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母?弑父?”
刀妹用了好几秒的时间去思考到底是哪个“噬”跟哪个“弑”,还好女巫囫囵来了句大白话:“就是吃了他母,然后杀了他父。”
“噫!”
三个半小孩同时瑟瑟发抖。
以年龄与心智而言,王稻美同学算其中的一个半。
然而现在,松盛的妈妈没被吃掉,还活得好好的,跟十七八岁时一样年轻。
“内家吉的所有人早已尸骨无存,包括慧伽的父母。”路其垂着眼,慢条斯理地抚平自己双翼上的每一根羽毛。
“当然,也包括松盛的生父。”
“哦吼吼,对咯!差点忘了祝贺师兄喜得麟儿。”岑小哉借此机会,火速表演了一个海豹鼓掌,笑容无比灿烂,一看就不怀好意。
“来!松盛,快喊我师姑!”
“我不要,你不是。”两米高的松盛把头摇成拨浪鼓,“你一来就要杀我爸爸,太吓人了。”
女巫关掉那个灿烂无比的笑容,面无表情地往上飘,直到与站在地上的松盛能够彼此平视。
就好像一只小仓鼠原地起飞,冷冷逼视着一只杜宾犬。而杜宾犬两眼懵懂地瞅着她,下意识挪了挪两只爪,不知所措中带着一丝隐隐约约的恐惧。
目睹两人的这种对比,王稻美实在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成功引来了女巫杀气腾腾的一记眼刀。
路其不怎么理会她们的胡闹,一脸正色地问道:“松盛,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之前有人告诉我,天上会掉老婆孩子。”松盛抬手挠了挠头,两道浓眉皱得几乎打结。
“我不知道什么是‘老婆孩子’,那个人说是很好很好的东西,世界上每个男人都会有的。正好我也没事干,就天天过来悬崖下面等着。”
“其实,我比较想要妈妈。”
说到这里,松盛偷偷指了指吉兰馨,小声问道:“她不是我妈妈,难道真的是我的老婆?”
“我都听到了!”少女当即恼羞成怒,一副气得想把他当场揍扁的样子,“你闭嘴!”
“松盛啊,你不是才十四岁吗?”岑小哉用力咳了咳,转头就用七分谴责三分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路其。
“师兄!你竟然就是这样教育自己养子的?”
“不对不对!不是爸爸说的,”松盛忙不迭地证明他养父的清白,“是一个穿着黑斗篷的蒙面人!”
“哈哈,这人也真是的,干脆在身上贴个牌子写一句‘我是反派’得了。”刀妹摇了摇头,发出一阵干笑。
女巫百无聊赖地搓了搓脸,随口问道:“那你有没有问一下他是谁呀?”
松盛点头如捣蒜:“有哇,他说他叫黄丹庚。”
“欸,丹庚?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
王稻美顿时激动起来,整个人在那儿抓耳挠腮,像是瞬间出现了返祖现象。
“等会儿!我老家就有个丹庚山,当时都管那地方叫‘蛋羹山’来着!”
“怎么又是这个闽山派的败类!算了,反正人都已经灰化肥挥发会发黑了,不管他!”
岑小哉重重叹了口气,忽然抻长了脖子开始东张西望:“话说回来,有没有谁在这悬崖底下见到了我的安安?”
“安安是谁?”刀妹嘴快,一下子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跟兰馨你一起被丢下悬崖的那个小孩,吉安。”
岑小哉说到这里忽然停顿,“呃”了半天才接着说:“过去的她由于某种意外,有一半灵魂变成了婴灵,并成为了我的好朋友。”
“什么?原来吉安的灵魂是不完整的,难怪她……”吉兰馨满脸讶然,瞪大了眼睛,声音倒是越来越小。
“嗯哼,所以你们有没有看见她?”
女巫点点头,转过去对着那个两米高的少年开始比比划划。
“松盛,有没有看见一个小女孩,浑身脏兮兮的,看起来像只流浪猫——噢,你可能不知道什么是流浪猫,大概就是——”
“野猫。”路其面无表情地补充道。
从未在荒郊野岭抚养过人类小孩因此一时词穷的女巫暗搓搓地磨了磨后槽牙:“呃,对。”
三个半小孩纷纷摇头。
冒牌恶魔微微掀起眼帘,只瞟了他那师妹半眼,似乎欲言又止。
然而某女巫已捕捉到他那半秒的视线,立即笑嘻嘻地苍蝇搓手:“师兄,有话就说,不要这样鬼鬼祟祟地看我。”
尽管早有预感她那张嘴吐不出象牙,但路其还是下意识闭了闭双眼,长睫隐隐颤抖,好一会儿才压住自己不停抽搐的嘴角。
“慧伽离开之后不久,我听到迷雾之外传来了一声惨叫。”
岑小哉单手抵着下巴,“啧啧”称奇:“能让师兄您都觉得是‘惨叫’的,那一定是非常撕心裂肺了。”
“搜魂术。”路其言简意赅地说出三个字。
三个半小孩再次没听懂,女巫一张小脸倒是瞬间白了几分,连两颊的灰色斑点都变得更加明显。
她磕磕巴巴地问道:“谁……谁这么惨,居然被人抓去搜魂?”
“唔,那个人,”路其沉吟了一下,眼瞳中央的玫瑰色漩涡隐隐流转,调取出记忆中存储的某个画面,“应该是松盛的生父,他叫吉升平。”
“欸等会儿,被搜魂就咋了?”王稻美听得一头雾水,“很痛苦?”
“这么说吧,差不多就类似于有人在你完全清醒的情况下,打开你的颅骨把你的脑髓抽干之后灌进去满满一瓶硫酸。”
女巫一口气说完并龇着满口小尖牙在末尾配上了生动的音效:
“滋啦——”
成功吓出了小孩们的一身鸡皮疙瘩。
路其露出一点无奈的笑意,继续干巴巴地说道:“对吉升平使用搜魂术的人,也是师妹你所说的那个闽山派败类。”
“怎么又是这个黄蛋羹!”岑小哉发出了一声忍无可忍的咆哮。
“不行,我必须亲自看看他到底还搞了什么鬼!”
接着,就在路其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师妹忽然从他的养子旁边窜了过来,化为一串火花,“哧溜”一声就冲进了他眉心。
全程不超过两秒钟。
以至于除了路其本人之外,另外几个小孩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自己好像突发飞蚊症,眼前一花,然后女巫就不见了。
几人正面面相觑,松盛忽然疑惑地看向他的恶魔养父:“爸爸,你的脸怎么红得像个柿子?”
“缺氧了这是?”王稻美同学同样纳闷道。
只有吉兰馨小心翼翼问了句:“欸,那个,女巫呢?”
她话音未落,又一串火花从路其的眉心中“哧溜”窜出来,重新化作一个完整的岑小哉。
结果她才刚现身,路其立刻张开翅膀,顶着一张红彤彤的俊美面容飞走了。
也不知到底是羞还是气的。
“爸爸!等等我!”松盛赶紧追了上去。
目送恶魔先生父子俩先后离去,刀妹的手只来得及伸到一半,却无力阻止,只能缓缓收回来合起自己的下巴。
“女巫,你刚刚……去了哪儿?”吉兰馨有点魂不守舍地问道。
“这还用问,当然是我师兄的识海里面啊。”岑小哉答得理直气壮。
就好像路其的识海是她邻居家的小花园。
“你们魔法世界也有‘识海’这种,呃,概念?”由于槽点太密,王稻美几乎不知道该从何处吐起,“而且,识海也是可以说进就进的吗?你这相当于侵犯他人**了吧?”
“啧,不必在意这些细节。”岑小哉把爪一挥,摆出一脸正经又严肃的表情。
“事情是这样的——黄丹庚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搜完吉升平的魂之后,将一本记载着闽山禁术的《异蕈经》交给了他,还命令他到外面将‘白骨灵芝’这种伤天害理的蘑菇发扬光大。”
吉兰馨听完,更加觉得困惑:“可是,吉升平怎么后来又死了?”
“按照松盛他爸的说法,不仅是吉升平,整个内家吉全族上下全都死光了。”
刀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赶紧双手环抱住弱小无助但能吃的自己。
“哎,也不知道是谁干出了这么惨绝人寰的事情。”
“还能是谁?”女巫双手抱臂,将下巴往上抬了抬,“那必然就是我们路其大人最忠诚的祭司,以及那个对祭司最忠诚的信徒咯。”
“慧伽和黎嗣?”
不知道为什么,王稻美说出这两个名字的时候,总觉得非常艰难,好像喉头莫名有点哽塞。
但就像女巫所说的,她也认为不必在意这些细节,索性把那种异样的古怪感觉抛到脑后,专心致志听女巫讲述那个血腥的爱情故事。
…
路其抚养了松盛十四年。
在这期间,他同样借由芥子秘境,密切监视着这个孕育了噩梦之主的诡异世界。
诸多场死亡仿佛一个个音符,谱成了乐章,奏出一曲无人听闻的哀乐,于群山之间落下长久而静默的回响。
当吉荣利让手下们将他师父的尸身丢去崖底时,他跟在美丽的祭司身后,走进了那座被暮色笼罩着的小木屋。
屋里只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有飞蛾在旁边上下飞舞,最终近乎痴迷般投身于那簇烈焰之中。
青年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摘下了眼镜。
眼前骤然变得模糊,只剩下昏暗的灯光,与光晕中那道皎洁如月的身影。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也化为了一只扑火的飞蛾。
那捧火中藏着雪,白皙、柔软却又冰冷。
染血的法衣被丢弃在地上。
慧伽身上的伤口早已痊愈得一片光洁,不留半点痕迹。
却俨然是一个神迹。
令他为之倾倒,为之跪伏,并俯首称臣,顶礼膜拜:
“我的祭司娘娘。”
“仙境的入口,原来就藏在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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