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107

姚云韬一进书房,姚善伸手示意她坐下,没有马上说对外贸易处的事,而是询问:“备货备得如何?”

年后姚云韬没有闲着,在联络各厂坊准备货物,再次和江南来的商船进行贸易。

“白棉布、染色布、琉璃器、琉璃板和琉璃镜都准备差不多了。商船来了就能出货。”姚云韬回禀道,“去年织布坊等厂坊再次扩建并缩短每日做工时辰后,如今白棉布产量每月三万匹,是以先准备了十万匹白棉布、五万匹各色染布,琉璃器两千件、琉璃板三千张,琉璃镜一千面。”

姚善点点头:“且匀出两万匹白棉布来,我令有他用。”之前得知秦鸣玉率领她的白杆军北上支援辽东后,她就打算给秦鸣玉送些物资粮,以作交好。

朝廷里难得一女将,有勇有谋有胆有识,着实令她心折,想招揽她入旗下。不过她如今任石柱土司,朝廷又授她三品官服,愿亲自筹马备粮前往辽东抗敌,可见是个忠君爱国之人。自己这小庙她可能不仅瞧不上,还可能视为贼匪。

若想招揽她,想来不太容易。即便不能招揽,也要尽力交好,以免将来兵戎相见。

姚善收回思绪,手指轻点了点面前的桌案:“今日叫你过来是想说一下建立对外贸易处的事,你跑了好几次商,之前交代给你的事你办得妥帖从未有纰漏,你有经验也有能力,我打算在商务部下设个对外贸易处,由你来任对外贸易处的处长。第五鹤辅助你,钱伯良也划到你手下做事。”

“以后对外贸易处便主管与沿海各省的贸易。”她强调了一下,“不只是和淮扬之地的商贸往来,咱们要尽早买船、扩建码头,亲带船队去浙江、福建和广东做生意。”

“你不必担心海上匪盗,我会命姚夏将海军一同筹备起来。”

姚云韬听得嘴巴都张开了,活了这么些年,谁能料到自己还有天降横官的一日,只不过跑了几次商,一个处长就砸到了脑袋上。军主还把做那许多大事交给她办,也太看重她了。

她晓得跟着军主有前途,却也想不到前途来得令人猝不及防。明明三月末的天还不热,她倒觉得浑身的血都微微沸了起来。

姚善转而看向另一边的第五鹤:“前两年朝廷下令驱逐传教士,听说传教士们纷纷逃往壕境,过几日若是得空,我打算和你一起带些人和货物去壕境走一趟。”

“壕境在广东,距离登州可是远,您想做什么交代我们去就行了。”第五鹤和姚云韬皱起眉头,异口同声道。

“徐启光将利玛窦带来的《原本》翻译为《几何原本》,咱们学堂算术课本中几何部分就是其中摘选出来的。由此可知,西方算术已经领先我等一筹。而算术为万理之本,他们西方应该不仅算术比我们精深。”

“那徐启光推崇西方火器,朝廷的鸟铳、佛郎机炮等火器又皆由西方而来,不必用脑子想都能知道,他们西洋人的造炮技术应更为先进。壕境那里佛郎机人聚集,我想去那里看看佛郎机人有何新式火炮,能买则买,如果可以,再带些能工巧匠回来制造威力更大的火炮。”姚善说完,端起书桌上的茶碗喝了口茶。

“可国之重器,西洋人会卖给咱们么?”第五鹤问道。

“世人大多唯利是图之辈。”姚善轻笑,“只要许以重利,他们应当是肯卖的。”

姚云韬咬咬牙:“我带人去一趟就是了,您不必亲自前往。”

“你还要管商贸之事。等你得空得个把月之后了。”姚善笑着冲她摆摆手,“咱们得抓紧时机,赶在朝廷前头。”

“徐启光是个有远见、做实事的人。他这样的人朝廷之前却不知重用,历法不更、先进的技艺不学习,只知党争,如今新帝刚立,谁知会不会有何举措,继而重用他去学习西洋火器。”姚善语气嘲讽,“我倒希望朝廷众人一直鼠目寸光下去,继续尸位素餐,只看得见自己那点蝇头小利,如此朝廷便不足为患。”

“那军主打算带多少货物、何时启程?我立刻去准备。”姚云韬询问。

“先准备两万匹棉布、五千匹棉纱布装船,第五鹤和钱伯良一同带队先去天津拜会徐启光,拿到他的信鉴后再往辽东,送给秦鸣玉部众。”姚善怕她们不解,多说了几句,“之所以不直接去往辽东送物资给秦鸣玉,因为在朝廷官员眼里咱们是叛党,秦鸣玉忠君之臣,她岂敢私交叛党。直接送,她可能不会收。”

“徐启光现在虽辞官在天津养病,但他曾为朝廷大员。有他从中介绍,想来秦鸣玉会给几分薄面。至于徐启光,既然他一向主张革新、学习西方,应是个懂得变通之人,没得辽东战况艰难、军饷奇缺,他却拒之不用的道理。我会给他写了两封信,你一并带过去给他。”姚善指了一下第五鹤。

当然也可以通过朝廷捐送物资给秦鸣玉,但东西从朝廷手里打个滚儿,就不知道剩下多少,送到秦鸣玉部众那里又有多少?就算朝廷不插手,就他们那办事速度,东西还没送到辽东,辽东军怕是已经被鲁尔贺齐打出辽东了。

通过徐启光送东西,自然是想着拉拢他。

“好了,你们去尽快办事。”她冲姚云韬和第五鹤摆摆手。

等她们拱手告退后,姚善叫进来姚新言研墨,她在书桌上铺好信纸,提笔蘸墨思忖片刻,给徐启光写了三封信。

一封关于捐送物资之事,表示自从辽东战起,她心中忧虑将士和百姓,夜夜不能寐,恨不能亲去前线斩杀敌首,奈何登州事务繁多,无暇抽身,上月得知秦鸣玉亲率部众支援辽东,实为女中豪杰,甚是钦佩,遂尽登州之力调集白棉布两万匹、棉纱布五千匹,送往辽东,以慰白杆军。恐秦鸣玉将军不明我等报国之心,请徐詹事代为斡旋一二。

另一封是请徐启光代呈给朝廷的,和这封差不多,写得冠冕堂皇。

最后一封算是私事了。姚善先是称赞他多么多么有远见、才贯中西、忧国忧民、当世第一实干家吧啦吧啦,听闻他在历法和农事上颇为精通,撰写下许多著作,不知可否借来学习,也好惠及登州百姓。

向他展现自己爱民之心是真,朝他要历法农书著作也是真。如今朝廷历法早已不准,传教士帮朝廷修历法,朝廷却指责其违反尧舜之道、祸乱国统。他们不识好歹,她要过来用好了,什么老祖宗规矩不规矩、国统不国统的,好用就行了。

除去历法,她还听说过徐启光十分重视农事,十来年前就亲自进行农作物引种和耕作试验,写下《甘薯疏》、《种棉花法》等,后来也曾开渠种稻,进行各种耕种试验。

不知他手中的好东西有多少,朝廷不能让他施展抱负,不如送到她手中。

农是国之本,她看重农事得很,现在正缺土豆、甘薯和玉米之类的新粮食如何耕种的农书。

没有农书,只能凭借打听来的零星口授让百姓们试种。

虽然是新粮食,许多百姓们没种过,但第一年不收税,每十亩地每月补贴两百文,收获后官府全收,百姓们抢着报名,谁知这新粮食只给女户种。须女户户主拿着户籍去报名。谁叫女人们心细呢?伺候庄家就和伺候孩子一样,让男人们去伺候,伺候死了怎么办?这可娇贵着呢。

真娇贵假娇贵大家也不知道,女户若是和官府签了合同,去请男人来种,官府也不会管。

反正无论是现在可以播种的甘薯、玉米还是夏收后播种的土豆,都要好好种,种得好赚得多。

新粮食种不多,基本都分给了招县、黄县和莱县女户去种。

剩下个栖县,官府鼓励百姓们种甜芦粟。芦粟用地要求不高,中等田就行。种甜芦粟的田地第一年同样免田税,收获后官府出钱全收。

栖县百姓们一听免田税,纷纷前去报名。如今官府的契书一是一二是二,说收甜芦粟杆,那必不会砸他们手里。百姓们对此还算放心,就是官府提供种子,女子可以凭自己的田契免费领,男子却是全价……又开始偏心眼儿了。

别问凭什么?依旧是军主奶奶掏私房钱给女子补了。

有男人问了,军主奶奶私房钱那么多呢?怎么花不完?

“咱们军主奶奶一不纳妾,二不蓄婢,三不簪金带银穿罗着缎,四不修宫建陵,每季就那么几身衣裳,自然能攒下私房钱补贴咱们女子。你们男人家心胸大些,别眼气,给你们免税不是惠政?你们在家中受了多少厚待,女人们伺候你们吃伺候你们穿,还不许军主稍稍心疼些女人?”李春风开口劝道,“别斤斤计较啦,这才几个钱儿?”

有些男人心里嘀咕:几个钱几个钱,这里免几个钱、那里免几个钱,真要算下来,那可数不清。

也只能在心里嘀咕,敢多争辩一句,已升任栖县农务局局长的李春风便立刻竖起眉毛,拉下嘴角:“那你别种了,咱们栖县有的是能干又大气的汉子。”

“能干又大气的汉子”们默默报名,默默交钱买种,默默牵契书。高帽子他们也不想戴,可谁能跟实实在在的好处过不去呢?

既然种了,也不能偷懒不认真种,合同里已经写明,最低不能低于亩产二百斤,还会进行产量排名,种得好的产量高的,明年继续签合同,而且田税和收购价方面都会予以照顾。

这个事儿不是简单在种子上给女人们免钱,更主要的是明里暗里在确保女子们的田产权,让女子们意识到自己有田产且对其有支配权。

田分给女子们,并不能保证女子们真有田产权了。

李春风私下里询问过一些女子,她们虽然分到了田,但田契在爹或公公手里,爹或公公都说那是家里的田,她们也觉得那是家里的田,田契没在自己手里,算什么自己的田?女人终究是没田的。

所以要让她们亲自拿着自己的田契出来用一用、办办事,手里摸自己的田契摸得多了,她们自然会觉得那是自己的田。

同时,也是在提醒百姓们,女子是有田产权的,这不是一纸空文。想要得到惠女政策的好处,就要承认女子的田产权。

栖县许多百姓们为了占便宜,拿出家中女眷的田契,让她们去报名领种子。女人没办过事儿又如何?一回生二回熟嘛。

去官府哪里报名、哪里领种子、哪里签契书,一套下来女人们也了解到,办事不难嘛。

正好今年春播,招县器物厂又送来许多播种机供百姓们租用或购买。来官府租买农具的百姓里,女人依旧打头。即便某些男人们习惯女官吏们了愿意向女人低头了,想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信来,然而来到官府……

“家里没女人吗?女人来签契租赁农具有优惠……”

看似优惠女人,实际上还是优惠了男人。是以许多惠女政策不过是以财贿权,用钱一点点从男人手里给女子们买权罢了。

“织布坊只招女工,是以钱换她们做工权;女子学堂只招女学生,是以钱换她们的读书权;生女婴赏钱,是以钱换她们的生存权。”姚善和女儿们仔细分解各种政令中的本质,“但不是只要有钱就能换权,许多女子嫁妆丰厚,却仍然被夫家虐待,因为没有权,就像没有爪牙的一摊软肉。”

“有权依凭,才能以钱换权,还可以权换权。科考偏取女子,便是以权换权。自古以来,各朝维护男尊女卑的礼法,科举只取男人,都是以权换权。男人专权、代代相继。”

“我们想坐稳上位,就要比朝廷更大方,以权钱换权、再以权养权。”

姚威坐在太师椅上,咽下嘴里的肉干,叹气道:“把一摊摊软肉养出爪牙来好难啊,而男人们却是一匹匹豺狼。”

“太高看他们了吧,要我说不过是一条条水蛭。”姚嵘嫌弃地皱眉。

“水蛭是味良药,他们也够不上吧。”姚宪不认同。

姚晖思索片刻,觉得唯一特别贴切的:“赔钱货。”

几个人刚把男人贬斥了一轮,便听到姚新言拿着几份报纸进来:“军主,这是最新一期民报。”

姚新言是早之前调过来给姚善做侍女的,不过如今也不叫侍女了。姚善学了姚蕊那里的叫法,把身边这些侍女改为后勤员,毕竟在她跟前做事,假以时日放出去做个转运使都不成问题,一直当她们侍女,不太像样子。

“今天二十一,是该送来了。”今年年后,民报就从半月刊改成了旬刊,十天一期。

姚善拿了一份,其余分给女儿们阅览。她拿着报纸随意翻了翻,看到某版面上的“话本连载”意外地挑了挑眉,目光往下微移,“《巧娘传奇》作者宋遐光”。

遐光不写戏折子改写话本了?

她一目十行,扫了几段后,微微笑了笑:“这写得是刘巧儿吧,她倒是会讨巧。”

第一回仙巧娘技冠沧州。

宋遐光言语生动,第一回就写巧娘如何做得一手好饭菜,名冠一时。善良仁义、心中又有志向,勤勤恳恳到处做工想攒钱将来开家酒楼,招用女子给更多女子提供生计。

可惜明珠生在了泥坑里,兄嫂又懒又贪,不耕地不做活还喝酒赌钱,三天两头地朝巧娘伸手要钱,转身没几日挥霍一空。这日做兄长的赌钱输了个大的,回家的路上十分发愁:去哪筹钱还赌债呢?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故事卡到了这里,真是会勾人。”姚威不满地嚷了一句,“不行,我要去找遐光姐姐看后面的!”

姚善知道刘巧儿来历,这上面写得半真半假,应该是以她为蓝本进行了一些传奇改编,比她的亲身经历更有意思些。

除了这篇还有篇连载话本,名《飞鸿踏雪》,应该是取自“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作者署名“刀笔娘子”,开篇有些才子佳人的味道,姚善隐隐约约觉得,这“顾鸿雁”有些像顾婉凝。

“我猜这刀笔娘子八成是柳聿,你们几个觉得呢?”姚善看向几个女儿。

姚晖点点头:“我看着也像。”

“看来这俩姑娘最近挺闲,既然有时间写话本,我这里正好有点儿事给她们做。”姚善在桌上铺上信纸,提笔蘸墨给她们写了封信,让她们清查各地书铺话本:□□者、女诫之类书册一律抄没销毁,不许再刊再售。以后再刊书册须到官府取得刊发文书。

至于给她们什么职位?

她正要在教育部下设个书报刊发处,一个处长一个承办,让她俩自己抓阄去吧。

明末朝廷驱逐过传教士,因为利玛窦去世之后,其他人开始采取激进式的传教方式,排斥儒家思想,不许中国教民祭祖啥的,激起卫道士反感与怀疑,南京礼物侍郎沈榷还控诉他们修历法,违反老祖宗规矩,破坏传统啦。(实际上历法早已不准了,非常需要更新)

最后导致“南京教难”。

后来实在扛不住后金,又召回传教士造红夷大炮,登州就是明朝造新式大炮的军事基地。

我知道土豆会发生退化,需要脱毒育种,这个以后再研究。

不知道算不算冷知识,甜芦粟是上海崇明特产,崇明有“甜芦粟之乡”。

元稹《弹奏剑南东川节度使状》“临御五年,三布赦令。殷勤晓谕,优惠困穷。”

古代优惠的意思和现代差不多。

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理解,解释一下。比如未婚女a,她的田契爹拿着,田产权徒有虚名。

现在a凭自己田契,田税减50文,实际田产她爹捏着,优惠50其实给他爹免50,她爹想要少掏50需要把a田契给她,让她去办手续。在a拿着自己田契的一个时辰相当于姚善花了50文给a买了“一个时辰田产权”。

(如果我把写着读者小娥名字的奶茶给她俩小时,我想她很难控制自己的**吧,你们大概也会认为,奶茶在她手里就是她的啊,还写她的名呢)

所以我不怎么认同“觉醒是一种天赋”这种话,都扔二百年前贫农家庭,谁也觉醒不了。意识必是依靠物质基础的。

有女性意识的都是有必要的物质基础,最起码吃饱穿暖,有机会读书,才有机会去思考。

摸到田契才能感知,不可能凭空想像。

女主不只是养自己女儿,某种意义上说,把许多女性重新养育了一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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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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