死的。可具体的,还得剖尸才行。

她望向萧玉峋,“侯爷,民女想剖尸。”萧玉峋竟未多作询问便答应了。

得到许可,让人将尸体抬到桌子上后,孟昀含麻利地拿出一把柳叶刀,戴上自制手套,含了一片南姜,走到跟前。

她左手按压了一下腹部,找准位置后,右手捏着小刀使力,只听得一声利响,月铃的腹部已经出现了一道整齐的口子。

由于是在秋天,尸体死亡也才两天,还算新鲜,所以,当孟昀含划开腹部时,屋内立刻出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夹着些许腐肉气息。

未作停留,孟昀含右手探入进去,左手将腹部的口子撑得更大一些,一时间血肉都翻将出来,右手再次使力,再次听得一声刀子划过肉皮的声音,一股各种食物混合发酵的味道再次袭来。

周时山毕竟是世家公子,平日里哪见过这些,似乎有些忍受不住,捂着胸口朝外去了。可怜那嬷嬷,跪在地上,无人让起,此时也只能堪堪忍受。

倒是萧玉峋,因着之前周苏苏身份在,没好进屋,这下,他更想亲眼看看孟昀含如何剖尸,见着她沉稳的模样,眼神忽明忽暗,琢磨不透。

孟昀含想要伸手去箱笼内拿东西时,却因为右手不得空,颇有些费力,萧玉峋见着竟然蹲下身来,将箱笼替她递了过去。

孟昀含略微一惊,道了谢便又开始专注起来,拿过箱笼内的她专门找铁匠自制的镊子,仔细地探寻着胃内的东西。

由于已经两天过去了,胃部里充斥着大量的胃液和腐液,两种粘稠物交织在一起,让她颇费了些力。过了好一会儿才夹出些块状物体,孟昀含又拿过一个杯子将里面的粘稠物取了些出来。

已经道不清是何种颜色的液体散发出一股难闻恶心的味道,孟昀含拿着那杯子细瞧,又放到鼻子处嗅了嗅。

纵是一旁训练有素的玄机军见她这般也不禁有些挑眉。

孟昀含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测,但还是取了银针来,将银针放进去后,原本泛着光泽的银针瞬间变得灰暗。

她又用黄酒将那些块状物冲洗了翻,依稀辨认得是些薯类之物,颜色已经有些灰败,应当是些未消化完的食物。

抬起头,孟昀含就见萧玉峋一双凤眸静静地看着自己,似乎像是在审视什么一般。

她忙地又低了下来,“月铃死于前天酉时到戌时,和周苏苏一样,月铃是先中毒,而后被勒死佯装自缢的,凶手应该为同一人。只是看面状,月铃像是服用了剧毒,若是已经服了剧毒,凶手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将其勒死,民女还没想通。”

此时,陆庭像是握了一个什么东西,从屋外进来,“侯爷,墙根处发现了这些粉末,看不出是什么。”

萧玉峋打开那纸包,里面依稀有些淡黄色粉末,一股淡淡的香味随之飘了出来,“这味道——”

“这味道是夏微花的。”孟昀含看着那粉末一下就辨认了出来。

萧玉峋看向她,颇为意外,“你认识?”

孟昀含忙点了头,“民女有见过此物,此花产自西北,芳香迷醉,功效等同于迷药,因香味持久,又被称为七日香。”说到此处,她忽然想起了月铃那殷红的嘴唇,“此物若是遇上一些烈性药物,确实会中毒。”

说到这里,孟昀含忽然望向盘里的东西,“这不是薯类,而是还没消化完的什锦糕——利城的特产,里面有一味药材便是绮红,遇上夏微花正好是剧毒,症状正是月铃这般。”

利城和章城隔得不算远,偶尔衙门里有出远差的会带些特产回来,而衙门的李捕头就曾带过这什锦糕回来过,还对孟昀含说过什锦糕里有绮红,吃了对身体好。

跪在地上的嬷嬷听见此话,忙道:“对,老奴想起来了,那天老夫人赏下来了什锦糕,每人都有。”

“所以,凶手并不知道她中毒了,杀害二人之人很大可能是同一人。”萧玉峋眼神又变得锐利起来,“西北?当初周梦母女随周诚戍守之处不就是在西北的安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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