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不到你竟然真的会答应参加这露天晚会。”

夜幕下，镜湖畔，银桦树旁，唐宁半是诧异半是感叹道。

格薇靠在银桦树泛着银色金属光泽质感的树干上，偏头回望唐宁一眼。

是个胖胖的女老师，一头羊毛卷红发，丰腴的脸颊衬得一双眼睛不大，笑起来时更是只剩月牙大的一条缝，亲切又和善。身上黑袍绣着飞鹰图腾，是安全部守卫者的标识，和授课老师们的星辰黑袍图纹大相径庭，却又能从其中窥见细微相似之处。

格薇认识她，之前去教务处拿公寓钥匙时见过她，她是安全部的负责人之一。

但说来，她们并不算熟悉，甚至没说上过两句话，因此，格薇饶有兴致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唐宁耸耸肩，“因为你看着特别像一心沉浸神术研究，对一切娱乐活动都嗤之以鼻的人。”

理由一出，饶是格薇都有片刻的发懵，眼睫轻轻眨了眨，很快反应过来，“扑哧”一声笑得开怀，“嗯……这个说法蛮有意思的。”

唐宁也笑了，补充一句道：“虽然听起来挺滑稽，但事实上见过你的老师们都这样想。”

“以前我是，现在我可没那么刻苦了。”格薇叹道。

被困在亚纳深沟的两千年，她倒没吃太多的苦头，反而性子还懒散了不少，曾经的激情和冲动也一并没了。

换做曾经，若是今天梦见了命运推演的噩梦，第二天就直接杀到光明教廷，然后掀了他们的老巢，揪出幕后操控者，不会放过梦里的任何蛛丝马迹。如今，除开力量被束缚的因素，她的确不愿意每天折腾，抱着顺其自然的想法，陪着“他们”慢慢玩儿。

每天生活平静安稳，如果能就这样过下去，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你都是大神术导师了，哪儿还用得着天天刻苦！”唐宁语气有些羡慕。

瞧瞧，人与人生来便是不同的，她心里冒着酸泡想。

格薇凭着她那傲然众人的神术天赋，唐宁都想象不出她的人生该得有多么轻松和顺畅。

不过像格薇这样被神明偏爱的人，千百年来也出不了几个，事实上，能觉醒神术天赋就已经是凤毛麟角了。

这么一想，唐宁又稍稍平衡了些。

格薇抬头望了望漆黑夜空中的点点繁星，算算时间，人应该来得差不多了。

格薇撤下隐身术，回头对仍藏在神术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银桦树干上的唐宁道：“要不然你今晚悄悄回去？有我在这儿，不会出乱子的。”

“那不行，塞托穆教授安排我今晚负责这群孩子们的安全，我肯定不能辜负他的信任。”唐宁抓了抓毛糙的红卷发，想都没想拒绝道。

“格薇等等，”唐宁叫住她，不放心叮嘱道：“你待会儿可别把我藏在这儿的消息给出卖了啊！”

没办法，学院不可能、也不会放心任由一群正是闯祸年龄的孩子们独自举行露天晚会到大半夜，哪怕地点再学院内也不行。但也不忍心破坏孩子们的兴致，便只得让老师隐身藏在暗处看着点儿他们喽。

这么多年来，所有老师都十分默契隐瞒着这个秘密。

格薇瞬间会意，朝她笑了笑，留下一句话潇洒离去。

“知道了，我嘴严实着呢。”

唐宁目送她的身影融入学生堆里，远处湖畔的篝火燃起，落了满层月华的镜湖面仿佛是朦胧结了霜，湖波随着空中的气流微微荡漾，天鹅安静优雅游来游去，湖中倒影模糊看不真切……

热闹的笑声阵阵传入耳中，唐宁哼着小调，飞身一跃，坐到较粗的树干上，无聊地开始工作——盯着那群孩子们，然后顺便瞧瞧看看周围这几十年都没怎么变过建筑和花草。

夜晚的风带着浓重的露气，不知不觉间染上丝丝缕缕凉意，扑面而来贴上唐宁面颊和脖颈。

她瑟缩下脖子，连忙拢紧黑袍，嘟囔道：“……难怪凉飕飕的，快秋天了啊……”

**

露天晚会开始，新生们聚在一起多少有些拘谨，很快有性子开朗的人主动挑起话题，氛围逐渐热络起来，克莱德身量十分出挑，加之气势最足，众人隐隐有以他为首趋势。他浑然不觉，淡然自若给分工，一群人很快在空地上铺上一块深蓝方形野餐垫，给树枝挂上彩带和彩灯，摆上各种果酒饮料，还搭了简易烤架，手忙脚乱烤着两只羊。

布顿学院的学生们大多出身贵族或者豪绅家族，从小养尊处优，如今第一次亲手烤全羊，个个兴致高昂，争抢着要转动下烤架，体验一番，折腾一通，羊肉烤焦不少。

格薇说笑间，用小刀细致将焦处剔去，慢条斯理片下羊肉，盛进小碟子里，分给角落里最格格不入的几人。

三个男生，一个女生，沉默的站在最边缘，默默做着手中的事，时不时开口想融入大家，可很快又会被人忽略。

四人心照不宣挨得最近，像是相互取暖的一个小团体。

之后，在一片起哄声中，有女生大胆对心仪男生表了白，借着酒劲上头拉着男生跳起了双人舞，不同于宫廷交际舞的优雅舒缓，两人舞步轻快、自由。

“……他们之前认识吗？”格薇轻抿一口苹果酒，向旁边欢呼声最大的女生问道。

“是啊，瑟兰诺和西瑞尔从小就认识。”

夜色渐深，月亮一点点偏移。

众人卸下包袱，使劲玩闹后筋疲力尽围着篝火坐着歇息，还有人不顾形象的躺着，一时间竟意外地安静下来，若隐若现的虫鸣声变得格外清晰。

“格薇老师，您也玩儿了那么多游戏，怎么看着一点也不累啊！”

格薇坐姿气定神闲，粗气都不带喘一下的，有人仰躺着不服气哀嚎。

格薇看了他一眼，是刚才参加各种游戏最积极的那个。

“几个小游戏而已，就让你们累趴下了？这可不行啊，”格薇笑得散漫，悠悠道：“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神术师，强健的体格可不能少，今后你们可得好好练练！”

“可是神术师不是会施咒就可以了吗，我们又不做骑士。”

立马有人反驳，其余人跟着附和。

格薇听到这话，眸中笑意加深，不做解释，反而唤出魔杖，小臂长的金属魔杖在她指尖转了个圈停下，在她掌中轻盈又灵巧，“说得不错，会施咒就可以，但要想神术生效，少不了媒介，而魔杖是最常见，也是最有效的媒介。诺，你们要不要试试能否拿起这根魔杖？”

格薇将魔杖抛至空中，稳稳悬浮在众人跟前。

躺着的几人“腾”地一下坐起，对着魔杖不断审视打量。

“这是铁制的吗？格薇老师，你也太看不起我们了，这么小的一根棍子，我们还不是轻轻松松拿起！”

格薇只笑道：“试试呢？”

一旁跃跃欲试的男生们起身冲上去。

抢在最前面的男生自信满满伸手握住魔杖，结果下一秒，魔杖周围托举的神术消失，男生手臂下沉，被魔杖拽着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在地上，男生脸上的自信轰然坍塌，他不可置信用上双手，也没能将魔杖抬高一点，反而因双手被重量拖着，不得不屈着腰。

“格薇老师，你不会在魔杖上施了增重的神术吧？”男生转念想到这种可能，嚷嚷道，手背因用力青筋暴起。

高高的少年捏着根看着轻巧的棍子，却一副被棍子压得直不起腰的痛苦表情，颇有几分荒诞的滑稽感。

“没有呢，”格薇摇摇头，轻笑道：“这是魔杖本身的重量，怎么样，感觉如何？”

“……也太重了！”男生半晌才憋出一句，脸颊绯红，不知是累的还是羞的。

“哈哈哈……西瑞尔，明明是你自己不行还要怪到魔杖上去，这么细的棍子再重能重到哪儿去！”后边的男生嘲笑道。

“让我来，肯定没问题！”

嘲笑声没持续太久，直到亲手拿到魔杖，说话人笑不出来了。

学生们不信邪，排着队轮流试了试，看着平平无奇的小铁棍仿佛有千金重般，别说挥舞灵活自如，能不能拿稳都是问题。有个大个子男生倒是勉强能像模像样拿起魔杖。

格薇见状打了个响指，精巧的魔杖忽地变大，男生手心一沉，

“这也是魔杖呦！”

望着手腕粗细，近乎一米多长的魔杖，众人不约而同吞咽口水。

“……魔杖还能长这样？”有人讷讷道。

“当然！”格薇隔空收回魔杖，横在身前，“这是本体，刚才是为方便使用缩小后的样子。”

“越好的魔杖重量越沉，这句话虽然并不全然正确，但大多数时候确实如此，所以你们还觉得一个好的体格对神术师来说不重要么?总不能一辈子用着基础木质魔杖，对吧？”

众人深以为然。

随后，空气又是片刻的沉默。

似乎该玩儿的都玩了，大家也都累了，该回校舍休息了。可这样放纵的机会实在难得，况且现在还没过十二点，就这样回去太不甘心，总觉得还能更尽兴一点，因此，所有人一时间缄默不言。

“既然大家都累了，不如我们玩个轻松点的游戏，来玩扑克怎么样？”

赫利尔突然站出来，兴冲冲提议道。

“这个主意好！”

格薇不太会时下流行的扑克玩法，挨着她坐的女生热情给她讲解了规则。规则不难，格薇输了两局大致就熟悉玩法了。

玩扑克有输有赢，自然也有赌注，每局结束有人欢喜有人愁。格薇输得惨，压根没赢过两局，幸好她虽然比较穷，但多年来攒下的法器和宝物不少，输得起。

所有人都巴不得和格薇一局，毕竟，胜算着实大。

数不清是第几局，格薇摩挲着手中剩余的两张牌，不甚在意的瞟了几眼，抬头观察其余四人的神色。

有两人的牌已经出完，只剩她和对面的女生相互对峙，女生还剩三张牌，而且下一步该格薇先出牌了。

格薇记性很好，几乎可以肯定女生手里的三张牌牌面分别是什么，这局的胜负显而易见，格薇会赢。

不过——

在其余人催促声中，格薇余光瞟见女生拿牌微微颤抖的手，摇着头轻叹声，抽出张牌，“方块侍卫。”

女生显而易见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出牌：“黑桃侍卫长。”

格薇摇头。

女生眼睛一亮，出现抹不可置信的惊喜，但下一瞬又隐藏好。

旁边的人比女生更匪夷所思，“格薇老师，你最后一张牌到底剩的什么，侍卫长都不接！”

“一张侍卫牌。”格薇轻声道，反手将国王牌倒扣在掌中，别人看不见分毫。

“一对将军。”阿瑞拉郑重将最后两张一样花色的牌放在地上。

“恭喜啊，又赢了。”格薇把自己的牌混入地上的一堆牌中，语气轻松，爽快拿出三个防身法器给三人。

“今晚我的手气不怎么好，不玩了，再输我该心疼了。”格薇开玩笑道，“你们也记得早些回去休息，明天还要上课的。我先走了。”

她说完，不管学生的反应，径直离开。

赫利尔正玩到兴头上，敷衍两声道别后招呼着众人继续。

格薇边走，目光紧紧锁住不远处的云血杉林。

稀薄的月光穿不透枝桠相连的树梢，白日里静谧闲适的林荫道黝黑一片，似有一头尖牙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吞噬掉进入的人。

有异兽出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