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立在破败荒芜的墓地,体验着近乡情更怯的茫然和纠结:主人在外面待了那么久,是因为受了很重的伤而不能立即返回吗?
那主人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这段日子是谁在照顾主人,是那个叫哀法的人类吗?
他好没用啊……他说了要保护主人的。
主人怎么一直不来找他,是因为——不对,主人为何要亲自来找他这个下属,应该是下属听到传唤才能拜见主人!
那么他如此突兀地找主人,一定令主人不喜吧……
可是,他好想她,他等不及见到主人……
冲动与激情如潮水落下,留下一片狼藉海岸。
团子因心情低落而神情恍惚,兽耳无意识中冒出来,在发丛哩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昆虫于这根茎弹跳到那片叶,啪哒啪嗒的声音点缀这寂静的原野。
“团子?”
少年浑身僵硬,他埋头盯着脚下踩断的草茎。
主人!
他的兽耳抖了抖。
他以为主人会揉他的脑袋——这是他们打招呼的仪式,主人最喜欢揉他的头了。可是,他等了很久,没有。
他的头埋的更深了。
“团子——好久不见啊。你在这做什么?”
团子有些战栗,他不敢说是在找她。
“桔子呢?”
他听到自己细弱蚊蝇的声音:“在图书室。”
“怎么不抬头?你不敢看我,是怕我吓着你吗?”
维姬话音未落,团子猛地抬头,把维姬吓了一跳。
“主人,”团子笑得勉强,还有些委屈,他怯生生地盯着自己朝思暮想的主人,撒谎道:“我刚刚在……发呆。”
维姬看了少年一眼便仓促错开视线,因而没觉察到对方在强忍着泪——她只知团子面容极美,她也看到了他那杏眼闪着银光,婴儿肥的两靥上透着一抹胭红、带着眼尾都如霞蒸般红艳……她只当他是月样仪容、光艳夺目,却不怀疑这其实是一种压抑的哭相。
她被少年的美艳烫得不敢看第二眼,便眺望远方,煞有介事地问:“你现在有空吗?那你来给我搭把手吧。”
团子跟着维姬往神陵深处走,一路上心如乱麻。
主人是发现我哭了吗?主人是不是很讨厌我哭、所以移开视线?我为什么要哭?
别哭了!第一面就令主人厌恶——我怎么这么一无是处?
还是说,不是因为哭,主人只是单纯厌恶我……是因为我的外貌丑陋骇人吗?
为什么,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是因为化形时我的那些话吗?可是,我没有讨厌主人、更没有恨主人——我只是想让主人快点离开、不要看我的狼狈样……
我的话一定激怒了主人,我还在主人救我时脾气恶劣蛮不讲理地说不会原谅主人……
我这是被主人……厌弃了吗?
“团子,团子?”
团子抬头时已是梨花带雨,可维姬依旧没注意到。
她把少年揽在身前,面前是暴力破开的土坑、随意丢弃的棺木。
维姬感受到团子在颤抖,以为他是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便解释:“别紧张,这些是我干的。我挖了几个尊者墓,现在我们来挖最后一个。”
她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多么大逆不道,她淡淡地瞥一眼自己制造的狼藉,有些烦躁。
到底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空了几具棺材?
到底还有多少个Lee客死他乡?
她叹了口气,来到一个无名之墓前,碑上空无一物。
“我会下一个阵法,你注入魔力运转它——我提示你停下时,你就停下来,然后躲在我身后。”
她一边说,一边绘制阵法。
阵法的法纹逐渐丰满,金色光芒渐盛。
周围的风开始呼啸。
“团子,来。”维姬示意团子接过阵法。
阵法在他们头上缓缓转动,犹如华丽的齿轮在推动天穹。
法面相互排斥着向四周炸开、犹如金光闪闪的花瓣,随后又像是被无形的丝线捆绑着、向中心弹射,堆叠,排列……
维姬动作不紧不慢,与飞速变化的阵法成强烈反差。
风大到团子不得不眯起眼,他看到几个煞阵。
煞阵上的密集纹路暗示它们巨大的破坏力。
维姬发丝飘扬,她认真地控制那一系列阵法,将它们适时安放在正确的位置。她仔细感受土下的能量,好奇这棺材了是藏了什么,值得布下重重顶级阵法来守卫。
可是这守卫却只是人为的,没有一点世界规则的参与——那些有世界规则保护的神墓,她是一个都挖不了。她能挖的几个都是空棺,是因为空棺,世界规则才不护着吗?
“可以了。”
她快速掐诀,把法阵按到地下。
觉察团子杵着不动,她横跨一步挡在团子身前。
轰!
四面八方传来巨响,地动山摇。
从坟中心震荡出一股剧烈的法力,法力向周围荡漾,罡风排山倒海!
团子抱住维姬的腰,他眯缝着眼看草木变形扭曲,耳听风鬼哭狼嚎。
当风声止歇,他松开手,与主人对视。
他看到主人的微笑凝固了,甚至严肃地皱起眉。
团子连忙挡住自己满是泪痕的脸,却被他的主人攥住了手臂。
“你怎么哭了?”维姬吃惊地问,她摸到团子的手异常冰凉,“是阴气入体吗?还是把魔力耗尽了?是不是很难受?”
她当即与团子十指交叉,将魔力传给对方。
极致纯净的魔力流入团子的四肢百骸,他感觉自己好像在泡热水澡一样,腿一软,倒进维姬怀里。
他死死咬牙,阻止那羞人的长叹溢出喉咙。
主人好像误会了……主人没有责怪我……好开心……
“好受些了吗?还有,小心别把泥土蹭到身上了——我手上都是泥,你又不喜欢洗澡……”
团子愣神,这熟悉的口吻。
他拉扯她的手不让她说下去,有些苦涩地反驳:“那是以前……”
他们就这样相拥着站了好久,直到团子因羞耻心而燥得浑身滚烫,他才恋恋不舍地跟维姬说自己已经好受了许多、不用再给他传魔力了。
维姬不疑有他,抽出贯日插到坟上,说:“行啦,刚刚你做的很好——现在我要挖坟,你在一旁等我好吗?”
团子脸颊通红,问:“为什么用贯日?”
“没工具。用它比用手专业。”
维姬拿着贯日哗啦哗啦地扒土,动作麻溜又熟练。
团子迟疑了一下:“为什么不用法力?”
哗啦哗啦停止了。
维姬凝滞了一会像是在关机重启,随后她收起贯日,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团子纯洁的目光有千钧之力。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这是思维定式。”
说完,她抬起手,左右拂动。
土块自动向两边避开,深埋在地下的石棺暴露在两人脚下。
棺面上浮雕繁复华丽,似乎暗示着帝国往日的繁荣;棺体古朴大气,宣告着逝者的荣耀。
维姬想进行下一步动作,她犹豫了一下,回头问:“我要破棺,你有什么建议吗?”
团子不安地说:“这座墓里……爬出了一个女孩。就在你走的那天。”
维姬挑眉:啊?
坟墓、女孩、爬?什么玩意。
她看了眼脚下的密封棺椁,她又联想刚刚那可震荡山河的禁制之力。
“爬出来?轻轻松松地爬出来?”
“我不知道……她说,她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躺在……”
团子辨别一下,他手指维姬脚下:“那里,你脚下的那块地。”
维姬烫脚般移到一边。
“主人你找的……是她吗?”
“我不找谁,我就随便挖挖。等等,那个女孩还在?”
“她应该在图书室,桔子陪着她。”
维姬皱眉。
作为尊者,她理应能监察如是观的风吹草动——这就是她当初不急着回的原因,她知道如是观一如既往、平平淡淡,俩孩子很安全。
可是现在爬出来个人,还在如是观活蹦乱跳了这么久,她什么都没感觉到。
不应该啊。
维姬凝神俯视如是观:她看到结界处徘徊的低级魔兽,哀法在保卫塔上蹿下跳,守望树下鸟群嬉戏,她看到自己和团子,她看到图书室里……只有桔子在看书?
她迅速搜索结界内的每个角落,却一无所获。
“你确定那个女孩在如是观?可是我没看到她。”
团子面露惊讶。
“算了——掘坟先。”
她蹲下,手触摸棺盖。
棺钉扭动发出刺耳而干涩的声音。
团子走来,正巧看到棺盖浮起落到一边。
维姬暗骂一声,团子则盯着里面不出声。
棺中棺。
不是墓葬规制,而是诡异的大棺放小棺。
本该躺着一具成人体型粽子的棺材里,孤零零地放置一具小棺材。小棺材朴素到简陋,对比大棺材简直是天上地下。
重重禁制只为了保护这小棺?
维姬问:“这具棺材装得下那女孩吗?”
团子一愣,然后嗯了一声。
维姬跳下去撬开小棺,打开。
空的。
维姬俯身仔细检查大小棺材里的边边角角,没发现异样。
“走吧,我搞完了。去看看那个小姑娘。”
“可是,这些……”
留墓地一片狼藉是否……违反祖制?
维姬不以为意,甚至还有些厌烦:“形式罢了,没必要费心。再说了,只有我们几个知道……那女孩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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