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明见到郭嘉,已经是他到来的七天之后了。
那正是初夏,树叶由嫩绿逐渐变为深绿,如今正停留在成熟与青涩之间,是最美好的时节。天色尚早,街道上人来人往,和树一样有了复苏之意。
非明被曹老板免了每日上班打卡的苦楚,但稻种一事不能轻忽,仍然时不时要来晃上一圈,顺便更新一下最新的消息库,以免自己落时落到最后,一不小心丢了命就好玩了。
柔和的阳光零星落在身上,舒服的让人想睡个回笼觉。
曹操的新府邸位置选的好,书房采光不错,布置的又很有品位,再加上从非明家里引起的桌子椅子凳子床屏风之类的潮流……总之,看上去就很好睡觉的样子。
……显然不止她这么想。
曹老板还没来,非明犹豫着绕去屏风后面打算歇歇,毕竟刚开始事情有点多,她昨晚难得加了个班,看公文和数据看得眼睛都花了,实在想睡一觉。
然而等她绕到屏风后面一看,美人塌上已经躺了个人。
陌生的男人看上去分明应该是二十五岁往上走的年纪了,然而气质出乎意料的有着难得一见的少年感,不是那种所谓的天真清澈,而是那种对万事万物都保持着好奇心,孜孜不倦地学习和探索精神。
他脸色苍白,初夏的天里穿的仍然不少,显然身体不太好的样子。手里拿着一卷竹简,遮住小半张脸,靠在塌上,懒洋洋地,便好似这初夏清晨的光一样,漫不经心的打发着时间。
见有人来,他便抬头朝她望去,那是一双狭长的凤眼,狐狸似的眼眸微微弯起,不笑亦含情。看见来人,那眼里疑惑与兴味并存,只不多时便转为了然。
非明看见这自如地躺在曹操书房好像躺在他自家床上的陌生男子,略一思索便猜到了是谁,心里倒是难得想起一句诗——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听这人的名字从刚来荀府一直到现在,可总算是到今天才见到了真人。
心里有了思量,她面上却仍然客客气气的,全不见刚才无人时眯着眼打呵欠的模样,拱手行礼道:“在下曹公账下明非,字尹昭,敢问阁下是?”
她目前在曹操手下,其实官职不大,因为曹操不是朝廷,暂时还没有任大官的权利,但他私下对她的待遇已经说明了一切,等日后奉迎天子,必定是亏待不了她的。
……当然了,只要俸禄足够,官职大小还不都随他去吗?管那么多干嘛,容易老的快!
男人将竹简搁在身旁,露出的一张脸果然俊秀清雅,即使在生人面前失礼,那上面也找不到半点局促之意,反而十分从容自在。
两人一对比起来,非明倒真像曹操说的那样,活似个老头子了。
对面的人起身行礼,青色广袖铺开,姿态潇洒若行云流水,曼声道:“颍川郭嘉,郭奉孝,几日前方来曹公账下,久闻明大人之名,如今得见,不负盛名。”
非明心想我能有个什么盛名?曹老板和荀彧就算要卖她也不至于这么快!
这大约是……试探?
“郭先生客气,吾亦闻名多时,如今相见,不胜欣喜。若不客气,称我表字尹昭就好。”
初次见面开头就打量试试深浅,倒也不算出格——谋士通病而已,习惯就好。
“尹昭称我奉孝即可。”
荀彧在信里常常提到这个年轻人,偏偏在天下诸侯间毫无名声,他便是装作不经意稍一提及,曹操和其他人亦对此人讳莫如深,当真是有趣的紧。
如此,自然是“久闻大名”。
心里像猫抓了一样,郭嘉对眼前这个少年好奇的很,偏偏这时候还是在曹操的府里,没有多说话的余地,只能暂且按捺下去,等日后再慢慢探寻。
双方初次见面,彼此之间好感度大概都在三十分的样子,一副好皮相再加一张能言善道的嘴,又有同一阵营的加成,两人浅浅聊上几句,哪怕压根说不到什么正事,也显得颇为愉快。
不多时曹操便赶来了,这次他头发倒是干燥,显然非明的话他还是听进去一部分的。又因为近来频频胜仗,走进来时很有一番威仪。
曹老板目前其实还并没有完全信任郭嘉,至少不至于在短短几天里就把她的信息透露给这位兄台——这年头谋士来去太过自由,鬼晓得郭嘉哪天觉得不高兴了,会不会干脆一走了之,一去不回头,那曹老板只怕要哭晕在茅厕里。
因而曹操先与郭嘉说了些事情,非明听了会儿,发现中心话题不外乎是职位安排问题,便没多大兴趣,思维放空了大半,只留下一小部分应付着偶尔抛来的话题。
这样的时光里,她恍惚间难免想起了戏志才。
郭嘉和戏志才同为颍川人氏,又都是荀彧举荐给曹操的,还都是身体不好喜欢喝酒的才子,一个两个都很合曹老板脾气,有诸多相似之处亦不足为奇。
她觉得曹操对郭嘉的容忍度很高,高到短短几天内郭嘉就敢公然在老板书房睡觉,这其中未必没有曹操看在戏志才面子上的缘故。
——又或者说,戏志才在某种意义上,确确实实是被郭嘉取代了。
谈论天下大事,心腹谋臣的位置,掌管的职务,郭嘉都能做到,看样子做的还相当不错,半年多的时间里,足够大家接受一个新的人到来。
毕竟谋士说到底还是为主公服务,再如何情深义重,说到底还是消耗品,没有了一个,还会有下一个,主公只有一个,而想为主公服务的人却前仆后继。
即使是戏志才,也不是不能被取代的。
她看着眼前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不期然想起去年冬雪里,那个人躺在床上苍白消瘦的容颜。
还有啊,他临死前握着曹操的手,眼里迸发出的光芒。
一个人的眼睛,怎么会那么亮?
在人间流浪多年,辗转几世,但人类留给她的惊奇似乎永远没有穷尽,很多时候你以为那已经是极限,什么都没办法让你感到震撼,但往往下一次还是会被打脸。
非明好奇地想,戏志才如此,那郭嘉呢?他是否也会这样?
这样的想法没能持续太久,因为又过了几月,曹老板还是殷殷切切地像当初对戏志才一样,表示希望非明在研究的百忙之中抽出点时间照看一下郭嘉的身体。
老板有令,不好不从。
于是在后面几个月里,大家伙忙着为奉迎天子和天子那边的大臣来回扯皮的时候,非明终于无奈地意识到了郭嘉是个怎么样的作死小能手,以及曹操究竟丢给她一个多么艰巨难以完成的任务!
主公……臣,实在做不到啊!
暴风哭泣jpg.
戏志才本来就已经是逃避喝药,不爱惜自己身体的典范了!但大概是她遇到那家伙的时候,对方已经离死不远,所以相对而言,战斗力还是比较弱,硬灌药的时候,也就是意思意思推却了一下,最后还是会无奈地从了。
但是!!!
这个新来的郭嘉!
他让非明充分意识到了一个不爱喝药的病人的战斗力!以及这个世界上人类作死的极限!
首先是懒!
懒得要死要活!能躺着绝对不坐着,不管能不能坐,反正打死都不愿意站着!没事的时候,一天十二个时辰里,他有十个时辰是躺在床上或者塌上,要走路那就跟要了他的命一样!
其次就是喝酒了!
嗜酒如命对这个酒鬼而言是绝对不夸张!要命的是这人聪明,聪明人喝酒是从来不会耽误事,尤其是他还喝不醉,越喝越精神不说,还能一边喝一边办事!效率贼高!喝的越多越有灵感,蔫坏的注意一个接一个的出,脸上笑嘻嘻的,活像对方掘了他祖宗十八代的坟墓,才倒霉地在这辈子遇上他。
个黑心白莲花!
心机重的像是全身上下都长满了心眼……这么一想还真是怪渗人的。
特别讨厌喝药,喜欢配酒吃点五石散,衣服常年不爱好好穿,还经常吹冷风……种种行径,罄竹难书!简直是作死中的典范!
非明只能苦笑。
真真是应了那句话——只要作不死!就往死里作!
大概是只有真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这种家伙才没力气再作了吧?!毕竟像他们这种从小吃的药比吃的饭还多的人,对自己常年病恹恹的身体向来是没太大感觉的——反正坏也是病,好也是病,有天天吃药针灸食补的时间,还不如干点别的喜欢的事呢。
……因为不管怎么治,也就活那几年了,不如随心意活。
谋士是个相当耗费脑力的工作,有时候为一个计策要不眠不休不知道多少时日,无异于在燃烧自己的生命。
这种情况下,即使是医术高明如非明,在病人肯配合的情况下,也顶多是把原来的寿命再延长上十余年——前提还得是病人自觉减少工作量,不沾酒,不食五石散,多运动……
郭嘉心里未必不明白,但他就愿意这么过。
好在非明本人并没有太多执念,诸如一定要把手上的病人治好什么的。她尊重对方的意见,戏志才她不管太多,态度随缘,对郭嘉亦是如此。
只有相当强制性的一点:“五石散不亚于毒药,那种东西每一点都是在掏空你的身体,酒可以少喝,但五石散绝对不能再吃。”
郭嘉脸色垮了下来,眼神控诉,只差一声“嘤嘤嘤”就是个完美的小可怜了。
药她就不再盯着了,反正郭嘉还有书童,三次里面总能喝上一次,且他家厨子都特意叮嘱过要做各种温补的食物,她隔个几天去看两眼。酒也三五不时地让他喝,只是还能控制在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度里,不至于让郭嘉浪过了,真给自己喝死。
但五石散,一定一定要禁,丁点儿都不许再沾。
于是曹操在非明专注的盯视之下,发布了五石散的禁令,并且细细说明了这种东西的危害,全面禁止流传销售和吸食。
……最后即使郭嘉可怜巴巴的眼光也没能改变这个决定,只好郁闷地喝了口酒。
紧接着他就知道了两年前因为粮食不够,以至于曹操发布了禁酒令的消息,悲伤的发现,纵然他想喝,兖州这地方也没也多少酒能给他喝!!
——其实粮食够了,但不好意思,非明盯着呢,早有人给周围的老板打过招呼,别人随便喝,但郭嘉的酒必须限量卖。
这真是个令人悲伤的故事……
写郭嘉的时候好欢乐哦!但是历史上面的郭嘉虽然爱喝酒作死,但毛病应该没有这么严重哦!所以是夸张写法,希望同人文不要误导大家。另外,自从吕布死之后,后面就跟历史上的走向和时间有了一点区别了,所以这一点上没必要挑毛病。
我要赶紧赶紧写完这个副本!三国拖了将近一年了,简直要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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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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