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安宁过后,邬眉一下一下顺着猫背后的毛,说:“你现在这个样子,家里人知道吗?需要我......帮你带句话吗?虽然,可能没什么用。”
这话,仿佛一盆冷水,直接把积蓄了良久的温存氛围浇没了。
家里人......
想让沈家人相信沈檀轻意外变成了一只猫,这事的困难程度堪比上天摘星星。
沈檀轻深知,家里那一对古板的唯物主义者,一定会忽略一只猫的真实存在,无视邬眉的登门解释,最后选择报警。
如果那时候她还没变回去,事情可就大了。
从灵异事件突变为案件。
再仔细想想。
沈檀轻最后出现的地方是邬眉的家,进了屋就再没出去过——小区的监控、保安,以及还停放在地下车库持续收费的亮色车子都能证明这一点。
无论是多么简单的头脑,都会在这般情形下把邬眉定为第一嫌疑人。
大约也是想到了这一点,邬眉撸猫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这一手不上不下的,叫沈檀轻觉得有些难受,两只后爪不住晃荡,一身的绒毛跟着扭动。
“别乱动。”邬眉出声提醒道。
这猫本就短手短脚的,抱着不易,一乱动就容易掉下来——容易摔痛猫屁股。
“喵呜。”
邬眉费力托着一只猫也累,干脆抱着它起身,走进卧室,钻进了余温散尽的被窝。当然,猫还是躺在外边。
“陪我再睡一会儿吧,之前总是被打扰......”
话音未落就没了声。
因为无论是说话的人,还是竖着耳朵听的人,都意识到了打扰的人是谁。
双方都极有默契地选择了闭口不谈。
这种心知肚明的事情,不说最好。
沈檀轻上前拨弄了两下被子的边缘,眉目向下,往里瞧了一眼,又盯着邬眉许久,最后“喵”了一声。
满心都塞着一句话:快让我进去。
却不知道怎么表达。
“不可以。”邬眉轻声拒绝,“即使你现在算得上是一只家猫了,可是没洗过澡,照样不能进被窝。”
虽然被断了进被窝的念想,但沈檀轻异常兴奋,恨不得站起来给邬眉优秀的理解能力鼓掌。
幸好还能用肢体语言交流。
也幸好,邬眉听懂了她的“话”。
一股暖意流淌于沈檀轻心间,她正要趴下来伸个懒腰,忽然听见——
“不行。”邬眉毫无预兆地起身,一下弹坐起来,扭头,盯着沈檀轻。
沈檀轻被惊得一懵,眼睛一眨不眨地接下对视。
不行?
什么不行?
她是在自说自话......还是......在说谁不行?
邬眉捏了一把呆萌猫脸,轻声说:“你不能一直是这副模样。”
沈檀轻:“?”
“等我一下。”
身下的床垫一起一伏,沈檀轻目送着邬眉离开了几步,又辙回床上,拿了一块黑漆漆的铁板过来。
不对不对,是一台纯黑的笔记本电脑。
沈檀轻忽然觉得,自己的思想也有点猫咪化,竟然用这么直白的文字去形容笔记本电脑。
“还发呆呢?”
头顶响起一道声音。
沈檀轻还未抬眼,先有一只手压向她的脑门,屈指敲了一下。
邬眉见她的目光跟过来,指了指电脑屏幕,“看这里。”
屏幕上,一个新建的空白文档刚被打开。
“既然说不了人话,就来打字吧。”邬眉握住沈檀轻的一只前爪,带着爪子放到键盘上,摁下一个“s”。
最后不确定地问了句:“打字......应该还记得?”
说话间,她无意识地捏了捏猫爪子。
滑溜溜、软乎乎的,手感很好。
沈檀轻小嘴一撅,爪子从邬眉的手心中钻出来,反手就是一记猫猫拳。
心里更是对邬眉一顿抱怨:
这人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既然说不了人话”,是她乐意不说人话的吗?还有,为什么要问还记得不记得打字,真把她当作一只完完整整的猫了?才变成猫多少时间,她哪能忘记身为人的一切?
越想越觉得,邬眉就是在趁机欺负人。
也是在欺负一只猫!
可谓“滔天大罪”。
于是又冲着邬眉的手背来了几拳,作为惩戒。
这边的情绪起起伏伏,很有节奏。邬眉却始终平静着,面无表情地躲开了沈檀轻最后挥过来的几下。
其实这几下猫猫拳没什么威力,在她眼里全是打闹。
重要的还是,邬眉借机又捏了一下猫爪,还是柔软的触感,再摸下去似乎就要上瘾了。
邬眉及时松开手,继续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字母:
h、e、n
沈檀轻的“shen”。
然后把按键都让给了沈檀轻,“来,你应该有很多想说的。”
这话说的不错。
邬眉一退开,沈檀轻就急冲冲地扑到电脑面前,一个一个地,按下字母键。
但是猫爪始终与人手不同。
沈檀轻几乎是按下一个键,就错了一个。爪子不太灵活,也因为接触面积过大,总是会按到旁边的。
起先,她还有耐心一遍遍地去点删除键。
十几次过后,就明显有了要炸毛的趋势。
坐在沈檀轻身后的邬眉见她的动作越发暴躁,轻笑了一声,偶尔伸出手,替她删除了错误的内容。
顺便念出正确的:
“我......他......怎么变成猫了还骂人?你这算是骂空气了。打字不累吗?还打这些多余的?”
邬眉一边说着,一边在猫背上顺了一把毛。
白皙的五指陷在油黑的茸毛里,色彩分明,凸显了人与猫的区别。
邬眉这才意识到,平时那么在意肤白的沈檀轻竟然变成了一只通体黝黑的猫。
想想还觉得......有些好笑。
沈檀轻陡然一转头,压着眼睛,瞪向略显没心没肺的邬眉。
邬眉唇角那一抹还没收回去的笑意,被她捕捉到了。
竭力压下唇角的同时,邬眉又一次收获了猫猫拳的攻击。
一瞬间又破功了。
笑意就像再次冲刷上海滩的浪潮,愈发明显,邬眉轻颤着声音说:“好了,别闹。”
她的视线转向屏幕,继续念沈檀轻写下的内容:“你发烧的那天晚上,我来找你.....就变成了猫?这中间还有过程吗?”
沈檀轻抖了抖耳朵,不耐烦地上前,一边回想昨天晚上的过程,一边按键盘。
到最后只有两个字:很疼。
邬眉看着简短的内容,没再出声。
恍惚间觉得,自己身上也有某处开始泛疼了。应该是错觉......但就是有哪里不舒坦,说不上来的。
她压下情绪,转眼,专注盯着猫。
猫——她正趴在电脑屏幕前,一双兽眼凑得很近,可能是烦躁到了极点,开始对着冰冷冷的屏幕龇牙咧嘴,展露凶相。
有点像是要把屏幕啃食了。
邬眉忽然想到了沈檀轻某段时期常发的一个表情包——
一只猫戴着圆圆的黑框眼镜,瞧着一副勤奋努力的样子,却对着发光的电脑屏幕咧嘴。上写五个大字:老娘不干了
刚从学校毕业的那段时间,沈檀轻没有立刻成为一个无业游民,没经过社会的打磨,直接被父亲和姐姐送进了自家公司。
那两人大抵是看透了沈大小姐游戏人间的本质,知道她安分不下来,也没委以重任,随便把人塞进了基层岗位。
沈大小姐经历了两周按时打卡、到点下班的生活,在邬眉一遍遍劝说“这样的打工生活已经很好了”的情况下,她还是丢掉了工卡。
期间,沈檀轻几乎每天都会给邬眉发送猫猫表情包,抒发自己疲累上班的怨气。
邬眉每次在对话框中看到猫,都是无奈一笑,然后回复一个摸猫头的图片。
只是那时的她怎么也没想到,往后有一天的沈檀轻,会如此活灵活现地诠释那个表情。
眼见着沈檀轻已经在用伸出的爪子不停划拉键盘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特别吵人耳朵。
邬眉一瞧就明白,她此刻的耐心回到了丢弃工卡的前一刻。
需要及时止损。
邬眉一下捉住了损毁财物的猫爪,远离键盘,“好了,不想打字就不打了。”
沈檀轻咬着牙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她哪是不想打字,而是打字对于一只小猫咪来说,真是太艰难了。
沈檀轻想起还没交代的话,拍掉了邬眉禁锢她的双手,又巴巴地回到电脑面前,强制抚平了心态,一顿一顿打字。
“不许再喂我吃猫粮了!”
“还有心打个感叹号,”邬眉小声评价,“你一只猫,不吃猫粮想吃什么?罐头还是冻干?”
沈檀轻差点再给她来一拳。
继续打字:“吃人吃的东西。”
她不想变回人以后,回想自己的顿顿饭都是猫粮。听着......就不像是个人。
邬眉默念了一遍,说:“平常吃的很多东西,是猫承受不了的。”
她看着沈檀轻一脸不悦的猫样,揉了揉脸颊,把全副表情打碎,柔声说:“你还是好好当一只猫。”
“吧?”
话是这样说,但邬眉还是打开了手机,开始搜索人与猫共通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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