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暴行

“……因为她成为了女巫。”

......

对于女巫,伊诺森已经算是熟悉了,是怎样的故事大概也能猜到。

无非是一些贪婪、一些误入歧途、一些无可挽回的罪过:“她背弃了光明?”

卢斯沉默了。

黄昏让这位年长的铁匠步伐慢了下来,眸中似乎也浮现些许遥远的过去。他没有回答伊诺森的问题,而是摇摇头:“我们不知道那一切是如何开始……如今想起,也恍若梦中。也许的确是梦.....是梦才好。”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痛苦:

“你能想象吗,一个那样美好的女孩,在某个普通的日子里,突然成为了罪不容恕的罪人。我记得,那年她才刚满十八岁,就被光明教堂的一张通缉令断罪,处以火刑......”

伊诺森愣了愣:“火刑?”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经历。

卢斯沉默了一会儿:“那是一个很冷、很冷的冬天。”

“那孩子说,她得到了关于自己身世的消息,所以要离开村子一段时间。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过去,她杳无音信,直到教堂以女巫的名义将她通缉。”

“我们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却也知道她绝对不可能作恶。可是,我们找不到她....无论是前往镇上,还是回到村里,都没有她的身影。她好像就那样消失了。”

逃跑了吗?

伊诺森心想。似乎只是个令人惋惜的故事。

可接下来的转折,却让人愤怒。

卢斯闭了闭眼睛:“光明教堂抓不到她……所以,他们来到边际村,决定烧毁村子,逼她出来。”

伊诺森愕然:“什么?”

他忽地觉得袖中的法杖滚烫。

——这简直毫无道理!!

神甫感到了深深的荒谬。

卢斯深深叹了口气:“也许是认为我们包庇了她,将罪人藏起....他们在搜查无果的情况下,最终还是决定这样做。”

伊诺森只觉得可笑:“他们真的这样做了?”

尽管他一直知道光明教堂腐朽,却没想到能荒唐到这样的地步。

卢斯摇了摇头。他彻底闭上了眼睛:“他们没能那样做。”

“——最后一刻,她出现了。”

“明明可以不出现的,不是吗?可她一向心软……”

“于是,我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骑士修女,将她绑在火刑架上。那火该有多烫啊,该有多疼,可她直到在大火中化为焦炭,都一声不吭……”

伊诺森抿了抿唇。他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直到,那些人试图继续对我们动手。”

卢斯说,换来伊诺森的愕然:“什么?”

“.....在烧死女巫之后,他们依然认为这里有邪恶的余孽,想要对我们同样处以审判。”

“荒谬!”伊诺森脱口而出,怒火中烧。

卢斯沉默了很久:“光明教堂一向这样蛮不讲理。”

“所以最后,还是那个孩子救了我们。她的灰烬腾空而起,纷扬而下化作花瓣,绯红的月光降临。于是,在场的圣职们遗忘了一切,没有再追究。”

“你说,怎么会这么讽刺呢?”卢斯扯扯嘴角,“女巫从圣职者的手中拯救了人们。”

“最终,那些人回到镇上,边际村就此被他们遗忘,我们也永恒沉默下去,直至如今。”

“.....昨天,我在迷雾森林边见到你时,就觉得你和她那样相像。今日,看到你的绿眼睛后,更是有点恍惚。深黑的卷发,和绿色眼睛,又同样是因为‘女巫’.....”

他顿了顿。

这位高大的男人,睁开眼睛:

“抱歉,也许是我们一厢情愿,但我想,也许,这一次,能有所不同.....”

声音逐渐低下去,到最后,几乎是低不可闻。

伊诺森张了张嘴。

他忽地意识到,这些村民包庇他,与其说是善良,不如说是一种执念。

.....有什么好执念的呢?

伊诺森很想告诉卢斯,女巫所信仰的是邪恶的神明,并不值得信任。故事里的那个女孩背后的故事,大概也说不上无辜。

可对上卢斯的表情,他便意识到自己很难说出口。他无疑爱着故事里那个绿眼睛的女孩,以至于相信对方无辜无暇,悔恨和愧疚,迁徙至今日的包庇,徒然神往。

于是他便没法说出话来了。

也许是性格暴躁、非黑即白的少年第一次在这个问题上沉默,因为不忍、或者愧疚,作为光明的拥趸而一言不发。

但很久以后,伊诺森回想起,才意识到这是他那坚定信念的第一次动摇。有些硬壳只需要一个裂隙作为缺口,外界的声音便蜂拥而入,再也不复曾经的顽固,于是能听到世界的回音。

当然,在那个下午,他是并不知晓这一切的。他们只是在黄昏中将那个小镇甩在身后,说着十五年前的故事陷入沉默,见天边火烧般的晚霞蔓延,直到嗅到背后一丝焦苦味,才猛地回头,意识到那并非晚霞。

那是火光。

伊诺森瞳孔紧缩。他出声提醒卢斯让他回头,并没意识到一旁的树丛中,一截银环的蛇影一闪而过:

“那是边际村的方向!”

不远处的边际村,此刻被晚霞般的火光笼罩,熊熊燃烧。

什么情况?心中萌生些许不好的预感,卢斯表情瞬间凝重。

“也许是起火了....”他下意识地就要往回走,却被伊诺森叫住:“请带上我!”

铁匠回头,看到少年的表情。对方的绿眼睛倒映着那点暖色,明灭变换,一瞬间的既视感让他想起十五年前:

“....风中,有逸散的光明元素力。”

夕阳下,少年微微阖眼,脸色惨白:“那是,光明教堂的人。”

——

惩戒、威慑和折磨,似乎都和火焰脱不开关系。

也许是因为,火焰是人们所能接触到的,最普通、最简单也最暴虐的凶器;或者,只是因为这样的温度足够炽热,能宣泄心中郁结的感情。

安第斯曾经无数次见过火。从童年时的灰色记忆,到梦境中蝴蝶的女巫,他的毒药让人灵魂灼烧,弓箭能点燃暴怒,如今,似乎也要再度见证暴/政的火光。

然而,等银环蛇先一步回到边际村中,预想中的场景却并没有发生。

村庄并没有被火焰笼罩,房屋也尚且完好,只是在村前的空地上,站着一群白袍的神职人员,和村民们对峙。领头之人身着银色甲胄,骑在马上,高高在上,他的身后是一众排开的士兵,簇拥着几个面无表情的修女,手中拿着烛台。

电光石火间,银环蛇意识到不对劲。周围并无烧焦的痕迹,那些蜡烛的火焰也微小,自然不可能折射出那样轰烈的红光。既然这样,和晚霞一同出现的遥远火光和焦枯味,从何而来?

幻术?作为女巫,安第斯首先便这样猜想。有人故意弄出这样的幻术,引伊诺森回来,为的是什么?抓捕?还是说......

——预告?

无论它思绪万千,那边骑着马的圣骑士已经开口了:“这已经是第二次。”

他眼神扫过一众警惕的村民,扯动嘴角,略有些讽刺:“包庇罪人,是你们村的传统么?”

丽特尔很镇定。这位老妇人向前走一步:“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先生。”

“又要和我装糊涂吗?”圣骑士笑了笑。

他的脸包裹在盔甲里,表情都仿佛附上一层阴影,眼中的恶意全然不掩盖:“也许你们还没搞清楚情况——这次的逮捕,是王都大教堂亲自下的命令。圣子大人有言,包庇者同罪,格杀勿论。”

“镇上已经上报给东郡大教堂,追兵已经在路上。等到他们到来,将这里包围,别说是找一个小小的躲起来的神甫,就算将你们这小村夷为平地,都轻而易举。”

“......”

丽特尔没说话,而人群中,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

见此情景,圣骑士在马上扬起下巴,似乎被取悦一般,唇角扬起讥讽的角度:“边际村....呵,十五年前,我的父亲在这里烧死了一个女巫,对吧?要我说,他还是太心软,不然,早在那时候就将这个小村毁灭,想必也不会多出今天的事情来。”

“毕竟邪恶从此诞生,根源自然也不会纯白干净。背弃光明者,理应受业火灼烧。”

.....是吗?

一旁的墙角阴影中,银环蛇冷眼看着他大放厥词,蛇眸染上猩红,让那人似乎察觉到什么,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他本还想倨傲地多讥讽几句,以满足自身虚荣,但被这插曲影响,最终还是把更多的废话吞了回去:

“....你们最好聪明点,告诉我那个通缉犯在哪,不然——”

他话还没说完,人群中就有人扛不住压力,大声喊道:“南边!他去了南边的村庄!”

这样说的人,被其他人侧目而视,有些人愤怒,有些人沉默,有些人仿佛瞬间脱力,无助地闭上眼睛。而圣骑士听了,则皱起了眉:“南边?呵,以为逃去佣兵聚集的地方,就能摆脱审判了吗?”

他明显地变得有些烦躁,调转马头,准备叫那群圣骑士去追,忽的想到什么:“或许说....”

他不知为何又回了身,冷冷地看着之前说话的那人:“你骗我呢?”

圣骑士一挥手,便有士兵把那人从人群中抓出来。黄发,消瘦,正是之前看到了通缉令的酒鬼乔治。他看上去慌乱无比,双腿无力得几乎站不稳,全靠士兵搀扶:“我,我说的是真的!铁匠卢斯和他一起去的!”

“铁匠?”圣骑士重复一遍,忽地笑了,“呵,看来,你们还真准备反抗教堂啊。”

他的心情很糟糕。

丽特尔说的没错,南边的小镇佣兵聚集,处于光明帝国、梅图斯帝国和迷雾森林的交界,是出了名的三不管地带。如果那个叫做伊诺森的神甫逃到那里,他们的抓捕难免会困难重重。

于是,圣骑士并没打算立刻前去查看。他心中自有计划:东郡大教堂更高一级的圣骑士团已经在路上了,到时候让他们前去追踪,自然更好,自己也能落个清闲。但清闲不意味着心情愉快,至少此刻,他心中的憋屈就需要发泄口:

“呵呵,以为逃去南边,我们就没办法了吗?没关系,他逃走了,你们还在这儿。”

他没再听酒鬼乔治惊慌失措的嚷嚷,嘴角勾起恶劣的弧度,扫视一圈:“你们不会以为,欺瞒教堂,包庇罪犯,能全身而退吧?”

众人脸色一变,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下一秒,他们就看见圣骑士抬手,嘴角咧开:

“不如,让我贯彻我父亲曾经没能做的.....”

在众目睽睽下,倨傲者下达命令。

“——让你们的罪业,化为飞灰。”

那个瞬间,他的面容和十五年前的男人重合了:

“动手吧,骑士们。烧了这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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