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竹楼

云溪走前,不知是忘了还是怎么,并未捎走雪爪。

元将离喜欢小动物,但自己先前未养过,她一手顺着小黑狗的蓬松毛发,一手夹起桌上的点心,吃一块糕点,配两口甜香花茶,在这热乎乎的午后微风里有种难得的舒畅感。

她对面的永安郡主却有些神思不属,一块米糕吃了半天,只要边缘咬下点牙印。

元将离同她说话,未闻回答,转过头就发现她两眼发直的样子。

她奇怪地唤了一声,“清友?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永安郡主猛地回过神来。

她放下手里快捏碎了的米糕,擦了擦指尖,对着元将离欲言又止半晌,才小心翼翼凑近问道:“那日在山林中,你遇到我哥哥后发生了什么啊?”

说完自己又觉得不对劲,忙不迭补充一句,“我只是好奇问问。”

元将离没在意,随口道:“也没发生什么,只是我迷路时突然见到一个人影,发现是温世子,他当时一身衣裳都破破烂烂的,胸口还有一大片血迹,十分可怖。我扶着他找了个附近的破庙避雨,生了堆火。也没发生什么,怎么了?”

“没,没什么,”永安郡主神情又纠结起来。

她漂亮苍白的小脸快皱成了包子,元将离只当她在想什么心事,并没开口询问。

不知不觉坐了小半个时辰,桌上的糕点盘子都快空了,一个丫鬟端着个托盘快步走来,“郡主,到您吃药的时候了。”

永安郡主扫了一眼,叹口气,接过碗,“这药得吃到什么时候啊?”

她抱怨了一句,蹙着细细眉尖,慢吞吞地喝下苦药,便手帕掩面打个哈欠,站起了身,“这药喝完就会犯困,将离,我们回我的院子说话?”

“既然犯困,你便好好休息,我们改日再聊吧,”元将离抱着雪爪,跟着站起身,把装着棋谱的木盒纳入袖中,索性问道:“你哥哥如今在哪里?我想把东西还给他。”

永安郡主支吾半晌,擦了擦额头细汗,“应当在他的院子或者书房。”

她一个外来的女客不大方便去人家院子,元将离正犯难,永安郡主却给她提了建议,“不然你去哥哥书房吧,我差人去告诉哥哥一声,让他去书房见你。”

元将离只好点头,“那便劳烦了。”

温郁离的书房在一片竹林中,曲径通幽,四周只有清越的虫鸣和鸟叫,十分闲适。

元将离穿过根根绿得像翠玉的修竹,跟着永安郡主的丫鬟走到一处庭院外,只见到一个正洒扫院子的年轻小厮,除他之外,便再没见到一个人影。

见到丫鬟,小厮迎了上来,“白棠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带元姑娘过来,”名为白棠的丫鬟跟小厮交代了几句,转过身,对元将离柔声道:“元姑娘,世子爷大抵马上就过来了,您在这里等等?”

“好,”元将离颔首,“那你便回去吧,我在这里便可。”

白棠特意嘱咐让小厮照顾好元将离,这才离开,这两人说话的间隙,元将离扫了眼庭院中间的二层竹楼,房壁暗绿,有竹节纹理,没有雕花柱廊,反而有种古朴大雅之美。

不像是高官贵胄府邸里的院子,倒像是山间隐士住的。

想想那位清贵典雅,如从古籍中走出的世子爷,她又觉得这院子配他很相宜。

白棠一走,小厮还有点茫然,握着扫把,不知道该不该请元将离进去。

请进去的话,世子爷一向不喜外人进书房;不请的话,眼前这位元姑娘会不会觉得被怠慢……他正在心中天人交战,元将离已经走到了院子边缘。

这栅栏也是用竹子扎成的,并不很齐整,有些竖栏上还带着枯黄的竹叶。

她欣赏着一栏之隔外的大片绿竹林,没有先进竹楼的意思,小厮松了口气,继续低头扫地,把被风吹进庭院的叶子和灰尘通通扫到一处,又倒进竹林里。

等这些竹叶化入泥土,回归大地,也是一番养料。

没过多久,元将离便听到了两道脚步声,怀里的雪爪仿佛也知道是谁,轻轻吠叫起来。

她揉揉狗头,转过头,就看到被云溪扶进庭院的温郁离。

他头束玉冠,穿一身雨过天青色的丝袍,色泽素淡,在这满眼青翠竹林中显得相得益彰,相比起几日前分别时,苍白的脸色稍微有了点血色,但看着还是很脆弱。

更像病弱西子了,就差捧个心。

元将离心里想着,抱着雪爪走上去,“温世子。”

听到她的声音,温郁离的目光准确地落到她脸上,露出一丝浅笑,“元姑娘可等了很久?”

“没有,我也只是刚到,”元将离关心了一句,“不知世子爷身体可好些了?”

“日日喝药,又有太医看顾,已好了大半了,”温郁离说完,便低头咳了两声,这让他刚说出的话不太可信,相比他也明白,面颊泛起淡淡的红晕,有如朝霞映入白纸。

他抿了抿唇,“不知元姑娘喜欢哪种茶叶?我让云溪去沏壶茶来。”

“上午云溪送来的花茶就好,”元将离道,她对茶没什么讲究。

云溪应了一声,扭头去了,温郁离则一步步缓缓往前走,口中道:“这几日不知元姑娘如何?那日浇了那么久的雨,也不知有没有染上风寒,本来前几日就该上门探望,奈何身子不中用,一回来便病倒,竟耽误到现在。”

元将离看着他有气无力的样子,就知他先前恐怕病得不轻。

她对柔弱的人总是格外包容,温声道:“我没事,连风寒也没得。”

温郁离笑笑,“这便好,那手臂上的伤口呢?不知如何了?”

元将离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天,他还能记得自己身上有伤,一时颇为感动,觉得温世子这人实在太过体贴,赶忙回答道:“伤口也恢复得很好,劳烦世子挂心了。”

此时两人已走到竹楼门口,门是虚掩着的,温郁离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一股淡淡的樟脑味散出来,不浓烈,大抵是驱虫用的。

他往前走着,元将离看着他前面几米就是台阶,心口一跳,下意识伸出一只手虚拦住他手臂,眼见他稳稳当当踩上了第一个台阶,才松了口气。

十八个台阶,他没有一步踏错的。

元将离抱着雪爪走在后面,看着他没有丝毫迟疑的步伐,有些感慨,不知道温世子走过多少次竹楼,才能把这条路记得烂熟于心,哪怕目不能视,脚步也没有半分偏移。

他一边上楼,一边轻声道:“我平日会在竹楼里看书,这里冬暖夏凉,待着很舒服,我的许多藏书也都摆在这里。对了,元姑娘可看到我让云溪送过去的棋谱?”

“看到了,”元将离答道:“此时就在我手里拿着呢。”

眼下她是左手抱着雪爪,右手揣着木盒,都不重,她也不觉得吃力。

此时上了二楼。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便觉二楼豁然开朗,元将离四下一望,见到东面尽是齐顶高的檀木书架,层层叠叠,樟脑味就是从这上面发出来的,粗粗一看,起码有几十个书架。

温郁离带着她往西边走。

西边要空荡许多,日光透过纸窗照进来,看着明亮又宜人,照在一张宽大的檀木书案上,上面摆着笔墨纸砚,还有一丛书香人家时常养在书案上的葱郁兰草。

顺着书案往后看,墙壁上挂着一幅斑竹图,上面题了字,狂草飞扬,龙蛇齐舞。

元将离被这字吸引了注意力,多看了几眼,辨认出末尾是“抱节”二字。

温郁离摸到书案后的檀木椅后背,转过头来,朝她侧手,“元姑娘请坐。”

这里有两张椅子,除了它外,书案的对面还有一张。

元将离在对面落座,她还记得自己来的目的,是为了归还暖玉观音像,刚准备开口,就听见对面的人问询:“听闻将军府最近在给令弟找师傅?不知元姑娘可否找到。”

元将离涌到嘴边的话顿时吞了回去。

提起此事,她就有些头痛,“能教书的师傅倒是很多,但要么过于严厉,要么过于迂腐,我那个弟弟性子跳脱,想也不适合这样的师傅。”

去赛马会前答应给元憧憬找师傅,结果找到现在,也没找到合适的。

温郁离思索了下,主动道:“我这里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

元将离眼前一亮,“真的?”

“我爷爷年轻时教出过许多学生,如今在雍都附近的有位孙夫子,年纪大抵是天命之年,为人风趣,毫不死板,对诗书礼义也颇有一番见解,”温郁离笑笑,“若是令弟不打算科举的话,孙夫子应是个极好的选择。”

风趣,不死板,元将离对这位素未蒙面的孙夫子顿时认可了一半。

外面的夫子,十个里有七个都满口“仁义礼智信”,张口“之乎”闭口“者也”,她自己都听不惯如此教条的话,何况是更耐不住性子的元憧憬?

他好不容易痛定思痛奋发起来,她可不想因为一位不适合的夫子给他打回原形。

元将离身体前倾,迫不及待地问道:“不知这位孙夫子可否方便?”

“前些时日他还来拜访过我祖父,眼下似乎是有用的,等我差人问问,再给你答复,”温郁离微微笑着,哪怕没有拿书,他自身的温润墨香也融入了一室书画。

元将离十分感激,突然想起先前袁榴说的传言,开口提醒道:“我听闻雍都最近有传言甚嚣尘上,说是陛下有意同西胡联姻,不知温世子可知道此事?”

温郁离颔首,明白她的意思,却只是笑笑。

“元姑娘不必担心,哪怕陛下真要联姻,也不会挑中清友。”

元将离看着他平静笃定的面容,莫名相信了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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