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未免有些熟悉。

对于惊吓，二人算是轻车熟路，因此虽是背后一寒，却也并未太过失态。

各种猜测在脑海过了一圈，安第斯不动声色，沉声道：“您是哪位？”

女声轻轻笑了笑，却没回答：“不先把门打开吗？这样做会让我有些为难的。”

“如果不呢。”伊诺森道，语气冷冷。

门后的女人又笑了一下，尾音缱绻，似有万千风情。

然后她说：“那也没关系。”

“毕竟，就算隔着门，我也能‘看’到你们。”

木门上，一个纯黑色的窥秘之眼形状缓缓浮现，在即将成型之时，被伊诺森的一柄飞刀暴力地破坏。

然而，即使如此，在下一刻，他们也依旧听到了门锁打开的声音。

“【隐秘之钥匙，破局之灵光】....”

吟唱着破局魔法，身着黑衣寡妇装的女子在慢慢打开的门口显现身形。她的唇角鲜红，弧度耐人寻味，黑纱下露出挽起的微卷黑发，幽紫色的双眸深处刻着纯黑的眼睛图案。

“初次见面，或者，久别重逢....我亲爱的孩子们。”

——正是来自光明帝国的外交大使之一。

在那一瞬间，伊诺森便做好了战斗打算，圣咒书无风自动，飞快翻页，吟唱的咒语即将溢出唇舌，却被搭在肩膀上的手阻止：“等等，伊诺森。”

安第斯阻止了他的攻击，审视地看向不速之客：“女士，有何贵干？”

火焰已经悄无声息地在角落蔓延开。

紫眸寡妇笑容不变。她用那紫色的窥秘之眼，打量着二人，忽地优雅地提起裙摆行了一礼：“先生们，下午好。我是卢妮卡·费尔南多，费尔南多公爵的遗孀，光明帝国的使者。”

费尔南多....安第斯回想着这个姓氏，有些朦胧的印象，一时想不起来，面上仍不动声色地冷淡道：“您不请自来，是准备做些什么呢？”

卢妮卡笑了笑。

她对自己的窥秘之眼并不加掩饰，也许是因为，她已经窥见了二人的怀疑，如今也只不过是坐实猜想：“来道歉。”

闻言，二人均是一愣。

这位贵妇人，用手搭在胸口，又行了一礼：“我对于我与同伴，在迷雾森林外的冒犯，感到十分抱歉。当时我们受光明教堂蒙蔽，以为一切真如通缉令所说，于是错将来自女巫之森的几位女士当做敌人，不慎伤了她们。”

“冒犯”、“抱歉”、“蒙蔽”和“不慎”....

安第斯感到有些讽刺：“是吗？我可不认为什么能瞒过一位窥秘人。”

卢妮卡态度自然：“即使是窥秘人，也总有无法看清真相的时候。迷雾之后也许是更多的迷雾，谜底也许是另一个谜题。”

安第斯不为所动：“那么，你作为窥秘人，为何会和东郡的圣骑士长勾结在一起，对付女巫之森？”

卢妮卡摇了摇头，做出一副难过的模样，配上她不错的面容，竟显得有几分楚楚可怜：“不，先生，我们不是要对付女巫之森....”

“我们是来找人的。”

她越过防备的男巫，看向他身后的黑发少年：“找我们的亲人....我的外甥，伊诺森·凡卡。”

伊诺森沉默了一会。

他隐在袖子里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我是孤儿。”

“不，亲爱的，”卢妮卡柔柔地微笑着，“你是我的姐姐、我丈夫的上一任妻子，流落在外的血脉，也是我逝去的丈夫，费尔南多公爵的儿子。”

伊诺森被她那温柔而莫名慈爱的眼神，看得一阵恶寒，忍不住后退一步。但顶着这事态，他也只得强行压下鸡皮疙瘩，语气僵硬而不礼貌地反问：“你觉得我相信吗？”

“你们之前表现出的态度和动机，可不像你们所说的那样单纯。”安第斯也道。

见状，卢妮卡收起笑容，哀哀地叹了口气。

她摘下头纱，摆弄了一下其上的蔷薇花：“毕竟，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在看到通缉令时，我便认出了你（注1），”她朝着伊诺森说，眼神温柔慈爱，就像看着久别重逢的孩子，“你长得和我姐姐年轻时一模一样，继承了她的黑头发和绿眼睛....”

“所以，借助窥秘魔法，我找到了你的踪迹。然而，等我到达迷雾森林时，你已经离开了，只留下那两位女巫之森的女士，和一片狼藉。我不得产生了一些误会，以为你是被女巫们胁迫，才导致了不愉快的冲突发生。”

“误会？”伊诺森冷笑一声。

卢妮卡歉意地垂着眉眼，几乎要泫然欲泣了：“我的窥秘之眼可以看到，你被某种力量转移到了迷雾之森外，然后又被引导进入了迷雾之森中。而迷雾之森深处连接的便是女巫之森，很难不让人得出推测，是月亮女神的故意胁迫.....”

这倒没说错。

安第斯想起他们莫名其妙的空间传送，和在迷雾之森外，那不同寻常的幻术。正是月亮女神的手笔，他们才会从西郡传送到东郡，并进入隐者迷宫，将地底巨树泄露的污染清除。

这样一想，卢妮卡的行为逻辑似乎也通顺，然而，这才是最让人警惕的地方。伊诺森也想到了这一点，眉头紧皱：“那么，那个帮助你的圣骑士长，又是什么情况？”

卢妮卡抬起眸。

她眨了眨眼，忽地勾唇微笑：“这便和你的身世有关了，伊诺森。”

看她的神情诡异莫测，伊诺森防备地退后一步，似乎并不相信她即将要编的故事。

然而卢妮卡也并没有失落的模样，甚至略过了这个话题。继而，她的紫眸流转，看向伊诺森身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安第斯，对上那双已经染上鲜红的眼睛：

“当然，我理解你们的疑虑和谨慎....不如，先给我一个彼此合作的机会，让你们看清我的诚意，和并不相斥的立场。”

“合作？”安第斯感受到她的目光，心念微动，顺着话语道。

卢妮卡再次柔柔地微笑了一下，重新戴上那别着蔷薇花的黑头纱：

“比如，关于....王都大教堂的审讯执事，格里芬·阿索纳斯，你的养父，再次复活这件事，的真相。”

“......”

安第斯的表情冷了下来：“窥视他人的过往是很不礼貌的事情。”

卢妮卡表露出一些歉意，偏了偏头，戴着蕾丝黑手套的手虚挡住半张脸，似乎有些内疚：“抱歉，这并非我能控制的....越是藏在心底的秘密，在窥秘之眼下便越清晰。”

没有继续矫揉造作地表演，她很快转回视线，接着道：“不过，这至少让我明白，我们目前都有一样的疑惑，以及，一样的敌人。”

“敌人？”

“光明教堂。准确来说，是以圣子安西尔为首的，光明教堂。”卢妮卡柔柔地道。

“你们想必都很疑惑，圣子安西尔为什么会发布通缉令，通缉伊诺森。而十年前就该死亡的审讯执事，又为何死而复生，甚至还成了司祭。”

伊诺森声音冷冷：“这些我们自己会去追查。”

卢妮卡露出无奈的表情：“真的吗？这想必很困难吧。你们的能力都不擅长潜伏，光明教堂又总有无数勘破的方法——为什么不合作呢？”

“我是一位窥秘人，”她以手抚胸，微笑道，“破开笼罩在秘密上的迷雾，便是我的能力，我的使命。”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找我们合作？”

安第斯一针见血地问道。

卢妮卡不慌不忙地回答：“一方面，这是一次道歉、一次示好；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需要你们的身份。”

“身份？”伊诺森问。

卢妮卡点点头。

她忽地撤去了深紫色的窥秘之眼，让原本的紫罗兰色重新回归眸中，让她身上那令人不适的微妙窥视感些许消退，回归那个普通的、优雅的贵族寡妇。

接着，她伸出一根手指，搭在唇前，比出一个“嘘”的动作，似乎这是什么需要保密的内容：

“我需要一个名正言顺，接触到光明教堂里那些大人物的身份。他最好是一个初到王都的年轻人，未彻底信仰光明圣教，却有一定的世俗地位。只有这样，那些傲慢的光明信徒们，为了将权力掌控在自己手中，才会屈尊前来考察探究，传播神的福音....”

她微笑神秘：“而你，伊诺森。你是费尔南多公爵流落在外的血脉，一位由他的前妻生下的正统婚生子，新的爵位继承人。”

“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最合适的人选，指一个通缉犯？”伊诺森讥讽道。

卢妮卡语气悠悠：“当然。外貌方面，无论是幻术还是窥秘魔法，都能帮你隐瞒；但血脉，是在光明面前无法蒙蔽的事物。”

她这句话，无疑是证实了伊诺森身世的真实性，让伊诺森陷入沉默。

而安第斯思索一阵，接过话头，提的却是不相关的事情：“你是贤者之塔的人，还是学会的人？”

这个问题，格莉莎曾经也对雷欧问过。

窥秘人，作为秘密之神的信徒，在民间的风评一直相当糟糕。但就像是女巫也分善恶，客观来说，窥秘人怎样运用自己的力量，完全取决于个人品行。

有的恪守诺言，保守秘密，不滥用力量；有的则肆无忌惮，在阴影中游走，点火煽风。

这两种人彼此敌视，两看生厌，于是加入不同的势力，自相残杀。前者常常加入智慧之国乌兰诺亚的“贤者之塔”，作为智慧的从者们一同探寻世界真相；后者则成立了“秘密学会”，自诩“时代的棋手”，臭名昭著，潜伏在各个国家的腥风血雨中。

之前与他们在秩序之城内相识的吟游诗人雷欧，就是来自贤者之塔的窥秘人。虽然认识时间并不长，但也能看出，他具有相当不错的道德底线和正义感。

在安第斯略有深意的注视下，卢妮卡态度自然：“都不是，先生。我不属于这两者中的任何一方。”

“如果你们想知道更多的话，那便加入这场合作吧。”她伸出手，笑吟吟地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谜底想必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二人没有什么表示，她伸出的手也落了空。不过卢妮卡并不在意，收回手后，又行了一礼：“作为光明帝国派来的代表，我会在这里停留三天，和梅图斯新的国王陛下稍作沟通。如果二位改变了主意，可以随时来找我。”

她说着，便道了声告辞，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见那窈窕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安第斯才意识到，她虽然穿着高跟鞋，走路却无声无息，宛若幽灵。重新将门锁上，他回过头，看向伊诺森：“你怎么想？”

“很明显，她说的并不全然是真的，更大可能是想让我们进入某个圈套。”

伊诺森已经整理好了心情，对上安第斯的视线：“但无论她的那些话是真是假，有个事实摆在我们眼前：如果要查明你养父...那个审讯人复活的真相，我们必须借助别的力量。”

提到这点，安第斯有些沉默。

半晌，他才说：“但比起这个，我更不想让你陷入危险。”

伊诺森看着他。

过了一会，他终于是忍不住笑了一下：“事到如今还要和我见外吗？”

说着，他往前走几步，忽地扯住安第斯的手臂，抱住了他。

温热的躯体再次相触，就如投怀送抱般，却不显得暧昧，仿佛以此消解在老国王寝宫中，未达成的某种遗憾。

在男巫怀中，伊诺森仰起头，认真地道：

“即使真的会陷入某种危险....那也不是‘我’，而是‘我们’。”

安第斯一时哑然。

半晌，他无奈地笑了笑：“我明白了。”

-

注1：关于这部分内容详情见第二卷《隐者一言不发》。我没有吃书哈，只是卢妮卡在乱扯而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3章 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