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陆兰庭

天花板的消防喷淋系统冲刷而下,将血水淡化成粉色,陈望月全身湿透,不禁打了个寒战。

如果说刚才还有学生心存侥幸,认为这是一场索要赎金的绑架,只要家族愿意出高价,他们终究会被放过,但现在,他们都看见了顾晓盼那具蜷缩、破碎的尸体。

上城区的少爷小姐们终于噤声了,他们那被银勺喂大的自尊像摔碎的瓷器一样散在脚边,湿冷的墙角里,一些人已开始止不住地哭泣,有人抱头哆嗦,像牲畜般夹在人群中低低抽泣。

首领一脚踢开顾晓盼的尸体,尸体被踢翻的瞬间发出骨头断裂的轻响。

他的义肢在动作中与躯体略微错位,发出齿轮卡顿的摩擦声,那种钝钝的金属摩擦音仿佛被血水润湿,听来沉闷又诡异。

陈望月缓慢抬起头,凝视着他左臂关节暴露出的一截弹簧,那截弹簧像生锈的残渣嵌在肉里,既不匹配也不稳固。显然,这种粗糙的装配件,不会是什么高端货。

“滋啦——”

船体深处发出钢筋断裂的哀鸣,像把生锈的电锯在切割小提琴,带来巨大的颠簸,船身剧烈晃动,陈望月猝不及防地踉跄了几步,左脚踩空,身体侧倾,被沈泠从一旁及时扶住。

肌肤相触的瞬间,陈望月眼皮猛跳了一下。

沈泠的手……触感异常粗糙,又硬又干,与温软毫不沾边,掌心布满的老茧绝不是普通握笔能形成,倒像是常年使用某些粗糙物品产生的磨损。

陈望月还未说话,一道更强的裂响撕裂了空气,随后是海水狠狠撞上金属壁体的回音,像猛兽在咆哮。

海水倒灌的警报尖利刺耳,混杂着咸腥气和烧焦的塑料味,仿佛连氧气也变得浑浊。

船体剧烈摇晃,像一个快要被挤扁的罐头,在呼吸之间,她的胃也跟着翻腾,头皮紧绷,眼前泛出短暂黑影。

强行按住喉间的恶心感,陈望月努力稳住重心,目光却没离开首领。

她捕捉着他细微的节奏差异,每当海浪猛烈拍击,他的腿脚总是慢半拍,动作不自觉地滑了点弧度,好像身体里运行着卡顿的程序。

“不必担心,这只不过是我们在抢夺游轮控制权里发生的一点小失误。”

首领扶了扶耳边的蓝牙对讲机,对船体突然的变故显得十分冷静。

他摊开手,笑意松弛,“各位,简单来说,我们做得有点暴力,杀了几个技术人员,导致船体受损时无人可以修复,现在海水已经倒灌进了船舱,我们的游轮预计将在一个小时后沉没。”

他的手下也跟着叹了口气,“时间不多了,是不是应该改变一下玩法?”

“比如说,每十分钟杀一个?”

学生们毛骨悚然地听他们玩笑中决定自己的性命。

首领抚掌而笑,“有道理。”

直播画面放大总统秘书昂贵的胸针:

“我们理解受害者家属情绪,但杀戮不能解决问题,我方最后警告,请立即停止……”

砰!

穹顶炸裂的火星打断了声明,火光映照出学生们的面孔瞬间变得苍白。

所有人都在抬头。通风管道裂缝中渗出一种黑色浓稠的液体,蚯蚓般缓慢蠕动。

“各位现在呼吸的,是当年雾港空气净化费用的具象化。”

首领用手指蘸取地毯上的香槟酒液,在钢琴烤漆表面随意画出一串歪斜的数字,“政府每少装一个污染过滤装置,就能给你们多买半条高定礼服。”

“现在,让我们还原现场。”

他的指尖落在琴键上,《沉没的教堂》的旋律被他弹得错音连连,下一秒,舷窗外传来重物坠海的巨响,那些悬挂在二层船身的救生艇,在火光中一艘接一艘翻覆、焚烧,直至坠入海底。

陈望月再次体悟到了他们同归于尽的决心。

船体再次倾斜,铁架摩擦地面,发出长长的尖叫,首领的声音混杂其中,犹如地狱之音:

“还剩一小时就会沉没,但官老爷们还是不愿意正视我们的诉求,是想像十年前那样用海水埋葬一切的秘密吗?可惜,我们不再毫无还手之力。”

首领敲击着直播屏幕,露出的笑容越发疯狂可怖,“太好了,游戏规则改成五分钟处决一个。”

他踱步在人群间,机油和水混合在军靴底下,发出像踩在内脏上的“啪嗒”声。

驻足在那位手脚都被绑缚的航运大亨独子前时,男孩的瞳孔已经无法聚焦,嘴唇发白,惊恐的眼睛还在看着顾晓盼冰冷的尸体。

“梁少爷的游艇派对很热闹啊?”

首领用残废的左手捏住对方下巴,“听说你去年在生日派对上撞沉渔民的捕鱿船后,海事局直接销毁了雷达记录?”

屏幕上投影出那段曾经被全网禁止的私密拍摄画面,正是少年醉醺醺举着香槟向镜头炫耀,“沉几艘破船而已,我家的货轮数不清……”

首领的枪管对准他剧烈颤动的脸孔,“你来说,我们这些蛆虫配不配活?”

话音未落,直播画面就插入政府发言人急促的话音:“已安排专家组重新评估雾港污染事件……”

“啊,太迟了。”

枪托猛地砸向少年耳侧,一下,两下,三下,每一下都像敲击坚硬的椰壳,裂开的声音带着碎骨的回响,血珠飞溅,挂在洛音凡的眼睫上。

洛音凡身后立刻闪出一个穿白大褂的身影,陈望月认出那人正是刚刚为她注射肌松剂的女子。她站得笔直,背对着众人,一手持针,一手按住洛音凡的颈动脉,镇定自若,像在做常规检查。

国防部长家的千金蜷缩着后退,首领拽住她精心打理的卷发,“令尊当年指挥的防暴队,用催泪瓦斯对付举着血衣的孕妇——”

他松手大笑,“不如洛小姐现在对着镜头学一学孕妇阵痛,或许能唤回我的恻隐之心?”

洛音凡的眼泪和鼻涕淌作一团,“你留下我的命吧!我会让我爸爸听话的!”

她被旁边另外一个绑匪抓住了腿,整个人连滚带爬撞到镜头上,她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爸爸,爸爸……”

昂贵的丝绸发带松脱,精心护理的美甲抠进地面缝隙,洛音凡拼命把脸贴近镜头,使劲浑身解数证明自己,“求你答应他们重启调查,我不想死……”

直播画面里新闻发言人的声音明显也变了调,“你们的诉求正在慎重讨论中……”

“既然洛小姐这么有价值,就排到倒数第二个好了。”

首领笑着松开她的领口,目光扫到边上的陈望月,独眼骤然眯起,手指猛地掐住陈望月后颈,“辛家的金丝雀,这是你主人送你的狗链吗?”

他扯断项链,坠饰上的家纹在冷光下闪了闪,“不如让金/主看看他美丽的玩具怎么坏掉。”

陈望月被大手拖向监控镜头。

冰冷的枪管也随之抵住额头。

“有什么遗言想说吗?”

首领故意将倒计时投影在她苍白的脸上。

“看来辛少爷的小女朋友无话可说,那也好,让我们节约一点时间——”

眼前女孩的脸上这才有了一点变化。

“不是的……我……先生,我想给我爸爸留句话。”

陈望月的睫毛在疯狂颤抖,汗水早已浸透她的衬衫。

“先生……”

她泪水垂直砸下来,“我爸爸开的工厂……给贫民窟孩子捐过一百副义肢,和您用的好像是同一个型号,我一见到您,就想起他了。”

这话半真半假,原著确实提到过陈逐源热心公益,但具体送了些什么她无从得知。

首领掐着她脖颈的手无形中松了些。

陈望月猛地抓住船体倾斜的时机,让反绑的手腕狠狠擦过钢琴踏板,木刺扎进伤口,一股真实的刺痛让她险些叫出声,但也逼出了真实的颤音。

“我生下来妈妈就去世了,是爸爸抚养我长大,爸爸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他叫陈逐源,也许您听说过星星糖果,那就是我们家糖果品牌的名字,我爸爸一手创办的食品工厂为几百个垦利人民提供了就业岗位,这些工人的家庭都因为他而能够维持生计。”

“因为太想要扩大生产规模,让更多人从中受益,爸爸误入了投资骗局,被催债人逼得从六层楼跳下,成了植物人,我们家已经付不起治疗费用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他来到瑞斯塔德,用尽全力讨辛家的欢心。”

“但是这也只是让我爸爸苟延残喘而已,医生说了,他醒来的几率低于1%……叔叔,我可以叫您叔叔吗?说真的,叔叔,我不怪您,您要动手就随便您吧,其实我也早就不想活了,现在活着的每一天,都只是在等我爸爸死。”

她吐出每个字都在观察对方太阳穴跳动的血管,“我只有一个要求。”

“我想站着死。”

“爸爸告诉我,陈家人的脊梁,永远都不能弯。”

“求您暂时松开我的手脚,这样我没办法把我的背挺直,让我最后对着镜头说几句话吧,我希望最后留给爸爸的影像里,我是堂堂正正站着死的,如果他能有看到的那天……”

首领冰冷的面孔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死死盯着陈望月,最后命令手下人拿出折叠小刀,“我给你三十秒,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

一把折叠小刀递来,绳索割裂。

陈望月踉跄着直起身,膝盖发软,胸口一抽一抽地疼,她试图吸气,但每一口都像喉管撕裂。

余光里,那男人的右手呈不自然地外翻,桡骨茎突处有大片发青的痕迹。

她脑海里飞快掠过那些从父亲的主治医生口中学来的术语,那是典型的中枢神经损伤后遗症。

他的动作幅度、反应时长,一定远逊常人。

她有机会,还有机会。

她脊背逐渐挺直了。

她对肌松剂某种成分过敏,现在这却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当感知到手指还能弯曲和握紧,她仿佛从凌乱的毛线团里抓住了起始的那根线。

这辈子唯一的好运气大概就用在了这上面。

首领的义肢,就是他的破绽。

趁现在!

她的鞋尖狠踢他的下肢,干净利落得不像位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

反手夺枪,动作干脆。

“全部退后,不然我马上杀了他!”

陈望月把枪口重重压进首领太阳穴上那道旧疤,向周围的绑匪大喊。

但他们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甚至纷纷露出了笑容。

三声枪响,先后撕裂空气。

陈望月低头,看见她的大腿、膝盖、脚踝炸开血花。

沈泠踩着积水走来,手中的枪管还在冒着白烟。

“我们望月还是这么狡猾,不过,你大概没接触过这种老式手枪,所以不知道怎么打开保险。”

她轻点枪支上一处隐蔽的凹槽,“其实很简单的,只要在这里按下。”

说着,她在陈望月的小腿补上一发。

“喏,这样就好啦。”

沈泠笑着扯开衬衫,腰侧可怖的疤痕与绑匪首领身上的环状疤痕如出一辙,都是当年雾港污染爆发留下的痕迹。

她转向首领,几乎笑弯了腰,“介绍一下,这是我邻居家的伯伯——胡伯伯,要是没有我,你可就栽在这里了。”

火烧般的疼痛自下而上逼近,但陈望月还在强撑起背想要爬起,直到沈泠那只穿皮靴的脚踩住她腕骨。

咔嚓一声,骨折干净利落。

“也没有那么意外吧,望月,刚刚一直偷看我,我以为你心里应该有答案了?”

“我啊,从六岁那年就一直在为这一天做准备了,这次的行动地点,还是我提议的呢。”

这个总在图书馆帮她占座的女孩,用木仓管温柔挑起她散乱的长发,“海水灌进来了……望月,你闻到了吗,空气里腐烂的甜腥味……”

金属在陈望月颈动脉上缓缓滑动,带着寒意,“当年我妹妹咽气时,防护病房里就是这个味道。”

“沈泠……”

陈望月艰难张开嘴,气管里血沫翻涌,她全身缩成了一团,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肺里碾过玻璃渣。

“你现在收手……我会尽全力求我哥哥……保住你和你全家。”

“不愧是辛家继承人的心上人,讲话就是有分量。可惜,我全家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没有跟你说过吗,我是被沈家收养的啊?”

沈泠的枪口顶住她眉心,“我的父母都死在污染区里,我的妹妹坚持得久一点,她是个坚强的小家伙,全身的皮肤都烂掉了,没有一块好肉,可是再痛,她也忍住不哭,硬生生撑了三个月才死呢。”

血沫从陈望月喉咙里溢出,睫毛因血和泪而黏连,“沈泠……你找错复仇对象了……你应该清楚我的为人,我从来没有用辛家的特权伤害过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是啊,我们望月最好了,永远这么善解人意,我一开始的计划里没有你的,可是你非要自己闯进来找死。”

沈泠指腹划过她的脸颊,冰凉而缓慢,嗓音蜜糖一样甜美,“你也清楚的,我现在没有回头路了,就算我放过你,那些大人物们也不会放过我的,既然这样,你一定能理解我想要找一个漂亮陪葬品的心情吧?”

“我知道你在辛檀面前演戏的日子很辛苦,我一直心疼你的,望月,让我给你一个解脱好了。”

冰凉的吻落在她颤抖的眼睑上,带着海腥味与火药的气息,嘴唇一路向下,掠过眼角,鼻梁,准确地印在她的嘴唇,她最终咬住她的唇瓣,吮下一颗即将**的果实。

柔情、饥渴、毁灭,全数碾碎在一个令人作呕却柔情万种的吻里。

与此同时,黑洞洞的枪管也抵上陈望月的太阳穴。

“你不要怕,望月,事成之后我不会独活。”

泪珠从陈望月的眼角滑落,还带着海水的咸与体温的余温,被沈泠俯身舔去。

舌尖的触碰像低温液体落在烫伤处,微妙得令人战栗。

她诱哄着她,情人般柔声诉说,“怎么哭了,生我的气了吗,望月?没关系,很快的,我很快来陪你。”

陈望月慢慢抬起满是泪痕的脸。

不甘心啊,不甘心。

她恨得咬牙切齿,恨为什么每一次命运都不愿意眷顾她,她比谁都要努力地刨食生活,她不是善良的人,但也从来没有主动害过任何人,为什么要死的是她?

她比谁都怕死啊。

因为两辈子作为陈望月的人生,都太不值得了。

没有交过几次好运,没有做过几件随心的事情,没有成为理想中的大人。

她以为她终于被眷顾了一次,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她什么苦都可以吃,什么委屈都可以忍,因为她知道她在正确的路上,她在最贫瘠的土地里汲取养分浸润着向上攀爬,无论何时何地身陷何种境地,她还是相信努力会改变命运,相信教科书里螺旋式上升的经典哲学论断,相信穿过隧道,路会光明,桥会坚固。

如果不相信,她活不到现在。

这里有这么多人,每一个出生时都带着底层的血汗,他们生来应有尽有,他们的家族罪大恶极,为什么要死的偏偏是她?

所有的冷静、克制,牢固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都彻底崩溃。

她死死地盯着沈泠的脸,把她的五官轮廓、头发颜色,纤毫毕现地印进脑海里。

她是可怜人,难道她就不是?

如果她能活下来,她要让她生不如死,如果她活不了,也要记得这张脸,她要变成厉鬼向她索命。

她听到子弹填入弹夹的声音。

沈泠的手指触摸扳机。

但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头顶水晶吊灯高声演奏起死亡的圆舞曲,无数个切割面折射着沈泠高举的枪,那些飞散的棱光没有任何征兆,凝固在空气中。

不是时间静止的魔法,而是人类的神经电流被某种强大的物理力量强制掐断了。

陈望月瘫坐在被海水漫湿的地上,视线对准舷窗外翻涌的浪涛,轰鸣像有无数钢针在耳蜗里筑巢,但最恐怖的是,嗅觉系统仍在运作。

血腥味、海腥味和打翻的蓝纹奶酪,在鼻腔里搅拌得粘稠,发酸,直抵天灵盖。

眼前,沈泠的眼球凸出得像要挣脱眼眶,手中的武器一寸一寸滑向倾斜的地板。

绑匪首领还咬着半截狞笑,他右手食指卡在扳机护环里,左手拎着的顾晓盼的项链,那些浑圆的珍珠,像失重的泪滴一样悬停在空气中。

船尾方向传来沉闷的一声巨响,货柜坠海了,游轮随之一阵剧烈倾斜,酒水混着玻璃碎片打在陈望月失去知觉的腿上。

宴会厅岛台上的冰桶侧翻,融化的冰水以慢得令人发疯的速度滴落,陈望月清晰看见每滴水珠里都倒映出扭曲的宴会厅倒影,那些僵直的躯体,在淡蓝色液体中如提线木偶般摇晃。

穿着白大褂的女绑匪,应该是现场唯一能操控肢体的人。她脖颈上的青筋鼓得活像要爆裂的电缆,左手小拇指疯狂地发出抽搐,这个一心复仇的可怜医生,在用毕生所学对抗神经麻痹。

海水爬上了小腿,所有人都倒下了,陈望月听见香槟塔彻底崩塌的声音。

不同于物理意义上的声响,有数百万气泡同时在笛形杯里破裂引发了震动,沿着紧贴地板的颧骨传入听觉中枢。

咸水浸到脖颈,陈望月尝到了自己泪水的味道,它是此时全身唯一还能分泌的液体。

接着,她听到了不该有的声响。

海水被疯狂地搅动。

有人的手臂破开海水,动作如此急切,焦灼。

断裂的电缆在头顶炸开幽蓝电弧,陈望月看见自己的长发缠上了一道金属环,是那个人防护服上的扣环。

在沉重的电缆和吊灯一同砸下来之前,男人揽着她,翻身躲进翻转的钢琴残骸。

她被压进三角钢琴铸铁骨架的夹角,脸颊紧贴那个人心口处,隔着防护服,听见两颗心脏在厮杀的心跳。

鼻喉被海水灌满,水压让她的耳膜都在出血,男人用力托住她的膝弯向上一送。

陈望月整个人撞破水面呼吸层,终于睁开眼的瞬间,她看清了对方锁骨下方那道骇人的撕裂伤。

萨尔维撤侨新闻里一闪而过的特写镜头,现在真的出现在她眼前,真实,鲜红,随着剧烈的喘息缓缓渗出血珠。

男人反手扯开呼吸阀送到她嘴边,但她连咬合的力气都一点不剩了。

于是,他毫不犹豫捏住她下巴,俯身渡来氧气。

她像嗅到血腥的鲨鱼般猛地咬住对方嘴唇。这完全不像一个吻,只剩纯粹的绞杀,她的牙齿刺破他下唇时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

男人扣住她后颈的指节骤然收紧,陈望月发狠用指甲抓挠他,那道被海水泡胀的疤痕,成了她攀附求生的锚点,全身的力气都被唤醒,他被迫张开齿关的瞬间,她贪婪地吮走他肺里所剩无几的氧气,甚至咬破他舌尖阻止他闭口。

男人屈膝顶住她腹部试图暂时拉开距离。陈望月屈起被沈泠嵌入子弹的膝盖,狠狠撞向他胯骨,借着反作用力将人压向正在渗水的舱壁。

氧气泡裹着血珠在两人唇齿间爆开,陈望月发狠拽住他领口的银链,冰凉的素圈戒指滚进她掌心。

濒临窒息的眩晕中,她感觉对方突然托住自己后脑,将最后半口氧气连同喉间溢出的血沫一起哺进她嘴里。

陈望月尝到了对方唇齿间残留的血腥味,脑海恍然闪过凌乱的记忆。

过往某次高烧,这个人以同样方式,逼她咽下退烧的药片。

就在此刻,舷窗之外,有船只的阴影掠过。

“抓紧我。”

沙哑的气音混着血沫喷在她耳后,陈望月意识到这是自重逢以来他说的第一句话。

缠着止血带的手掌覆上她手指,带着某种迟来的、宿命般的力量,牵引她游向正在开启的救生舱舱门。

半小时前。

海军临时作战指挥厅距离事发海域仅有八海里,如果特别行动队乘坐直升机全速出发,只需几分钟就能到达游轮。

海蓝色穹顶下,几十块全息屏幕正在同步播放游轮的直播画面,在实时显示倾角数据的一块屏幕下,国防部的高级军官们为救援计划争论不休。

雾港案的调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重启,这是上面下的死命令,有部分人宁愿付出船上所有人质生命的代价,也要掩盖当年的真相。

但辛家的威胁措辞一次比一次严厉,刚刚国防部的代表收到最后通牒,如果还收不到辛家的小姐被解救的消息——

“贵部今年在辛氏银行的特别账户透支规模已超过《国家安全金融法案》规定的三倍,辛氏银行将提前启动国防特别信贷账户的审计。”

话筒那头,年轻的掌权者警告道,“央行应该也不想突然收到贵部特别行动经费的跨境洗钱路径分析,当然,是匿名举报。”

他说到做到,一整套材料随后投送到达国防部代表处。

歌诺信贷、某离岸群岛空壳公司、某小**港建设债券,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事物,被列出了统一资金交汇点,正是国防部长情妇名下的儿童慈善基金会。

其材料的翔实程度,显示出搜集调查的时长绝对不少于一年。

也许本来该用在未来某个直接拨乱大局的时刻,但现在,只用来交换一个人的安全。

代表冷汗涔涔。

眼前只有两条路。

强行登陆作战解救人质。

或者启用会使全船人丧失行动能力的远程声波武器。

前一个计划势必会带来人质的不可控伤亡,而看起来相对温和的后者,也会无差别地对人质的身体造成损伤。

最轻的症状是头晕,呕吐,听力下降,最严重的是脑死亡。

真正棘手的,从来不是这些武装力量薄弱的绑匪。

在场的军官们,谁都不愿意为选择的后果负责,谁知道那些大人物会不会转头为了孩子失聪而找他们的麻烦?

武器专家又一次焦躁地把激光笔戳向声波武器参数表,这时,防弹玻璃幕墙上突然多出道修长影子。

“让我这个罪人来签吧。”

陆兰庭的军靴碾过满地电缆,他制服装束齐全,衬衫左胸前别着海军陆战队的荣誉徽章。

这位前海军中校的食指关节,叩在19.7Hz频率确认键上。

屏幕上播放出的画面,是一个女孩用枪指着另一个女孩。

全息投影在他瞳孔里割裂出细碎的光,让他的表情越发不真切。

国安顾问的钢笔撞在会议桌上,“陆公使,总统阁下知道您……”

“父亲只会介意我做一个懦夫。”

他三两笔签下同意,解开衬衫领口,抽出一条底部系着素圈戒指的细银链,轻轻吻了吻。

所有人都看见了他脖颈处那道一直延伸进衣领深处的伤疤。

萨尔维撤侨任务留下的光荣勋章。

“我将为全船五十三名乘客的人身安全负责。”

陆兰庭把拇指按在指纹验证器上。

“如果日后各位需要一只替罪羊。”

他按下启动键,指挥厅所有屏幕同时爆出代表发射成功的猩红色三角符号,“告诉军事法庭,把我葬在能看见磷虾群洄游的海域。”

【上部完】

今天的作者有话说比较长。

—雾港污染事件原型是水俣病事件,参考了现实里的纪录片,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找来看看,但是要白天看,晚上看真的会睡不着,太触目惊心了。

—军事武器这块我完全是外行,有收集资料,但是我还是瞎掰了一些内容,所以经不太起细究,一切为剧情服务,请轻喷T T

—磷虾群洄游的海域,75章提到过老陆觉得妹宝眼睛仔细看是紫黑色的,很像他20岁独立驾驶直升机横穿死亡海峡时所看见的暮色,而那片海域有磷虾洄游,因为感觉这个埋得太深应该不会有人发现所以我就自己说了吧()

—这个世界终于对望月露出了最真实的一面。她永远不可能像最开始设想的那样,申请到一个好学校,甩脱这些人,偏安一隅过好自己的生活了,不可能了,除了手握权力站到顶端,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向前向上吧,陈望月,请夺取你的自由和荣光

上部终于结束了,我要休整几天,祝大家都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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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陆兰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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