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阴暗处,大雨淋灭了廊檐间的蜡烛,到处一片黑漆漆的,楚子逸背着双手站在雨幕后,眼睁睁看着有人蹑手蹑脚的掩过。
“站住。”他开口。
那人倒也不跑,反而转身朝他走过来:“子逸。”
“赵姑娘好兴致,竟跑去碧月楼这种地方抛头露面。”
赵媛媛撇开额前面纱,往他身前靠近了些,尤为动容:“我也是为了你。”
“为了我,还是为了先生?”
“当然是为了你。”赵媛媛主动握住他的手解释:“我知你与允清因瓜姑娘起了些争执,这才自作主张,替你辩一辩她的身份。允清说的对,她与那小仙女定是旧识,否则也不至于乔装赶去碧月楼,子逸,她……”
“是我约她去的。”楚子逸打断。
“你约她去的?为什么?这不可能!”赵媛媛目瞪口呆。
“我和一个姑娘之间的事,需要事无巨细的向旁人一一交代?”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就好,赵姑娘,你是先生的人,替他办事我不怪你,可夜凝现在是我的人,未经允许随意动她,便是动我。”
“不是,你听我解释……”
“不必了。”楚子逸不想再听下去,掉头离开。
“子逸,你误会了,子逸……”
可任凭赵媛媛如何楚楚可怜,楚子逸今夜的好脸色,是注定挽不回了。
只是她不明白,单凭赵媛媛这三个字,就远比瓜夜凝那下贱女子高贵不知道多少倍,如今自己此低声下气讨好楚子逸,他怎会丝毫不领情?
[不,子逸一定是有所苦衷,我那么了解他,断不能就这样误会了。]赵媛媛望着他翩然远去的背影,竭尽全力说服自己平心静气,只是手却狠狠的掐着自己的腿,疼的她心底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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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碧月楼回来,顾夜凝一人坐在房里的摇椅上闷呆,今夜不慎吃多了花生,胃里难受,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
“原来没人在眼前晃悠这么无聊,还不如和楚子逸那混蛋斗嘴呢。”
她托着腮帮子坐到廊檐下,想练剑消化消化,觉得太招摇,想翻翻书卷,半本正经的都没有。
时间难捱,她只好在门口随地抠了一颗铺路的鹅卵石,拿来丢进水池里玩,边扔,边吟起了民间小曲。
“月影疏斜窗,梅花落地香,盼那远方白衣翩翩少年郎,听我拨弦诉衷肠。思量,思量,遥遥意难忘。难忘,难忘,孤灯话思量。少年郎,我的少年郎~”
小曲婉转悠悠,与她手中丢进池子里的每一颗小石头一道,在水面上晕起层层涟漪。
从开始小有兴致,到后来的百无聊赖。
从最初的一颗又一颗,到最终的一把又一把。
“噗通~噗通~噗通~”
“再丢,这池子怕是要被填平了。”院门外头终于走进来了个活人,步履轻盈面带微笑,正是侯允清。
顾夜凝连忙收手,窘迫的把手藏到背后:“允清君,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是我连累你被子逸迁怒关了禁闭,自当过来瞧瞧,如何,吃穿用度可有缺什么?”侯允清直言关心,走到廊檐下收起雨伞。
顾夜凝略显尴尬,心想还好他来的晚,若是再早些,撞到她溜出去逛窑子,指不定要怎么想呢。
她随口道:“允清君言重了,都是我和楚子逸之间的事,与你并无关系。眼下你冒雨过来衣服都湿了,实在让我心中愧疚。”
“你的头发也湿了,粘在脖子上不难受吗?”侯允清端起袖子无比自然的欲替她擦擦。
顾夜凝本能的往后退了一点,随意的揉了揉道:“嗯?是吗?可能雨太大,飘到了些许吧。”
“别动,天寒气凉,你这样是极易感染风寒的。”侯允清万般温柔,一只大手按着她的脑袋,非要替她擦上一擦。
顾夜凝慌乱的低下头,不想让他察觉自己的异样神色。她并非不近人情,只是萧瑟提醒过她:师妹你生的花容月貌,一人出门在外,尤其要小心那种无事献殷勤的男子,他们定是对你心怀鬼胎,有所图谋。
[师兄啊师兄,你只告诉我要提防殷勤之人,却不告诉我如何提防,早知道这侯允清如此热情直白,当初我就不赶你去大荒城了,你与他郎才郎貌也算般配,若是成了,说不定能成为一段人间佳话呢。]
“想什么呢,这么专心致志的。”侯允清如水般温柔的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惊的顾夜凝连忙收回思绪,随口鬼扯:“允清君能冒雨来看我,我好生感动。”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来看你?”
“为什么?”
侯允清神秘的反问:“那你为什么回来大沥城?”
“我……”顾夜凝语塞。
“因为你是来找一个人的,对吧?”侯允清替她回答:“而那个人……应该不会是我吧?”
他一步一步移至她面前,咫尺之间,眼底像雨中的池水一般,翻起层层涟漪,激荡着,又晕开,看的顾夜凝心慌气短。
她虚伪的笑着,含糊其辞:“有缘千里来相会,能遇到允清君,都是天意。”
“天意?”侯允清重复了一遍,靠近道:“你冷的嘴唇都紫了,我们进屋去吧。”
“好好好。”顾夜凝如获大赦,飞快的从他身前逃离出去。
侯允清微微勾了勾嘴角,弯腰拿起架在角落的雨伞。谁曾想,再抬头的时候,眼底竟清晰的凝聚起阴鸷的杀意。
[楚子逸,我知你心慈手软定会责怪我,可为了先生的嘱托,我侯允清纵是错杀三千,亦在所不惜。]
锋利的匕首无声的从伞柄处缓缓抽离出来,一道闪电撕破天空,晃的人眼前失明,震耳欲聋的惊雷随之破空而下。
[瓜夜凝,这样的结局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手中匕首侧锋一转,侯允清丝毫不留余地,对准向顾夜凝的心脏,从后往前刺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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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响的雷声惊吓到了街头的野狗,发出嗷嗷惊恐的叫声,叫声引来饥饿的流民,持着棍子冒雨追赶着,一时间,街头一片大乱。
顾夜凝被凄厉的哀嚎惊到,警觉之下,忽觉察院中有异,回首果真见有凌厉凶器穿风而来!
“允清君小心!”来不及细想,杀手的本能让她第一时间挺身而出,以极其灵巧之势果断推开了候允清。
转身的瞬间,凶器从她的耳鬓处飞快擦过,深深的戳进身边的木门上。
“啊!”吃痛的顾夜凝捂住耳鬓,警惕的仰头查看四周。
侯允清不动声色的将匕首隐入袖子里,赶紧上前查看她的伤势:“你没事吧?”
“没事,一点擦伤而已。”顾夜凝摇摇头:“允清君没事吧?”
侯允清亦摇摇头,蹙眉深思:“光天化日公然挑衅,夜凝姑娘可有招惹什么人,结什么仇怨?”
顾夜凝答不上来:[我一个杀手,想找我报仇的人,一双手都数不过来,说出来怕是要吓着你。]
她避而不答,上前拔下断枝查看,树枝被雨淋的剔透,唯有断口轻微潮湿。
“这是临时折下来的,看来暗下杀手并非早有预谋。”顾夜凝将断枝交给侯允清,好心提醒:“乱世里多的是图谋不轨的贼人,允清君,往后你可千万要多加小心才是。”
侯允清一怔:“你关心我?”
顾夜凝笑笑:“朋友一场,我自然不希望你出什么事。”
雨哗啦啦的下着,溅湿了侯允清的长靴,他握着袖子里冰凉的匕首,心绪起伏,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于是默默的撑开伞道:“打草惊蛇,那贼人应暂时不会再来了,你早些歇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嗯。”顾夜凝无意扫了一眼他的伞,发觉缺了一截伞柄,连忙跑回屋中取了一把出来道:“允清君你的伞破了,撑这把吧。”
侯允清眼底思绪万千,握着拳头犹豫着缓缓接过,却是连句谢谢都没有说便疾步匆匆隐入了雨帘中:[方才那人,究竟是谁?要杀的,又到底是谁?]
狂风大作,吹的树木沙沙作响,顾夜凝抬头看向高高的院墙。
墙外的柿子树被刮的东倒西歪,大风大雨,今年的冬天,是注定不会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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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雨断断续续的绵延了一整夜都没有止住,今晨醒来,气温骤降,仿佛跳过初冬直接步入了严寒三九。
仍在禁闭的顾夜凝洗漱完后,只觉得肚子里空无一物,饿的发慌。
送早膳的小阿饼还没有来,她不得不猛灌了两口热茶以平口腹。
温热的茶水一路淌进胃里,总算舒坦了不少。
“有钱真好啊,喝的茶都要高贵三分,清香甘洌,回味无穷。”
她掀开茶壶盖子凑近闻了闻,不知怎的,眼前浮现出了楚子逸那张欠揍的嘴脸,含着口茶撅着嘴问她要不要尝尝阿里穆尔的雀尾轻?可先帮她滤去苦味,再亲口过给她尝尝甜。
才舒坦的胃又一阵恶心,顾夜凝心想找机会也去弄些雀尾轻来,到时候亲口给楚子逸滤上满满一大壶,让他一次甜个够。
她得意的笑出声来,起身伸了个懒腰,打开门踱到屋外,揉着空无一物的肚子,盼着小阿饼快些来送点好吃好喝的。
可直到被茶水灌的撑住,小阿饼都没有出现。
小阿饼老实巴交,不可能无缘无故不出现,十有**是楚子逸不让他来,故意罚她昨夜溜出去逛窑子吧?
可她明明只吃了点酒菜,没惹麻烦回来啊!他就是故意折腾她吧!
“楚子逸,你个小心眼,楚子逸,楚子逸楚子逸!”顾夜凝烦闷的抓起一大把鹅卵石扔了出去。
“啜!”的一声,鹅卵石似乎击穿了什么东西,顾夜凝扭头定睛一看,只见自己口中的楚子逸此时正站在她小院门口,手中撑的伞被击穿了两个大洞,雨水啪哒啪哒的打在他的脸上,顺势滑下来,在他尖尖的下巴处汇聚成一道水柱。
“不是吧,心诚则灵这么管用了?!”
顾夜凝心想这下可倒霉了,连忙装作没看见他的样子,掉头就闪。
“站住!”楚子逸呵住她,呲牙咧嘴的疾步过来,一把将伞扔在地上,指着那两个破洞质问:“怎么解释?”
顾夜凝摊手:“无从解释。”
“无从解释?看来你的禁闭根本没有好好反省,本公子昨夜时不时耳朵烫,你在背后没少惦记我吧?”
顾夜凝心虚的调转视线,仰头望着屋檐下的雨帘装腔作势:“公子冒着大雨来找我,就是想跟我聊这些无聊的话题?”
“当然不是。”楚子逸一根手指转过她的下巴,弯下腰凑近了些:“本公子来,是想告诉你,侯允清并非你攀附的起的,你但凡对他有什么歪心思,最好统统给我收起来。”
“切~”顾夜凝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大事,搞半天竟是这个?
她眉眼弯弯挑衅道:“啧啧,公子这话说的,真酸。”
“我酸?”楚子逸眯起眼睛凑的更近了,近的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他乌黑的瞳孔印在她的眼睛里,带了几分危险的气息。
他探出身子向前靠近了一步,顾夜凝不得已往后退了一步,不想他又靠了过来,就这样一步步的,把顾夜凝逼到了角落里,退无可退。
“你想要如何?”顾夜凝把手放在胸前,心慌意乱的看着他。
角落的墙上有雨点飘落在上面,潮湿冰冷,楚子逸近在咫尺的鼻息却是滚烫滚烫。
冰火两重天的感觉,激的顾夜凝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背后阵阵的发麻,一直麻到手心。
她瞥转过脸躲开了他的视线。
这时,楚子逸猛的伸手捏住她的脸质问道:“你的耳鬓怎么了?”
顾夜凝连忙拿头发遮住,故作镇定道:“没什么,被只来路不明的狗咬了,那狗有毒,伤口好不了了。”
这般态度似惹怒了楚子逸,他沉下脸色,指腹轻触过伤口,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含义。
就在她以为楚子逸要有下一步动作的时候,他却突然退开了,背着双手道:“就刚才的表现来看,是你对本公子动了什么歪心思还差不多。”
“对你动歪心思?”顾夜凝鄙视的噗哧笑了出来:“对你动歪心思还不对伤我的那条狗动心思~”
“呵呵。”楚子逸干涩的笑了笑,背过身去:“还是那句话,五十万两,答应了给你就一定会给你,至于侯允清,你最好离他远点,休想有什么非分之想。”
楚子逸严肃警告完后,捡起地上的伞就进了朦胧的雨幕中。
见这个臭混球走了,顾夜凝长舒了一口气,对着他的背影恨恨的做了个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不想楚子逸却突然转身杀了个回马枪,恨恨的瞪了她一眼,张嘴说了两句话。
只可惜雨实在太大,全被淹没了,半个字都没听见。
顾夜凝揉着耳鬓的伤口,不自觉轻笑起来:“楚子逸啊楚子逸,其实你说得对,我对你确实是存着歪心思的,只不过不是对你这个人,而是一直想看没看成的半张屁股~你若知道真相,也不知会是什么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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