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容她们月评定当日下午,都似没听到周围偶尔传来的议论,专注于自己手上的活计,各自缝制的衣物进展都不低。
“这天气冷下来了,衣服的裁制真的忙得没心情思考别的事情。好期待穿上自己裁缝的冬衣。”燕婷缝完了了另一边袖子,直起身,揉了揉自己的腰。
滕婵娟也停下来,“听说之后还会给我们发冬装呢,还不知是我们做还是尚功局的女官们。”
梁玉容仔细回忆前世的事,答道:“应该是尚功局,我们现在主要做的还是浆洗、缝补和学习裁制。应该是轮不到我们的。”
秦漪把没有缝制好的衣物拿在双手中,置于双腿上,眉开眼笑地说:“那如果最后我成不了试训宫女,还能带走一件白得的冬装,竟还有这样的好事!”
听了秦漪这番话,梁玉容伸出手指一点秦漪的额头,引得她“唉哟”一声,才说:“你想的倒是挺美,这冬装是要我们自己用通宝购买的,不过比起宫外的成衣要便宜就是了。”
“原来如此。”几人点点头。
小插曲一过,几人继续自己手中的活计,除了相互询问和指导针脚问题外不再说别的话。
“看,一件圆领内衬。”梁玉容提起一件成型、没有任何装饰的白色圆领里衣。
“小玉姐做得真快。”罗门就坐在梁玉容身旁,伸手摸了摸她做的里衣。
梁玉容笑嘻嘻地道:“其实还没做完呢,我在没做完的地方加了定位的活线,做到那里再拆开。”
“这也是个好方法,免得容易走形。”
梁玉容看了看掖庭局的时漏,说:“快到饭点了,我们收拾一下东西,就去吃饭吧,没做完的晚上回去继续。”
秦漪一听,立刻放下手中的针线衣物,嘴中说着:“善!”
梁玉容等人收拾好东西,带着一起去吃饭,免得缝制衣服被不知道的人乱翻乱碰。一路上还有宫女在谈论月评定榜单前四位,看来这样的情况要持续好几天才能消停一点了。于是她们迅速吃完了饭,赶在暮鼓前就回到了宿舍。
这时候太阳还没有落山,余晖透过窗纸照进室内,透出几分暖意。
大家回到宿舍没有马上继续做缝纫,而是开始交谈明日要去做什么差使。话题很快就提到梁玉容。
梁玉容不假思索地回答:“明日我要去太医署学医,我之前抄的《新修本草》还没有抄完。而且明日也的确是每旬第一日,这个时候谁问你们我去哪了,就说在太医署就好。”
“小玉还已经定好了每旬什么时候去太医署呢,果真是医痴。”燕婷打趣道。
“说到医痴,我甚至都想这一旬都躲到太医署,当一回彻头彻尾的医痴——虽然我不会放在心上,但是听别人议论自己多了也有些困扰。”
“那就去吧,刚好把那本本草集抄完。”罗门这时候已经拿出针线和没做完的衣物。
燕婷听了也点点头,“小玉你现在正在风口浪尖上,不符合你喜静的性子,去太医署避避风头也好。等过几日关于月评定的讨论少了,我们再一起行差使。”
秦漪手里还拿着半张胡麻饼,正在咬着,含糊不清地附和:“是呀,是呀。”
“那我这一旬都不和你们一起做活计了,你们不要挂念我。”梁玉容难得肉麻一句,笑得其他六人直卧在床上。
艾永长来了一句:“说得好像小玉你不回来安寝了一般。”
“那还是要回来的。”梁玉容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
“那晚膳小玉姐你怎么办,要不要我们每日都拿着你的食盒去给你领一份回来?”罗门已经开始缝制手中的衣物了。
“那多麻烦你们,我在太医署用吧,我请太医署令给我写个通行令,赶在暮鼓结束前回来就行。”
“这也好。”罗门点点头。
接下来的一旬,梁玉容果真都去太医署抄写医书去了,晚上才回野狐落缝制衣物。她的字写得又快又好,这都是上辈子训练出来的。转眼十日过去,《新修本草》的正经已经抄了两卷,而《本草图经·玉石篇》也已抄完,正如系统所标示,《本草图经·玉石篇》在梁玉容抄写完后所有的字迹都消失了。梁玉容觉得颇为神奇。
今日便是九月中旬的最后一天,梁玉容赶在暮鼓结束前回到了野狐落,看见两三宫人聚在一起讨论什么。梁玉容快步路过她们身旁的时候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梁玉容确实了不起哦,通过试训要求就是不一样,什么差使都不做,不知道人都去哪了。”看来新的舆论,已经酝酿。
梁玉容手里还拿着装着医书的包裹,这次她可不想忍了,直接停了下来,回头盯着那几个人,“我就是梁玉容,刚从太医署回来,太医署令允许我在太医署学医,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这是掖庭丞都知道的。”
那几个眼对眼地相互看着对方,没想到自己说的话会被正主听到。
其中一个穿红衣的地宫女连忙解释:“我们也是不知道你去太医署学医,这不好奇嘛,只是好奇。”
“只是好奇,需要用上我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的语气吗?”梁玉容正颜厉色地反问,气场压得几个人一时都说不出来话。
“我,我们……抱歉。”穿着绿衣的宫女不知道,怎么辩驳,只得小声道歉。
“希望你们经过此事能明白,在宫中小心祸从口出。”梁玉容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回到房间,其他人也都已回来。
秦漪看见梁玉容板着脸,阴云密布的样子,两只手指做脚,“走”到梁玉容覆在腿上的右手的手背,“小玉姐姐?怎么不开心?这乌云那么密,我要用多大的风才能吹散?”
梁玉容听了,脸上的乌云裂开,透出阳光,“没什么,只是回来的路上遇到几个嚼舌根的,我把她们训斥了一顿。”
“那小玉姐姐多厉害啊!敢于质问这种人。”
小姑娘说话还充满稚气,梁玉容听着直接笑出来:“我倒是希望大家都这样厉害。”
“那也得我们有这个本事。”齐威仁自月评定放榜以来,一直不怎么说话,今天算是梁玉容第一次听到齐威仁说非必要的话。
秦漪听出齐威仁语气不对,看看齐威仁,又看看梁玉容。梁玉容轻轻摇头,暗示她不要多说。
齐威仁偏着头,不敢去看梁玉容,盯着手里拿着的书。
燕婷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诡异的场面,径直坐到齐威仁旁边,问道:“阿仁怎么了?”
齐威仁默不作声。
梁玉容只说:“让她静一下吧,有什么想说的,时机合适她总会说。”
谁都没有注意到,梁玉容说完这番话的时候,齐威仁的眼眶已经有些泛红。
很快,齐威仁就去洗漱了,回来也不和谁说一句话,只是看着自己的书。
梁玉容收拾整理好抄好的医书,然后打孔,用线缝起来。等梁玉容忙活完,就见罗门和燕婷站到她面前,手中拿着一张纸条,示意她看。
“阿婷,小玉,阿门,小道一聚。齐留。”
看完,罗门和燕婷轻微侧身,露出一个空隙可以让梁玉容看到仍在看书的齐威仁。三人对视一眼,都摇头表示不知情。于是梁玉容走到齐威仁面前,轻声说:“阿门,你是有什么想和我们说吗?”
齐威仁没回话,只是放下书,示意梁玉容几人跟上。
大家很快就到野狐落的小道里,齐威仁先开口,似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我真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们。”
“何出此言呢?”燕婷握住她的双手。
“对比起你们,我是那么的差劲。当初我还夸口要当司彩,结果现在可能连成为正式宫女都难。我好羡慕你们,也很嫉妒你们,又因此羞愧不已。你们自身能力就强,而我平平无奇。
“特别是小玉,不管好的还是坏的评价,你都能处理得很好。我还听到皇子、公主议论你的美貌,说你太美,男女老少没一个敢正眼看你。
“最近总有人来向我打听你们,又说我的评定结果与你们相差太大。我的心很难平衡,我没有你们的美貌,没有你们的的能力,遇事也容易心绪杂乱……”说道后面,齐威仁已经开始哽咽。
罗门拿出巾帕递给她。
“我其实很想留下来,你们都很好,我和你们待在一起很欢喜。”
“阿仁,人心是肉长的,总有许多情绪。你能和我们说这些,我很惊喜,这说明我们之间没有无法跨越的鸿沟。”梁玉容抚着齐威仁的肩,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这样说道。
“我听到别人嚼你舌根,却不解释,你还能接受我作为朋友吗?”
梁玉容摇摇头,“大多时候我自己都不反驳,我怎么能要求你替我反驳呢?你没有在背后用言语中伤我就好。”
“这是自然!我从来不嚼舌根。”齐威仁连忙解释。
燕婷适时说:“这是你的优点啊,阿仁,你并非没有优点。”
“刚入宫第一夜,我就觉得你自信大方。阿仁,其实新进宫女是必须每个房间淘汰一个人的。你现在已经比大明宫外许多人都更优秀,在宫里继续学些技能,出宫后也能谋生。以你的年岁和性格,不被宫墙锁住或许是更好的结局。”梁玉容不愿看到这样赤诚、无心机的人在宫里被磋磨得“面目全非”。
齐威仁沉默了,她在思考梁玉容的话,今后半生寄托在宫中,真的是她想要的吗?说实话,最近经历那么多,她也隐约觉得自己不适合,只是不甘心。
这夜她们聊了许多,齐威仁再回到宿舍的时候就像身上卸下重担,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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