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蹇谔

受冠完毕,还要由正宾为受冠的男子取字。

元佑早已准备好,他面对众宾客朗声道:“古文有言‘矫然太当,尽其蹇谔之风’来形容人人品正直,此子名为身正,是林将军望他身正不斜、品格正直,取表字不若用‘蹇谔’二字’,寓意未来人品高洁、正直敢言,也和这‘身正’二字相得益彰。”

林身正恭谨应是。

取字后便要行拜礼,一拜父母,二拜正宾,三拜圣人像。

末了,才是朝众宾客行拜礼,众人回礼,元将离也跟着起身揖拜,等赞礼唱上一声“冠礼成”,这场及冠礼便算是真正的结束了。

冠礼的规矩是古时一代代传下来的,在本朝变化不少,冠礼后多出个小宴会,是让受冠者以成人身份,和诸位宾客相交。

林征号和林夫人都是主人,忙着迎客,元将离出了家庙,漫无目的地四下看了看。

除了胡子一大把的长辈,就是十几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子,几乎没有认识的,她不是自来熟的性子,也没想上前结识,便挑了个位置坐下赏花吃点心。

林府的点心有点太甜了,她咬了口芙蓉糕,觉得还是郡公府的更合胃口。

元将离喝了口茶水,突然听到后方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她转头,就看到独自走来的林身正,他身后十几米处,几个年轻男子正窃窃私语地往这里看,脸上带着调侃笑意。

她放下茶杯,等着他先开口。

林身正走得大步流星,到她面前却支支吾吾起来,面膛微红,半响也没憋出话来。

元将离疑惑地歪了歪头,头顶倾斜的簪钗瞬间提醒了她,她正回脑袋,顺手扶了扶发髻,主动开了口,“林公子有何事?”

林身正挠了挠头,吞吞口水,“我、我现在取字了,你可以叫我蹇谔。”

元将离一愣,目光顿时古怪,打量了他两眼。

林身正居然是比她还呆的习武呆子,这虽然取了表字就是给人叫的,但也大多是长辈和同龄友人,若是她叫出来,恐怕会让外人觉得暧昧。

她客气地笑笑,不答,“你有什么事吗?”

林身正摇头,又猛地点头,在元将离耐心等待的眼神中,他终于鼓足勇气似的道:“后日我们在郊外办马球赛,元姑娘可感兴趣?若你愿意,我们可以去骑马,当作郊游踏青也好。”

他放鞭炮般劈里啪啦说完,不敢看她,低下头道:“不知道元姑娘想不想去。”

他身后那几个年轻公子晒笑两声,元将离听到有个声音说“原来蹇谔面对元姑娘这么羞,你看他耳朵”,她仔细一看,林身正的耳朵尖儿都红透了。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林身正是不是有点喜欢她?

刚才还闲适放松的坐姿骤然绷紧,元将离思绪空白了三息,才反应过来,慢慢道:“这,这恐怕不大方便,还是你们自己玩便好。”

刚才还畏畏缩缩的林身正顿时抬头,“没什么不方便的!”

这一声因为急切高了些,吸引了几道目光,他又急忙放低声音,看着元将离的眼神简直透露出几丝渴求,“我知道中大夫家的袁姑娘同你熟,若是你不放心,我们可以多请几个姑娘来,晨起去下午回……元姑娘?”

因为没说过这样的话,他的脸皮红得像烫熟的虾子,却仍眼巴巴看着元将离。

元将离生平第一次面对这么直白的场面,不知不觉站了起来。

她比林身正稍矮一些,不得不稍稍仰头,却不显得露怯,她委婉道:“我后日有事,不便前去,更何况,你们友人间打马球,添上一个我,多不方便啊。”

两人声量不高不低,后面的几个公子听得清清楚楚。

有个跳脱的伸长脖子,笑嘻嘻道:“我们可不觉得不方便,是吧,林蹇谔?”

林身正面对元将离面红耳赤,说话都有点吞吐,面对几个友人可不含蓄,他回头怒瞪一眼,朝他们挥了挥拳头,那人立刻嘻哈着缩头,“不说了,我不说了便是。”

林身正转回头,又局促地捏起衣角,“那改日呢?我可以邀请你来我家做客吗?”

元将离再次含蓄微笑,“这也不大方便。”

看着他目光黯淡下去,抿紧唇不说话,却还是不舍得放弃似的瞧着她,元将离觉得他几乎有点单纯可爱了,思索了下,安慰道:“若是日后有机会,我们自然会遇见的。”

林身正眼睛再次亮起来,这次的话果断许多。

“你不愿来我家,那我可以去元将军府邸拜访吗?”

元将离:“……”

她迟疑了下,还是点头,“你去找我爹的话,他应该是乐意的。”

林身正顿时笑起来,她这才发现,他左边脸颊上有个梨涡,平时看不出来,他一笑就很明显,在麦色的皮肤上显得异常可爱。

他语调活泼起来,“你吃好了吗?我去给你端新的点心!”

元将离面前的点心盘子其实只吃了一点,林身正往周围扫了一圈,搜罗来几盘不同口味的点心,一股脑堆到她面前,把不大的桌子摆得满满当当,“你慢慢吃,多吃点。”

他殷勤得像只小黄狗,只差多条尾巴摇晃。

放下点心,他脸色郑重了一些,“我知晓元姑娘喜欢习武练字,我也会努力练习的,等日后再出事,元姑娘,我肯定就能帮上你的忙了。”

他还记得赛马场时,他想上前帮忙被元将离喝止的事情。

元将离一怔,看他的眼神多了分柔和,颔首鼓励:“那你努力。”

林身正受到莫大鼓舞一般认真点头,又笑起来,下一刻,就被身后窜出来的友人们拉着胳膊扯走,“你爹叫你了,快点快点,等以后再和元姑娘聊吧,”言语中颇为戏谑。

几人一走,元将离周边安静下来。

她捻起一块点心送进口中,仍是那么甜,她垂首思索了下,她并不讨厌林身正,相反,还觉得此人赤诚忠勇、心思纯粹,不论是赛马场主动和西胡比拼,还是动乱时想要助她,都能看出他难得的一颗赤子之心。

但是和他成亲的话——她摇摇头,也没有这个想法。

今日的及冠礼进行得愉快,末了离开林府时,林夫人还拉着元将离的手依依不舍,口中道:“等改日闲下来,将离一定来我们府上玩啊,蹇谔和你年岁差距不大,你们二人一定相处得来。”

林征号不满地看她一眼,“说什么呢。”

林夫人不理他,自顾自对元将离告别。

等上了回将军府的马车,元佑脸上的笑容一板,立即问元将离,“那小子中间找你干嘛去了?我看他说了好半天,要不是林征号叫,还不舍得走呢。”

元将离惊诧地看他一眼,“上午还一口一个蹇谔,现在就那小子了?”

元佑:“……”

他虎着脸道:“我是怕那小子没有分寸。”

元将离道:“只是邀请我过几日去看他们打马球,不过我觉得不大方便,推脱了。”

她说前半句时元佑绷起了脸,说到拒绝,他脸色才缓和下来。

他哼了一声,嘀咕道:“我就知道这小子对你有些心思。”

元将离说有事也不完全是推脱,眼下伤口好得差不多,她又开始每日练武,还练得愈加繁重刻苦,余下的时间,大多拿来看几本棋谱。

好不容易弄来的孤本棋谱,她一拿到手里便觉得抓心挠肝,恨不得通宵达旦地看。

而仅剩的那点时间,她都用来思索答应送给温郁离的礼物了。

不是多么昂贵的东西,只是需要用心,她在雍都打听了个靠谱的玉匠,没两天便将礼物做好,她把礼物收进木盒,还特意绑上了一道黑金双色的璎珞。

等待礼物完工的几天内,她把棋谱边看边抄录了一遍,礼物一好,便写了一封想要登门拜访的帖子送去郡公府,回雍都一阵子,如今她做这些事情也愈发熟练了。

这趟不仅是为了送礼,还有两件要事。

一是归还棋谱,二是问问温郁离关于夫子的事情。

这次郡公府的回帖是一笔陌生又熟悉的字迹,奇峻狂硬,和那幅斑竹图的题字相同。

是温郁离亲笔书写。

对方言辞简洁,只写了几个字——久盼,恭候。

元将离第二日便去了郡公府。

这次永安郡主并未出现,她被在府门口等候的云溪引去竹楼,路上一问,才知道永安郡主随温夫人去寺庙拜佛了,这几日都住在庙中未归。

也许是这几年郡公府出的意外太多,温夫人如今常去寺庙。

一到竹楼,云溪推开大门,恭敬后退,让出路来。

“元姑娘您先上去,小的去给您和世子爷准备茶水,”等她一点头,便一溜烟跑没了影子。

元将离拎着裙摆往台阶上走去。

熟悉的淡淡樟脑味儿钻进她的鼻尖,刚到九月,昨夜下了场小雨,雨后青涩的竹香混着墨香浸润整座竹楼,莫名有种宁静的韵致,不似在凡人界。

跨上最后一个台阶,她转过头,就见到正站在木窗边的温郁离。

他今日一身白衫,素得浑身上下再无其他颜色,连头顶都是雪白的羽冠。

光看背影,有种青竹般的瘦削。

大听到声音,温郁离转过头,毫无焦距的目光准确地落在元将离脸上。

他的手仍扶在窗棱上,皮肤白皙,被金黄的日光照得蒙上一层金晕,像是在感受太阳的温度,“今日天气很好,是不是?”

元将离走到案边,手中装了棋谱的木盒轻轻放上去,发出“啪”一声轻响。

她走到窗边,这窗棂上的雕花细细密密,很像是云朵下雨水迸溅的形状。

她顺着清凉的风往外探头,深深吸了一口潮润的空气,“的确是好天气。”

温郁离听到来自近处的声音,清澈的,爽脆的,一定比刚水洗过的天空更明亮。

和声音一同侵袭来的,还有一股浅淡的酸甜果香,像是刚剥开外皮的橙色柑橘,汁水四溅。

他鼻翼翕动,忽而问道:“今年雍都郊外的橘子树都收获了吗?”

“前几日就收了,”元将离奇怪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笑盈盈点头,“今年气候好,橘子很甜,你吃过了吗?”

蹇谔,出处为晋·陈寿《三国志·蜀书·庞统传》裴松之注引习凿齿曰:"故众中匡其失,而不修常谦之道,矫然太当,尽其蹇谔之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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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取字蹇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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