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进男人胸口的刀被她收走，游菱从昏暗的巷子里走出，她轻车熟路地拐进一间药坊。

“老板，还是老样子。”

白发苍苍的老人颔首，转身为她拿药，嘴上同她闲聊：“上次拿药是一个月前，她的病这么快就复发了吗？”

游菱手肘撑在柜子上，闻言似有可无地点头：“……是啊。”

老人抓好药递给她，另一只手拍两下她的肩膀以作无言的安慰。

“下次再聊。”游菱掏出钱币放在柜子上。

*

厚普教堂由里三层外三层的红色尖顶房组成，砖块加水泥筑成的墙体上糊了厚厚的白浆，有不少修士手挎木篮游走在教堂外围，向那些倒在地上看不出人样的乞丐分发食物和水。

“谢谢，我不是乞丐。”游菱再次拒绝不知是第几个给她发面包的修士。

离开药坊后她又拐进几个售卖肉脯的店买了几袋肉，在镇上逛了大约半小时她才晃晃悠悠地来到教堂门口。

先到达的卢鹿埃在门口等她，他手上又多了一样东西，男人在那站着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上前和她并肩。

游菱歪着身子去看他提的东西：“这是什么，你新进贡给厚普教堂的东西？”

“不是，是给你的，回去了再看，是礼物。”卢鹿埃一口作气说完后眼睛紧盯前方，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

游菱有点意外他送礼物，见他不愿意现在就给她看，只好作罢，只是眼神不停来回扫视。

卢鹿埃把包裹换了只手提，让游菱没法看到另一边。

“……”

切。

她和卢鹿埃算是厚普教堂的老熟客了，主要是卢鹿埃熟，她是顺带的。

守卫大门的修士检查过两人身上携带的没有尖锐物品便放行了：“愿主保佑您。”

游菱边走边挥手。

今天来和两人交易的是面包和牛奶，面包是男孩，牛奶是女孩。游菱曾经问过她们为什么起个这样的名字，她得到一个很有意思的回答：“ ‘面包’喜欢吃面包，‘牛奶’喜欢喝牛奶，用自己喜欢的东西命名，多好呀！”

面包和牛奶都是教堂收养的孩子，可以说教堂里的大部分修士都是被收养的孤儿，他们小时候充当教堂好名声的宣传板，长大后直接晋级为修士给教堂效力、到处宣传教堂，妥妥的免费劳动力。

两人现在还是半大孩子，暂时不用做门口那些分发东西的活，那些修士是有业绩的，据说发得越多越能得到主的垂怜，所以抓住一切发东西的机会。

但游菱不喜欢吃面包，她倒没有觉得有多可惜，比起免费的东西，她还是更愿意吃自己花钱买来的东西。

“好，这些加起来一共是5银币。”面包接过卢鹿埃手中的木箱仔细清点，牛奶掏出钱递给他。

游菱照例和两人聊会儿天。

牛奶双眼亮晶晶的期待地看着她：“最近教堂在发赎罪券，你们要么？从我这里买的话只要300银币，比外面便宜了整整一倍呢！”

游菱冷酷拒绝：“不了，我死后不想上天堂。”

面包疑惑：“天堂不好吗，在那里可以无忧无虑欸。”

在大多数人眼里可能很荒唐，游菱居然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在她原来的世界里信奉神明的人也有一大堆，好歹她的世界是真的有神，这里的神全都是杜撰出来唬人的，有神的世界她都不信，无神的世界她更不会信了。

少女摇头，坚决不买。

牛奶叹气：“好吧，如果你身边有人想买，可以向她推荐我哦，你推荐过来的人，我可以再打八折！”

在一旁沉默得像个透明人的卢鹿埃突然朝牛奶伸出手，这举动把牛奶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他说话语速刻意放缓：“我买一张赎罪券。”

即使交易这么多次，牛奶还是害怕他，她不懂这个人身上为什么会散发着魔鬼般可怕的气息，像是个会随机杀人的罪犯。

但面对赚钱她还是毫不含糊的，当即掏出一张券给他：“感谢购买，愿主保佑您死后上天堂。”

赎罪券看着就很劣质，泛黄的纸张上刻印着密密麻麻的赎罪内容，下方印了两个厚普教堂印章。

卢鹿埃从皮夹克外套的内夹层掏出钱包结账，他把赎罪券放进钱包，又把钱包放回原位。

做完这一切他侧身和游菱说话，琥珀色眼睛在她手中提的药包上停留一瞬：“回去吗？时间不早了。”

“走吧。”游菱和两人挥手，“下次再见哦。”

牛奶和面包面带笑容：“下次见！”

回去的路上卢鹿埃主动牵起她的手，轻轻摩挲几下后就不动了，老实牵着她。

游菱打破寂静：“没想到你也信仰神啊。”

“嗯，总要找个东西支撑自己活着吧。”卢鹿埃没否认，他以前是不相信神的，后来觉得信点神也不错。

“好忧郁啊。”

卢鹿埃没懂是什么意思，他皱眉解释道：“没关系的，你不用理解我。”

游菱笑出声：“不是说你信神不好啦，这是一个形容词，你看上去有点伤心，身上带着悲伤的味道。”

青年怔住：“……我知道了。”

他抬起手臂放在鼻子下嗅闻，不管怎么闻也只有皂角清新的味道。

“哈哈哈哈悲伤没有味道，这也是种形容啦！”

两人在笑闹中回到村庄，卢鹿埃说他把礼物打扮一下再给她就走了，游菱先回她那个小屋子把肉干放好，确保肉干放得很隐蔽，她拿起药包出去。

七拐八拐来到一间破落的木屋中，她把窗户打开一条细小的缝，新鲜的空气涌入，躺在床上的人艰难地喘气：“游菱？”

“是我。”游菱扶着她慢慢起身，她的脸颊已经消瘦得凹进去，原本健康的小麦色脸蛋布满病态的白，“昨晚怎么样，还有咯血发烧吗？”

梅·克里斯很虚弱，她靠在少女怀中闭着眼断断续续地说话：“不用管我了……这病好不了的……何必废那个钱呢。”

游菱到处检查一番没有看到哪里有血印子，梅虚弱成这样肯定收拾不了，她松一口气。

“别说这样的话。”

她初到这个世界时孤苦无依，什么都没有，是梅捡到她给了她一个住处，并抗下大部分流言蜚语，让她能够得以好好生活。

游菱把她扶着躺好，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我去煎药。”

梅·克里斯没法动作，她眼睛再也看不到想见的人和糟糕的世界，唯一能用的耳朵也只能无力地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病痛折磨了她太久太久，她早已记不起身体健康是什么感觉。

她希望游菱能放弃她，就让她这样长眠于世。

明明最开始是她拜托游菱救她的，无论怎样都要吊着她一口气，可随着不停的咯血和发烧，她退却了。

死了也没什么不好，她的朋友们早已离去，她的理想也早就破碎。

只有她还孤单地活在世上。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在枕头上洇出一片绝望的沼泽，意识昏沉间有温热的液体被小心地输送进她嘴里，苦涩的舌尖品尝到一丝甜意。

她在这一刻放弃了思考痛苦：“谢谢你，游菱。”

谢谢你一直遵守着承诺，没有放弃我。

“这句谢谢应该由我来说。”游菱塞了张纸在她枕头底下，“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还有我在呢。”

梅·克里斯在药物的作用下陷入睡眠。

“愿神保佑你。”

这句话微不可闻，但她听到了，女人常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点血色，她在温暖的被窝里沉沉睡去。

游菱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屋外搭建的煮药台还没来得及拆除，卢鹿埃蹲在一旁收拾药渣。

她心情有点复杂，和他一起快速收拾好药渣后把药台拆除，两人轻声离开。

卢鹿埃把礼物递给她，游菱拆开发现是一双款式新颖的羊皮靴，鞋子侧面坠着两个毛球：“很漂亮，怎么突然想起要送我鞋了？”

“最近很流行羊皮靴……”卢鹿埃低头，“……就想送你了。”

他话说得含糊，游菱没听懂：“谢谢？也谢谢你送她礼物。”

“嗯。”

沉默间两人走到游菱屋子门口，她停住脚步：“那今天就先这样，我先回去了。”

卢鹿埃点头，又在她转身之际叫住她：“游菱，我已经跟莉莉帕和妮露露的父母谈过了，她们两个会来道歉的。”

他不说游菱都忘了这事了，不如说她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你还真是正直啊。”

“谢谢。”卢鹿埃紧张地眨眼。

“是在夸你啦。”游菱摆手，“我走了，下次见。”

门在青年直直望过去的眼神中关闭，他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离开。

游菱坐在椅子上咀嚼肉干，桌上的大锅还在咕嘟咕嘟冒着泡，只不过颜色由紫转绿。

她盛了一碗喝。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预想中喝完汤就能立刻中毒死亡回自己世界的事彻底告败。

她此前尝试过很多方法，什么上/吊啦，用刀捅自己啦，割/脖子啦……

一个都没成功。

往往是刚做，下一秒卢鹿埃就来阻止，也不知道他直觉怎么那么准。

游菱叹气，又拿出几块肉干出来嚼，顺便了解一下契约，她召唤出游魂：“你叫什么名字？”

游魂：“梅薇思。”

少女顿住一秒：“好的，梅微思，你还记得自己是在哪里死亡的吗？”

游菱已经做过很多起契约，大部分是让她去杀人报仇，小部分是让她去完成自己生前最想做的事。

但这些契约无一例外——游魂都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

梅薇思却说自己不记得，契约的内容也是让她去寻找死亡的真相。

游菱短暂地眯眼思考了下就放弃了，如果契约对她有害，她可以直接单方面断开，就是会遭到反噬而已。

梅薇思飘来飘去，看上去痛苦不已：“好像是在一个林子里。”

“能再说清楚一点吗？具体的位置什么的。”游菱不着痕迹地盯着游魂的一举一动。

“我能感受得到，就离这里不远！”梅薇思笃定道，身影都不再飘动。

怎么像是在故意坑她呢。

游菱心中腹诽，面上还是点头：“我过两天会根据你的描述去找一下的。”

梅薇思却着急地喊出声：“不能再快点吗？”

少女一时没回答，她又道歉道：“是我太着急了，你按自己的时间来就好。”

游菱笑道：“可以是可以啦，就是比较匆忙，既然你很着急，那就明天去吧。”

“好，谢谢，谢谢。”

梅薇思这次没等她说话自己就消失了。

游菱接着嚼肉干，这个世界没有什么调料，只撒了盐在上面，吃着很单调，但没办法。

天空渐渐黒沉，乡下的夜晚很亮，可以看到许多星星一闪一闪。明月高悬，月光照耀着这个小小的村落。

游菱把锅从桌子上搬走，简单擦拭几下桌面，铺上被褥，她就这么躺上去休息。

一夜无梦。

“扣扣扣——”

“游菱，你醒了吗？我们来和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