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长长的阶梯一路上行，随着周边花树的移开，庄严的庙宇已然近在咫尺。

华夏的寺庙多是红墙黑瓦，就和古代皇宫所修宫殿相仿，日本这边却是典型的日式风格，大多采用黑白二色，少于威严，而多之肃穆。

朝日奈要所修行的寺庙兼有两种风格，红白黑三色皆有，占地面积不小，每天的人流量也有很多。其中不乏有真心朝拜者，但更多的仍是这个社会飞速发展所带来的浮躁，刻着这个时代鲜明的印记，流露在人们的脸上。

日本的和尚和传统僧侣不同，也许是从平安时代就开始有所改变的，随着上层阶级人们思想的变化而有所差异。

他们几乎不需要恪守那些清规戒律，就像是朝日奈要一样，可以随意喝酒、食荤、留长发，找女朋友，到了时间还能扯个结婚证，留个后代。

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某种意义上倒还真是洒脱。

非明穿过鸟居，思及自己当年也曾升起过出家的念头，不由展颜微笑，那个时候的平安京啊，寺庙里其实也不是什么好去处，众道让她心有戚戚，最后辗转还是当了安倍晴明的师弟，谁知道如今竟然也会有人信仰她呢？

日本号称八百万神明，其中诸多与其说是神，不如称之为灵，有灵之物幻化成型，得人供奉信仰，升入高天原。

而安倍晴明则是因为实力太强，被召入高天原。

晴明不愿成神，她是可以理解的。

没人能比她更清楚了。

人生而死，入轮回，一世一世，便把诸般喜怒哀苦一一尝尽，她如今在人世辗转，倒也觉得未尝不好——人人皆想成神，可一个人成神太寂寞。漫长的光阴打发不得，熬人心神。

她曾经一个人看了千万年的镜子，可如今她再不能忍受又一个千万年。

她追求力量，说到底终究是想摆脱那如影随形的孤独，而如今仍旧不曾放弃那份力量，却是因为当初叶英死在她面前的那一幕太过惨烈，以至于她再也无法忍受失去重要之人的苦楚。

所以，如果最后能和杀生丸一起成神，该多好啊……

耳边清脆的风铃声响起，她信步走来，眼前就是庙宇的大门。

庙里和尚其实并不多，毕竟如今不比当年，不仅是寺庙不景气，连神社也日益衰落，那些小神几乎无人问津，只像天照、月读、福神这一类的大神倒还香火鼎盛。

神系式微，神官、僧侣的工资也不算高，人自然就少。

像眼前的寺庙，为了提高收入，也不得不另辟蹊径，一个个僧侣长相不俗，只看来往人群中的男女比例，就知道这家寺庙有多受女性香客的欢迎了！

她不以为忤，也不觉得这种行为有多亵渎漫天诸佛。毕竟人都要生存下去，虔诚的人再如何都依然虔诚，不信的人又与佛祖有什么相干呢？

非明随大流进殿参拜，上了香，心里默念一段经文之后，就起身出来。

耳边捕捉到一些女孩子零碎又兴奋的字句，诸如“僧侣”、“好帅”、“想见”一类的字眼，不由得因这些活力四射的少女轻笑。

她这辈子都再也体会不到这种无忧无虑的纯粹快乐了。

非明这样想着，孰不知自己也逐渐成为了众人的焦点——容貌是天生赐予的，追逐美丽强大亦是生物天性，喜欢追逐漂亮的脸不是错，又何必嘲讽旁人肤浅？

容颜精致瑰丽的少年站在庙前，分明是如同妖精一般的相貌，却因为一点淡薄的笑意而染上佛性，连眼角眉梢处天生的锋利冷冽都在蓝天白云阳光下柔化了几分。

那黑衣银发的少年又抬眸含笑看了她们一眼，竟叫人面红耳赤，像是醉酒一般，只痴痴地说不出话来。等几人回神想去要个电话号码，那人早就消失的没了踪影。

非明今天来这里，本也不是只为了游玩。

她在朝日奈家休养了几日，身体好转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出门找工作赚钱。

赚钱的路子其实多的很，就像是椿和梓说的，只要她去开家饭店，保证一年时间就能赚得盆满钵满。可总是做同一件事难免无趣，她的确耐得住无聊寂寞，但能忍不代表必须要忍——在得知朝日奈要的职业的时候，非明就对此十分好奇，那时候半开玩笑地问他，还缺人吗？你看我怎么样？并不全然是玩笑。

——她是真的觉得有趣，并且认真地想要尝试一下。

所以今天的正经事是来考察一下地点，游玩才是顺带的。

前进的脚步微微一停，转完后，眼前是一大片樱花林。

日本的国花是菊花，但日本的樱花却更普遍也更出名，几乎成为这个国家的标签和代名词。以至于更多人都以为樱花就是他们的国花，菊花反而少有人知。

时隔多年，又看到这样纷扬如雪般大片大片的粉白色，在感受到美丽的同时，和这份美丽相伴的的记忆也随之翻开。

曾几何时，友人相伴，饮酒纵长歌；伴舞评香，宴会聚饮……人类的宴席上，不少小妖怪跟着玩耍打闹，樱花和桃花幻化而成的妖怪席地而坐，连旁人眼中阴森诡谲的络新妇、骨女之流，如今在记忆里都看出些许可爱来。

这样想着，忽然狂风乍起！周围的香客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满地坠落的樱花被风卷起，于一片花雨中，逐渐幻化出一位身着粉色和服的女子来。

非明处变不惊，只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她当年对这些东西见得太多了，因此全然不能让她生出半点动容。

那面容上总带着淡淡愁绪的女子走上前来，向非明行了一礼：“多年未见，非明大人风采依旧。”

妖鬼辨人并不依靠外表，而是看灵魂气息，非明如今的躯壳虽和当年南辕北辙，却并不意外樱花妖能认出她来。

她蹙着眉，从记忆里翻找着，总算从一堆樱花妖里翻找出如今这一只来。

“哦，是你啊！”她拊掌笑道：“多年不见，琴子，看起来你过得不错。”

妖力精湛到如今的地步，能够开辟一个单独的空间来屏蔽他人，早已比当年初见时不知强了多少。

樱花妖是樱花有灵幻化的妖怪，这是一个族群，而琴子这个名字还是非明给她取的。

当年的平安京妖鬼众多，虽有天生妖灵，更多的却是有人类怨恨所造成的怨灵鬼物，天生妖灵大多弱小，需要漫长的时光才能屹立于顶端。

琴子就是这样弱小的妖怪。

当初是晴明和非明去退治妖怪的时候，顺手救了正被妖类欺负的她，非明没出大力，倒是随口给她起了个人类的名字，从此这就成了她的真名。

安倍晴明手下式神无数，即使在他本人的约束下不得不和平共处，偶尔也难免会有争端。妖类向来弱肉强食，琴子自问不够格当晴明的式神，奈何真名偏又握在别人手里，她心里感激又惶然，也确实很想逃避这弱小被欺凌的命运，便恳请非明收下她。

非明当年做阴阳师的时候，向来不怎么喜欢用式神，她一个人的力量就足够解决绝大多数问题，即使少数受制于病弱的身体，加上晴明也足够了。

因此严格意义上来讲，琴子算是她的式神——虽然只是摆在院子里好看的那种。

一切本该随着藤原伊子的死而终结，谁知她偏偏还在，还不慎被旧识认了出来。

非明想到此处，也只是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问道：“如今往事早已随故人而逝，你既然有此机缘，便好好修炼，何必现身叫我？”

琴子呐呐不能言，只能应是。

本该是故人相见之时，谁知非明转世便当往事随风去，她这个前主说热心也热心，说凉薄也凉薄，琴子这么多年也没能摸准她的脉，早该习惯了才是。

她原本还想问候当年那位杀生丸大人一句，如今想来也不必。

这场虎头蛇尾的相认最终只能终结于琴子一再诉说的感激之情，以及“神系衰落，大人还请千万保重自身”的殷殷切语。

非明散漫地点了点头，只道：“不要告诉别人有关我的事情，若有下次见面，也只当你不认识我。”

她盯着琴子，一字一字地似要把这句话钉在她心头：“你记住，平安时代的浅川非明早已经死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个普通人类而已。”

琴子的神情瞬间变得更加哀伤，她像是才明白过来，即使大人轮回转世，能够再重新遇见她，那也决不是为了再续前缘，而是斩断一切曾有过的羁绊。

晴明大人已死，博雅大人也早已作古，连杀生丸大人都没有留在她的身边，如她琴子这样的小妖，又何德何能能留下大人呢？

她哽咽难言，面容戚惶，一双含泪的眸子也许可以软化世上大多数人类，却是绝对憾不动眼前人的铁石心肠。

她于是只能一拜再拜，流着泪道：“大人保重。”

这句话落下之后，樱花再次被风卷起，那个粉色的人影渐渐随花散去。四周香客的谈笑一瞬间涌进非明的耳膜——他们呼朋引伴，谈天说笑，全然不知道刚才发生过什么。

非明在原地驻足片刻，最终也只是稍稍勾起了唇角。

抱歉，昨天去走亲戚啦，所以停更了一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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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第一百六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