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启元(三)

杨妃宫

皇城大内的掖廷宫,亮起了盏盏灯火,照得宫殿如同白昼。杨妃香汤沐浴后着晚妆,静候着陛下陛下的到来……

宫女依云端来西域的松甘、苏合,辅以零陵香叶、丁香、白植香,研成细末,制成“傅身香粉”,这样的香粉可真够金贵的,扑粉更添香体滑,为这具身体做最后的保养

望着铜镜中摇曳的烛火,杨妃不禁陷入回忆:

记得那年初秋,秦王亲率大军,以雷霆万钧之势攻陷了长安。她赤着脚,从那曾经繁华如今却破碎不堪的宫殿里跑了出来。秦王骑的是一匹通体雪白的狮子骢,宛如战神降临,他迎着御道,缓缓走来,身后的铁骑铠甲锃亮,仿佛簇拥着的天兵天将。

杨寰在马下望着秦王,阳光勾勒出冷峻而坚毅的轮廓,他微笑看着杨寰,那笑容后来无数次在杨寰梦中出现,让人沉醉,迷失。可那一刻,她却在那笑容中看到了几分从未读懂过的深沉与复杂。

秦王继位不久,为安抚旧贵族确保朝堂的稳定而结亲。而旧贵族们也各个心怀鬼胎,他们需要通过与皇室的联姻获取承诺与保障,巩固自己摇摇欲坠的地位和特权。因此,弘农杨氏的女儿杨寰,成为了这权力棋局上的一枚棋子。

杨寰不禁问自己,“你真的想当皇后么?”,答案在心底毫不犹豫地响起:想。当然想。做梦都想和那位白马将军并肩而立,与他一同俯瞰万里江山,接受臣民朝拜。可现实却如同一堵冰冷的墙,无情地矗立在面前。孙氏一族在朝堂上盘根错节,势力越发庞大,他们怎会允许一个杨氏的女儿,这个在他们眼中血债累累的政敌,做如今帝国的皇后?

后位之争,看似是一个机会,可杨寰心里清楚,这不过是一阵风,风是抓不住的,是永远都抓不住的。

陛下的沉默,让她明白,这不过是一场陛下精心策划,用来引起孙杨两家争斗的阳谋,攻其必就,没有人能在这场权利的厮杀中全身而退,没有人肯退缩,更没有人能退缩。陛下他看似置身事外,实则在暗中操纵着一切。他不断地提拔寒门子弟,试图在这两大势力的夹缝中培养出一股新的势力,从而打破现有的权力格局。而在这场残酷的权力游戏中,势必有人要退出历史舞台,只是杨寰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成为那被牺牲的一员,迷失在这深不见底的宫廷权谋漩涡之中……

但女人总归是感性的,即便知道前方是荆棘满途,还是想要试试,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想为心中的绮梦拼上一回,不是么?

“偷偷藏些什么?”杨妃问,依云摊开藏在身后的手,是一根白发……

戌时

外面传来了轻碎的脚步声,不用通报杨妃便知这是陛下驾到。

陛下处理完政务,必来她的寝宫,这是毫无疑义的。为了确保贺二娘能顺利进宫,今晚她要着力讨好陛下,特地准备了琵琶曲,以便让陛下能有个好心情。

陛下穿着随意,也无需太监和宫女呼报,他轻松步入,笑吟吟地将迎上前的杨妃揽入怀中:"还在等朕。"

"是啊,妾妃为万岁备下了美酒膳食。"杨妃将陛下让到楠木圆几边坐定,"请陛下小酌,妾妃为您弹一曲琵琶助兴。"

"好啊,那就有劳爱妃了。"

杨妃先为陛下斟上一杯美酒,将琵琶抱在怀中,弹了一曲龟兹乐曲,边弹边唱:

漠野苍苍掩赤芒,龙旗烈烈卷沙黄。

金戈闪处寒星耀,铁骑驰时浩气扬。

甲胄凝光貔虎怒,兵锋破阵鬼神惶。

圣心远略筹帷幄,锐旅争先赴国殇。

剑影刀光交迸溅,征尘热血共飞飏。

尸横沙碛魂何惧,志贯云霄意未央。

"好啊,好。"陛下喜得不禁击节唱和。

杨妃太了解陛下了,这位马上冲杀的皇帝陛下不喜悱恻缠绵的艳曲,喜的是战场上的战歌。这些乐曲,便把他带回那征战的岁月。

杨妃额头沁出香汗:"陛下喜欢,妾妃再为您弹奏一曲。"

"爱妃快歇息一下吧,来陪朕饮酒。"说罢,便亲自拿起酒壶为杨妃斟满了一杯。

杨妃心中有数,有意加以试探:"看陛下今日与往日不同,欢欣之色挂在脸上,莫非有何喜事?"说话间,美目微微上挑,透着一丝狡黠,观察着皇帝陛下的神色。

皇帝陛下听闻此言,微微一愣,随即故作镇定:"你说什么,倒让朕糊涂了。"烛光下,却显露了几分不自然

杨妃放下酒杯,盈盈笑道:"陛下今日乘马撞倒驴车,难道没有艳遇吗?"

"此事爱妃何以知晓?"皇帝陛下讶然

"妾妃也习得些文王八卦,也是能掐会算呢。"杨妃嫣然一笑,"难道陛下没有在上马之后,还忘情地注视人家女孩不成?"

皇帝陛下被说中心事,不觉面红耳赤,轻咳一声:"爱妃取笑朕了,朕宫中美女如云,还不至于如爱妃所说吧。"

杨妃说到此,突然跪倒在地:"陛下,请恕妾妃不敬之罪。"

"这是从何说起,爱妃平身叙话。"皇帝陛下放下酒杯,起身相扶

杨妃重新入座:"陛下可知今日所遇少女她系何人?"

"朕实不知。"

"她本是妾妃的侄女,名唤贺二娘。"

"这倒奇了,朕怎么会偏偏和她相撞。"皇帝陛下喃喃自语

"陛下,这就是缘分。贺二娘这个小女子与陛下前生有缘哪。"

"说来也确实是巧。"

"陛下,将她召进宫中伴驾吧。"

皇帝陛下怔了一下:"这……爱妃又在取笑朕。"

"陛下富有天下,日夜为国事操劳,多些美女陪伴亦理所当然,又何必过于自律呢。"杨妃的态度极其诚恳。

"爱妃真的没有醋意。"

"臣妾本一市井女子,蒙陛下不弃,得以侍奉陛下,已是心满意足,无甚所求。贺氏貌美,万岁有情,自当主动成全,以遂圣上之愿。"杨氏跪下再劝,"陛下如若同意,明日妾妃便去召其入宫。"

"也好。"皇帝陛下满怀喜悦地应允了。

五月莺飞的一天,便有一纸召书由两位专使送到了贺家,在杨氏的不舍与二娘的期盼中,迎召的车马从都城坊西进入明德门,奔上宽阔威严的朱雀大街。

朱雀门前,二明子早已在这里迎候,同车马队里一名侍从说了几句话,便进了朱雀门。车马在皇城放慢了行进的速度,行至承天门后,二娘下了车,乘轿撵,向西进入了掖庭宫。

轿撵停至福遂宫内,只见雕栏画壁,绡纱绣帘,台几上点起的檀香,影影绰绰,好生得一个云渺天宫。

稍事休息后,宫人们献上精细膳食,服侍香汤沐浴。此间,更是不断有美貌宫女来往于妆台间,送上金簪、步摇、花钿、香粉,锦衣长裙均是上等宫锦缝制,一双金丝凤凰绣禾鞋更是晃花了人眼。

二娘心中大为震撼,这宫廷奢华远超她的想像,面上却丝毫不显,从容应对。

贺老爹是当今陛下的头号迷弟,二娘小时候没少听贺老爹颂赞过当今陛下的英明睿达。同时,贺老爹身体力行,对偶像的叮嘱视若拱壁,只因陛下勉励“惩恶扬善,言行如一”这句话,多年来勤勉吏治,卷生卷死,任职幽州、扬州,后又转任荆州刺史,为政清明,颇有声望,为此陛下多降下丰厚赏赐。当这位旧府元从,深受先皇器重的老臣,死于任所,陛下曾派出并州刺史协理丧事,所需费用官府承担,也是一段君臣相携的佳话。

因此,受父亲影响,二娘懵懂中就产生了这样一种强烈意识:陛下是个了不起的人!

有一次,她听过贺老爹关于陛下平定突厥、扬威北疆的传奇故事后,还曾做过一个迤逦的梦。她梦见自己骑着大马到了京城,到了陛下身边,陛下领着她游玩了富丽的宫城,有皮影,大雁,昆仑奴面具……还看到了那个俘虏投降的突厥可汗。她把这个梦讲给贺老爹听,贺老爹笑她:“你这小女子心真野,难怪都叫你假郎君哩!爹爹定是要让你见上一见!”

此后贺老爹对她愈加宠爱,亲自带在身边教导兵法、人情,甚至于处理政务也不避讳,二娘也是聪慧勤勉,小小年纪,文史典籍无一不通,处事论理多有见地,父亲对此甚是得意,常对好友感慨:“二娘若为真郎君,定能成一番天地!”

真是上天的安排,二娘万万没想到儿时的梦境,竟即将成为现实!

现在,她长大了,早已不像儿时那样天真,她知道,在这争奇斗艳的后宫中立足,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宫中妒火热烈,红颜薄命,二娘不想更不愿意重蹈宫中女人们那种可悲的玩偶道路,她要做父亲意志夙愿的继承人,当自己人生的主宰者,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新世界里迎接即将到来的命运……

辉煌的金殿,庄严肃穆的朝会,陛下处理完政务,宣布散朝准备启驾回转后宫。他未及步下丹墀,孙太尉便从身后匆匆跟了上来。陛下眉心轻蹙,步伐未停,带着几分疑惑问道:"太尉,还有事启奏不成。"

太尉快走几步,恭敬拱手"臣有确一事,要同陛下商议。"

"既有要事,何不在朝会上奏明,也好让诸位一同参详。"

"此事不宜公之于众。"

陛下停下脚步,转身过来,眼中多了几分审视:"怎么,是背人的事?"

孙太尉清了清嗓子,进言:"老臣想,皇后仙逝,万岁未免孤单,长安城中恰有一绝色女子,堪可填充后宫。此女色艺双绝,是上天为陛下所生。"

陛下急着回去见贺二娘,没有心思听孙太尉的絮叨:"多谢太尉的美意,此事且从长计议。"

孙太尉素知陛下本好女色,以往提及此事,总会露出几分兴致,今日为何竟心不在焉。

便再进一步说:"万岁,此女尤擅书法,临摹书圣王羲之的《兰亭序》,几无二致,实乃奇女子也。"

"噢,真有如此奇女子,得闲时朕倒要见识见识。"话虽如此,陛下脚步未停,径直往后宫去了,同时摆摆手:"太尉请回吧,朕乏了。"

孙太尉站在原地,望着陛下的背影发呆,久久回不过神来。他自信颇为了解陛下心思,而今却有些云里雾里,摸不清情况。

良九临快步跟上来,关切问道:"事情如何?陛下可曾应允?"

孙太尉瑶瑶头,满脸困惑:"怪事,陛下他竟然当做耳旁风,真是咄咄怪事。"

良九临闻言,沉思片刻,恍然大悟:"陛下他莫不是有了新欢?"

孙太尉眼神一凛:"若是新欢取代杨妃便好,我们再送上一个湘灵,管教杨妃形同打人冷宫,免去我辈后患。"

良九临赞同道:"当务之急,是快找宫中的耳目探听情况。"

孙太尉点头:"是要了解一下,这宫中可有变化。"

杨妃宫

陛下兴冲冲来到杨妃的寝宫,杨妃早已是恭候多时,一见陛下正要跪拜行礼:"陛下,妾妃接驾。"

"后宫之中,何须多礼。"陛下将她扶住,忍不住问道,"爱妃,你可去传朕旨意。"

杨妃微微欠身:"陛下放心,人我已经接来了,而且擅自做主,安置在了福遂宫宫,如有不妥,但凭陛下处罚。"

陛下听闻大喜,"爱妃为朕想的周全,朕感谢还来不及呢,何言'处罚'二字。"陛下已是有些心急,"爱妃,我们这就去福遂宫吧。"

"妾妃遵旨。"杨妃愉快地回应。

福遂宫内,沐浴新妆后的二娘,面容娇艳欲滴,宛如春日里绽放的花朵儿。透过红珊瑚的珠帘,倚靠着盘龙小几款款而坐,素白的脚裸不时晃动于裙褶下,无意间的挑逗却透露出无尽的风情。

此时,执事太监,在门前唱呼:"陛下、杨娘娘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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