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誓言

它的眼神忽然忧郁起来:“我看着一任任的女巫与我签订族长契约,她们获得权柄时是那样的意气风发。但是,这总是要以上一任当权者的生命为代价。你要看看她们留下的痕迹吗?几乎所有新王都把旧王的血液视作书写符咒的墨水。

她们的性格各不相同,族群的状况也时好时坏,但我很难做到去客观评价。要知道,女巫的‘灵’从我的身躯中诞生,这注定让我拿她们没办法。”

菲埃特落到克拉维娅手上:“我曾经想和克拉拉——她缔造了瑟芙城,也是第一任族长——签订永久的灵魂契约。

但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实施,她就在战争中永久地离我而去。为了获取权柄,她的心腹背叛了她。克拉拉的灵魂甚至没能回到我的扉页安息。

这件事以后,族地中每一任当权者都在权力争夺中死于非命。像是一道魔咒。当然,你现在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在族地里,你的名字就是权柄。没人能动摇这一点。”

“只是,”本源之书神情低落,“族长的身份究竟意味着什么——看过这么久的杀戮、荣耀与泯灭,我不会不知到它背后的代价。背叛,争斗,谎言……但我私心里不想族群就这样陨落。所以,很抱歉。”

克拉维娅被它的正经和伤感弄得说不出话来。

她继承的记忆里有关族群历史的部分简单而又平铺直述,坦白讲,这和看一本传奇故事没什么区别,她的内心其实并没有多大波动。作为一个在族外生活又意外觉醒的女巫,她很难将那些记忆与现实对应起来。

但现在——

和精灵对视一眼,她试图安慰它:“或许你愿意讲讲瑟芙城?听起来重建它是项大工程。”

在她的想象中,它大概是座行人如织的城市,宽阔整洁的街道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夜晚降临之时街灯亮起,远远看去,繁华的景象就像一柄镶嵌着明月与珍珠的弯刀。

菲埃特抬眼看她:“是这样……瑟芙城全盛时期族内有……有……”

它别过封皮不敢直视克拉维娅。

“有一千三百五十八位女巫以及近万的属民。”

克拉维娅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一万人?

太少了。她读过的那所高中,全校师生加在一起都有四千多人。这还仅仅是所普通高中。

本源之书生怕她不愿意或是生气,它把自己卷成一捆后惴惴地陷入沉默。

帕利希提将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膀:“这确实不太容易……但我们有很多时间。”

但其实令她默然的并不是这个原因。

克拉维娅自认对这个世界了解颇多——要知道,她可是在大陆战争前就已经到达这里。

人们通常认为纳提斯大陆处于世界的中心。它的周围被广阔的海洋包围着,而大洋的尽头横亘着一道巨大的伤疤——深渊。按照探险家的说法,纳提斯之外还有其他的大陆,但它们都处于未经开垦的状况,大片的土地上生长着杂草,动物见到人类会好奇地主动走来——然后成为他们的腹中美餐。

深渊中存在多少恶魔并没有确切的数字,但在大陆战争前,也就是教会统治大陆的年代,神官们声称黑暗的裂谷中蛰伏着数万邪恶的魔鬼。

而原本栖息在浅湾的人鱼在教廷大规模的围剿后数量暴跌,为了尽快恢复元气,人鱼在大陆战争后全族迁入深海休养生息,据小道消息,该族群的体量略有回升,如今大约有三千尾。

将目光回转到纳提斯大陆上——精灵常年在西部的茂盛森林中隐居,除却帕利希提之类常年旅居在外的游历爱好者,日常侍奉围绕在生命之树旁的族人差不多有一万;兽人大多生活在北方的高原山脉,或大或小的部落加总起来不超过两万,这还是在大陆战争前的数据;龙族更为稀少,经常活跃在世人眼中的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地精的数量倒是有数十万之多,但这点数字在人族庞大的人口数量前连零头都算不上——纳提斯大陆上各种族加起来总共约有四千万生灵,各国基础数学教育中最爱出的题目就是计算人族有多少人口。

那么这片大陆的疆域有多广呢?大致相当于克拉维娅原来世界中欧罗巴洲的三倍。

这些都是她早已知晓的事情,然而她此刻想起它们却莫名地觉得不真实。

想想她原来生活的那个人口爆炸的世界,她总下意识认为纳提斯也该是个人口众多的大陆。

更别提她在纳提斯上居住或旅行过的城市,每一座都是那样的繁华。

譬如她和帕利希提居住了数年的城市,斐琅罗。在纳提斯大陆的人族聚居地中,它是声名赫赫数一数二的独立商业城市。就算是在深夜,城中的餐厅或酒吧里也从不会缺少客人。

斐琅罗热闹的夜景常常让她觉得熟悉而安定——在那里,她可以假装自己从未离开,假装自己从来没有来到过势力交错战争频发的异世。不需要在教会的缉捕下东奔西跑,不需要为了栽种魔植费尽心思,也不需要直面鲜血横流的、漂满断肢与悲嚎的战场。

仿佛她只是在某个充满异域风情的小国定居,周围的一切都和她熟悉的那个世界没什么本质区别,自然,也没什么需要格外在意的。

可事实并非如此。

它们是不同的。

克拉维娅回忆自己去过的地方,惊讶地发现她并没真正抵达过那些荒凉而人迹稀少的土地——但显然,那些才是绝大多数人切身体会的境况。

而那些喧闹繁荣的城池,在她的脑海中也只留下模糊隐约的形象。她只记得斐琅罗的郊外会在春天长出蒲公英,这令她想起故乡——

她怎么活的像个不停找白月光替身的火葬场男主,克拉维娅扶额。

她试图为纳提斯寻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不是通史书籍中固有的说法,也不是传奇话本中用滥的歌颂,更不是那种空泛的,套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的,“绝对正确”的词。

很可惜,她竟然给不出一个来源于她自身的答案。

克拉维娅环顾四周。

“不用管我,”她推开帕利希提的手,“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将手搭在石质的栏杆上,克拉维娅慢慢走上贝壳状的螺旋阶梯。

这座城堡里蕴含了太多灵魂的痕迹。闭上眼,她感知着它们的情绪,也走马观花地读过它们残存的记忆。

那些趋于消散的灵魂告诉她,城堡中的巨大壁炉会在冬季升腾起华丽的火焰,迸溅出的余烬会把附近的地毯灼烧出细小的洞眼。这里的窗沿曾经摆放着草药和鲜花,紫罗兰凋谢后依然散发着幽然的香气。

睁开眼,记忆中灿烂的盛景冷却成面前破败的石墙。

这里是纳斯提大陆,这里是和她的故乡完全不同的地方。

她前所未有地感受到这一点。

或许她太傲慢了。克拉维娅暗暗想到。

一头扎进魔药的研究中大约也是种逃避,它占据她所有的心神,她也借此心安理得切断对外界的关注,试图借此在陌生的世界里继续熟悉的生活。离开斐琅罗才一周,她已经记不清关于这座城市的更多细节。

仿佛斐琅罗就是个可以随时抛弃的“替身”。

她干脆地与菲埃特缔结契约,一半是为了性命,一半是因为觉得去哪里都无所谓。离开那栋居住多年的房子时帕利希提似乎异常留恋,他是怎么回答来着?

哦,他说,“这是我们一点点搭建起来的家。”

但她真的把那里当成家吗?还是仅仅当成一个暂时停留的落脚点。她从来没有修剪过房后的小花园,也从来不会带回哪怕一个小小的工艺摆件。

身在故乡的时候,她明明很热衷装扮自己的家,她甚至会随着季节的变化而设计玩偶的动作。温暖的天气里她会把玩偶们摆在窗台上晒太阳,降温的夜里她会给它们挨个围上围巾。

帕利希提大约以为她天生就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但其实她比谁都细腻敏.感。

她只是不愿意上心而已。

打住。

不能再想了,越想越愧疚。

那些漂泊无依的感受,还有那些被刻意忽视的一切。

这是重头来过的时刻,行将消散的灵魂们在她耳边絮语。

再不会有第三次机会了。

再不会有。

……

克拉维娅前所未有地对这荒芜的族地燃起热情,这里将是她真正融入纳提斯的起点。

要在这里“生活”,而不仅仅是“活着”。

转身折返,她在菲埃特面前摆出特定的手势——

“以权柄之名起誓,我愿做族地存亡的基石。”

菲埃特仿佛回到了克拉拉迎战前的那个夜晚,生死存亡的危机中,跳动的火光映照着她的瞳孔。这是个单向的承诺,她本不需要这样做。

女巫开合嘴唇吐出流畅的誓词。咒语生效时,数道强烈的光芒从她掌中爆发,空旷幽暗的大厅瞬间亮如白昼。

“我愿做族地存亡的基石。”

隔着数不清的世纪、悔恨和尘埃,本源之书终于再一次听到了这句誓言。

它呜呜哭出来。

……

哄好抽抽嗒嗒的菲埃特,克拉维娅怀揣着微妙的心情坐到精灵身边:“你喜欢什么样的称呼?”

帕利希提一头雾水地搅动汤羹——是的,他已经支起金属锅架煮上了奶油南瓜浓汤。锅架旁还简单地摆列着三盘刚刚加热好的、覆盖着油润光泽的肉食和两道冷盘。

女巫忽然感到不好意思,她借着从空间储存袋中抽出羊皮纸和羽毛笔的动作遮住微微发烫的脸:“你还记得我治好的第一位病人吗?”

“你说柯莉夫人?”精灵向锅中倒入牛奶,“她康复后身体一直不错。离开斐琅罗的时候她还一定要送给我们大袋的葡萄干——据说这可以在旅途中带来好运。你想到什么了?”

“也没什么,”克拉维娅在菲埃特的帮助下绘制出族地的地图,“我只是记得她和伴侣之间有一些可爱的称呼,呃——我是说,这个习惯还蛮不错,也许我们之间也可以有一些更亲昵的代名词。”

其实精灵曾经委婉地表达过类似的意思,但那时她忙着配置魔药,答应的时候并没特别走心。

这件事也就搁置了下来,直到今天它忽然涌上心头。

帕利希提那边忽然安静下来。

大厅里南瓜混合着奶油的甜味氤氲开来。

直到女巫简单标记好图纸上的地形,还是没有任何回答传来。

她怀疑自己说了什么蠢话,补偿心在寂静的夜色中慢慢分解成一点尴尬和一点羞恼:“如果你不喜欢或者觉得没必要,那就算了——”

她就当没这回事,再也不提。

“噫——怎么会不喜欢——”菲埃特一改之前妒忌到嘴歪眼斜的做派,摆出磕到cp的快活姨母笑。它哗啦啦地翻开书页,克拉维娅在其中捉到了汉字的踪迹。

“我可以通过你的灵魂链接到异界的知识库。这并不困难。”本源之书在小声解释后又火速磕起CP:“快瞧瞧他的粉扑扑的尖耳朵。这就是‘女A男O’的快乐吗?搞快点搞快点。”

“看起来挺正经的,”克拉维娅边吐槽它边瞟向精灵,“探索起性.癖倒是一点不矜持。”

帕利希提恰好捕捉到她的视线。

在她闪避开目光之前,他以一种甜度超标的方式笑起来:“当然很喜欢。”

精灵低声念出一小段优美的语言。

克拉维娅没听清,但这不妨碍她心中升发起轻盈的欢畅。

全然忘记当初注册网名账号时动辄“该名称已被占用”的抓狂,女巫转动着羽毛笔,信心满满地考虑着要给对方起一个绝顶美妙的爱称。

唔。

有点难。

还是先吃饭吧。

盛出一碗浓稠的南瓜汤,再在其中丢入数粒葡萄干。柯莉夫人说的没错,它真的会带来好运。

土豆玉米沙拉入口即化,沙拉酱中的橄榄油仿佛给舌尖做了套精致贴心的spa。

鸡胸肉和番茄薄片叠在一起再加上亚冬鱼调味汁,这可真是智慧的搭配。

切好的咸肉肠、橙汁酱鸭肉、哦哦还有红酒桔皮牛肉罐头。酱汁浸透肉类的味道好极了,帕利希提绝对是个厨房小天才。

皮皮睡醒后——也可能是被食物的味道唤醒——闪电般从猫窝里跳出来,它在自己装到冒尖儿的专属榉木小盆里埋头苦吃。

直到小猫咪满足的呼噜声响起,克拉维娅才发现有些不对。

菲埃特静静地漂浮在空中。这本来没什么,魔法造物一样需要休息。

但问题在于,它太安静了。

一定有小天使猜到克拉拉和克拉维娅之间的关系了叭...没猜到的话后面也会慢慢提到

克拉维娅其实是个很恋家的人。对她而言,故乡意义非凡,所以来到纳提斯以后她下意识地回避了一些东西并试图“继续”过去的生活。

她很矛盾,一方面她愿意投身反抗教会的斗争并在异世认识了爱人与朋友,一方面她又在某些方面表现出疏离与隔阂。

她不是意识不到这些,而是想着拖一时是一时,没办法,人性中总会存在懦弱。但现在这层隐约的隔膜被菲埃特提出来的数字揭穿了,那么她也不会假装无知而接着放任自己。

克拉维娅是个勇敢的姑娘,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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