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尴尬的状况,成年人会不约而同地选择无视。
一路上保持着友好的沉默,叶蓉没有主动开口,云苏苏也就不用配合着没话找话。
正是这份善解人意,即便二人立场不同,云苏苏也并不讨厌叶组长。
叶蓉没有带她去老地方,而是穿过回廊,来到教堂改建的大礼堂。
冷峻高挑、骨节攀升的尖顶,挑破了遍布晚霞的天空,撒哈拉金如轻纱披在外观,令礼堂在庄严肃穆中不失松弛与柔和。
只是走近门前的喷泉,便能听见里面孩童的欢呼雀跃。
许言,为什么要喊她来这里?
跟原本的预期完全是两模两样,云苏苏略显迟疑地问:“我现在进去,会不会有点冒昧?需不需要在外面等?”
“进去吧,所长在等你。”在叶蓉眼神授意下,候在门外的工作人员推开了沉重的青铜门。
穹顶之内,彩色花窗将古老的神圣传说,投映到墙面,众人的身影被笼罩在似梦一般的温馨画面中。
宗教象征的祭坛已被拆除,取而代之的巨幕屏上以童趣的方式,呈现着手作活动的主题。
孩子们环坐在一人身边,没人在意是否有人进来抑或是离开,注意力全集中于如何将手上的半成品,做出像样的东西。端坐中央的男人,双腿隐藏在骆马绒的轻薄盖毯之下。
有几名志愿者从旁辅助,帮不得要领的孩子赶上进度,也会替完成的孩子安装灯芯。
许言左手持笔,右手托着灯笼的素底抵在绒毯上,写枝、绘叶、勾脉、点花,将绘制好的灯笼,逐一交还给充满期待的孩子们。他戴着细边半框眼镜,深邃的眼眸中溢满慈爱,若非两鬓斑白,很难想象他已年过半百。
“看着挺和善的。”东瞅西望了一路的元宝,探头探脑地点评牠对许言的初印象。
呵,和善?许老鬼分明是白切黑。
好歹也在隗戎手下当差这么些年,还能如此“纯良”,云苏苏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一眼以貌取人的元宝:“确实,你看着应该没摔过跟头。”
“那是!我会飞,摔不了。”听到夸奖的话,元宝抖抖耳尖,尾巴都要翘上天了。牠越想越得意,掏出一面镜子,欣赏自己的这张帅脸。
“‘厨子’们的drama‘预制菜’,你算是都白看了。”见牠听不懂好赖话,云苏苏叹了口气。她没打算打扰“亲子课堂”的和谐时刻,而是在到处是空位的座椅区,随便挑了一排橡木长椅坐下。
“行了,别臭美了。说正经的,这次的任务失败了吧。说吧,怎么罚?我经受得住。”云苏苏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表情还算平静。
元宝点了点头,没有放下镜子的意思:“隗部长没说要罚。”
隗老鬼压根没有叫“良心”的物件,肯定有猫腻。云苏苏眯着眼打量元宝,想找出些关于诡计的端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那倒也不是,部长说是庆祝世界一的任务总进度,取得零的突破。不信的话,老大你自己看嘛。”元宝尾尖一甩,调出透明系统屏。
上面明晃晃地写着:1%。
果真如牠所说,突破了零。
云苏苏一时间无话可说,简直差点就准备摆烂躺平了。
有很微弱的唱歌声引起了她的注意,要不是听见动静,云苏苏之前都没发现,原来前排角落坐着一名落单的小女孩。
小女孩低着头,个子不高,年龄应该很小。
“小家伙,你怎么不去跟大家玩儿?”云苏苏交臂靠在前排的椅背上,对这名与同龄人格格不入的孩子,产生了些许好奇。
女孩没有回应,仿佛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手指甲轻叩身旁的木板,自顾自地低声哼着旋律,没穿鞋的小脚丫,一前一后惬意地晃着,她的红色皮鞋整齐地摆在地面。
那是一首调与词都很奇怪的童谣,云苏苏即便探身也很难完全地听清,入耳的只有部分的片段:“圣光降临的星月夜,鸟儿沉睡,不再歌唱……调皮的孩子……将在永梦中坠落……黑暗中谁曾迷失方向……是你,是我……”
云苏苏手卷上元宝的尾巴,刚想让牠凑近听仔细点儿,没留神许所长已经把手里的活儿交给旁人,独自操控着轮椅,朝她这边过来了。
眼瞅着人越来越近,只得作罢。
“您找我?”云苏苏面带恭敬的微笑,起身想迎向许言,顺便帮他推轮椅,毕竟这么多人在,也不是盘问细节的场合。
许言笑着抬手制止,让她先坐下:“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领导让属下先坐,不过是客气一下而已,云苏苏仍站着回话:“休息过后,已经好多了。这次的事件,我也有责任……”
“看到你气色不错,我就放心了。谁都不想这样的意外发生,不必自责,都过去了,先坐吧。”许言语气宽和,扬起的眼角笑纹舒展。
俯瞰对方的头顶,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云苏苏顺势坐下,将腰背挺得笔直。
意外?许言当真给这次必定“烧钱”的事故,如此定性吗?
“时间一晃而过,又到中秋了。还记得你小时候不喜欢吃月饼,一定要吃豆沙汤圆,就连做的灯笼也要画上桂花和汤圆。”许言将手肘撑住扶手,指尖自然地垂在边缘,指甲被修剪得一丝不苟,几近与游离线齐平。他平等的慈爱目光,此刻落在了云苏苏的眉目间,仿佛她仍是当年那个需要人哄着玩的小女孩。
这种指鹿为马的记忆,云苏苏自然是没有的,她保持着嘴角上扬的职责表情,没打扰对方的怀旧。
原身对亦师亦父的许言,既尊敬又依赖,很难想象是她自愿将肉身的使用权,借给天界暂用。
“别跑!乖,快回老师这儿来。”女老师焦急地呼喊,没追上稚嫩的奔跑。
发间别着星星发卡的小女孩,几乎要摔扑到许言的膝上,被他及时地扶住手臂,好歹算是站稳了。
小女孩双手拉住许言的衣袖,撒娇不失分寸地轻轻摇晃:“许老师,求您了,来陪我们玩儿嘛。”
“不可以这样,打扰别人谈话不礼貌哦。老师陪你玩好不好?”女老师放缓语速,借此调整着剧烈起伏的呼吸节奏,一边伸出双臂想要从后环抱小女孩,把她从许言身边分离。
小女孩觉察到老师的意图,整个人死死地贴住轮椅,眉心抖动,分分钟红了眼眶:“可是,我也想灯笼好看,我就想要许老师来帮我画嘛。”
“这……”为难的女老师,不敢正眼瞧许言的神情,只是用余光偷扫,悄悄地揣测着他有没有生气。
“没关系,快过节了,小朋友们的心愿怎么能不满足呢?”许言伸手轻刮了一下小女孩的鼻尖,眼见得她瞬间转哭为笑。
“表情硬控大师啊。”元宝在一旁犹如观摩学习般,边鼓掌边发出赞叹。
许言单手握住衣袖上女孩的小手,温和但不由分说地交在女老师的手中:“欢欢,你先跟老师过去好不好?我还有话要跟大姐姐说。”
孩子的力量,又怎能与实力悬殊的大人抗衡,名为欢欢的女孩哭闹不止,调动全身力量想要挣脱女老师的怀抱:“我不要!一起走嘛,一起嘛。”
“这样可不好,任性的孩子就不可爱了。老师答应你会去,就一定会。乖,听话。”许言神情依旧柔和,但话语中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掌控感。
女老师鞠躬为自身失职道歉,转身前怀揣歉意地向云苏苏点了一下头。
望着抽抽搭搭的小女孩,以及牵着手柔声讲理的女老师,相伴走远的背影,许言把下滑的盖腿毯提回到原本的位置,笑着说:“他们是我的孩子,你与莫离也是。孩子在成长,总会有犯错的时候,重要的是如何引导。苏苏,你觉得呢?”
停顿短暂不容置喙,倒也不是真需要云苏苏的回应,许言和颜悦色地说:“走吧,我们也很久没有一起做灯笼了。”
“不要让我失望。”是许言没说,但明确表达了的潜台词。
“老大,他是不是在点你呢?”元宝的肉拳相抵,自我肯定般地点点头,宛若看破一切。
短短十几分钟的唠家常,没提过补试事件的始末,但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跟喜欢话不明说的人说话,真累。
云苏苏跟在许言身后,白了一眼沾沾自喜的元宝:“这回你倒是反应得挺快。”
觉察到落在身上视线的重量,下意识地转过头,果不其然谁也不在那儿。
“对了,那个唱歌的小女孩呢?”许言一来,云苏苏就没顾得上红皮鞋女孩,以及歌谣的事。
元宝四处张望,活脱脱地像是一只自转的陀螺:“啊?哪有人唱歌,我咋没听见?”
直到手作课堂结束,云苏苏也再没见到那位神秘的小姑娘。因为不想有跟许言共进晚餐的可能性,她自告奋勇地留下来打扫。
看着孩子们鱼贯而出的背影,抱着纸箱的云苏苏,视线惊讶地落在他们的脚步上。
所有人,无一例外都是黑色的皮鞋。
空旷寂寥的礼堂内,墙壁上长明的烛台中焰心摇曳,寒意贴着肌肤缓慢渗入,工作人员也陆续离开。
有强光手电筒护体的云苏苏,独自留下巡场,无论哪一处角落,都没有孩子藏匿的身影。
云苏苏凝视着黑夜,向悬浮的元宝说出自己的猜想:“难不成,还真是活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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