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赵广成的办公室罕见的关上了门。
“赵哥——”
陆之遥叫了声名字，没人应。
活动了一下脖颈，他心中若有所感，帽子一扣，转身去楼梯间慢慢等。
赵广成没听到，他正全神贯注和练习生促膝长谈，这是今天第七位需要他辞退的练习生。
“人生的道路很广阔，你还年轻，除了偶像歌手以外也有很多的工作可以尝试，何必执着在这里呢？”
这话，赵广成在今天已经说了好几遍，顺嘴到不需要思考的程度。
坐在他面前的练习生默默摇了摇头，声音微微颤抖：“我的合约还有一年，我可以付费继续练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赵广成面色难看，心中一阵纠结。
伴随着新组合的出道，原本的出道组解散重新变回普通练习生。与此同时，会有一批比他们年龄小得多的练习生进入练习室。
用新鲜血液的输入，来保证娱乐公司的健康。
后辈们野心勃勃的目光让人芒刺在背，自己的年龄也已经等不起，去更有可能得小公司寻找出道机会，或者参加选秀，再或者干脆转行。
在命运的十字路口，现实逼迫着大龄练习生们做出自己的选择。
公司从利益的考量，也会将有限的培养资源向有可能的练习生身上集中。
赵广成身为新人开发部副主任总要对再无可能的练习生们劝说辞退，这样扼杀别人梦想的工作实在是让人提不起劲头来。
二人的谈话陷入了僵局，赵广成叹了口气挥挥手让练习生回去继续想想。
一上午有好几个练习生都来这里签名离开，赵广成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起来，长叹口气后习惯性地往衣服口袋里摸。
一摸一个空。
“真的一根没有了么，我记得明明还有啊。”那种感觉上了头就克制不了，赵广成站了起来，将裤兜内袋扯出来，也是空空如也。
“啊——该死！”
他骂了一句，目光却扫视到桌面上烟灰缸里的烟屁股。
眼睛左右撇了一眼，房间里只有自己。
试探着将手伸向烟屁股。
“赵哥，今天挺忙啊。”
突如其来的戏谑声音吓得赵广成一抖，他赶紧将伸向烟屁股的手缩了回去，若无其事的看向门口。
带着鸭舌帽的高大身影出现在那里，身上穿着黑色的运动服，吊着一只胳膊。
陆之遥脸带浅笑，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我今天都忙昏头了，哈哈。居然把你的事情给忘了”
赵广成摸了摸他滑稽的光头，虚指了一下陆之遥，干笑了两声。
“啪——”
文件隔着桌子丢过来，是续约的合同，甲方的位置已经填好，盖好公章。只要陆之遥签下自己的名字，就能够即可生效。
公司对潜力巨大的练习生，会放宽年龄上的要求。
“吊着胳膊还特意跑一趟干啥，原本我打算探病的时候给你捎带上呢！自己填吧。”
赵广成笑嘻嘻的看着陆之遥，站起身就要往外边走。“你在这里慢慢填，我去买包烟。”
“等等。”
陆之遥制止了他，将文件重新递了回去。
“我不打算续约了。”
“啊？”赵广成瞪大了双眼，砸吧了下嘴，不可置信的说：“真不签了？”
看见陆之遥一副认真的样子，心中顿觉不妙。
“这次就是个意外，三年之后肯定会有你的位置，再说你的年龄还没到非要离开的时候啊！再坚持坚持，熬过这些黑暗就是光明了。只要再坚持一会儿。”
他的声音不自觉越来越大，坐在他面前的陆之遥不为所动。
“我已经出道失败五次了。”
陆之遥平静的说。
“……”
“进公司第一年一次，乐队企划主唱出道失败一次，饶舌组合失败一次，去东南亚solo出道失败一次，然后就是这一次偶像团体出道失败。”
“……你不说我真就忘记了，原来这么多次了。”
赵广成尴尬得低头，借着整理桌面，逃避和陆之遥的对视。
“在公司的七年里，我严格履行合约，不管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现在合约时间到了，我们好聚好散吧。”
“三份本事七分公司，你要知道离开了这里，就再难找到同等的制作公司了。偶像艺人可是高度依靠公司制作专辑的，我知道你心中有气，但眼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赵广成坐直身体，双手交叉放到桌面。
看着眼前的陆之遥，心中一阵恍惚。
时光飞逝，当初那个背着吉他的寸头男孩，已经成长为一个成年人的模样。
他忍不住开口：“如果你选择继续留在KU，我可以去帮你争取一下续约的条件，比如说和你保证三年内签约，如果逾期未能实现，就无违约金接触合约。”赵广成深吸一口气，看向陆之遥，眼神十分复杂。
“这已经是我能够为你争取到的最多了。”
“我不打算做偶像艺人了。”
“啊？”
“能够活跃在舞台上的，也不止偶像艺人这一条道路，歌手也行。”陆之遥浅笑道。
“你真是选了一条最崎岖的道路。”
赵广成喃喃道。
偶像艺人无疑是利益最大化的模式，售卖音乐的同时也顺带售卖大众男友的幻想，独特紧密的粉丝关系意味着要将偶像做到第一位。
就算“艺”方面做得有些瑕疵，唱歌不行舞蹈报废，凭借着粉丝的长情也能屹立不倒。
可专业的歌手，则是要全凭本事，毫无滤镜下面对残忍市场。
万千专业院校毕业的流行乐专业学生，也未必能在这一条道路上有所成就。这是一条不看学历，不看脸，完全凭实力的道路。
“那赵哥会觉得我会成功么？”
陆之遥的长耳坠上泛着星光，摇摇晃晃。
或许是少年意气，总是想要跨越高山，趟过激流，将不可能变成可能。
赵广成沉默了。
多年之前，那个背着吉他的少年已经蹉跎成了圆润的模样，经历社会毒打之后放弃了曾经的梦想，少年心气额被磨灭。
在衡量别人时，不自觉的带入了自己的标准。
或许他真的老了，世界是属于年轻人的。
看着眼前的意气风发的少年，他只能衷心的祝愿。
他轻叹口气，给出了自己最后的建议。
“公司确实没有SOLO歌手，但如果要转行成为制作人的话，可以直接内部签约，待遇也很不错的。”赵广成挽留道：“之前练习生转为制作人的案例有好几个。你可以一边写歌，一边准备你的专辑。这样的道路会更加平稳一些。”
“我不想再签任何公司了。”陆之遥摇了摇头。“我现在想要好好体验一下生活。”
窗外传来几声乌鸦的嘎嘎鸣叫。
陆之遥歪头看向窗外那片蓝天白云，扯了扯嘴角，“练习生的日子太枯燥，我都忘记了除了测评以外的日子，应该怎样生活了。”
模块化，高度重复化的写歌让他有些灵感枯竭。
抓耳但空洞的音乐不是他追求的终点，陆之遥想要离开这里，好好寻找一片能够滋养自己音乐灵感的土地。
此时此刻，他迫切的想要启程。
“混不下去了随时来找我，或许我能给你介绍几个制作人。”赵广成长叹一口气，心里知道实在是留不下他了。
“这些年多谢赵哥的照顾。”陆之遥笑了笑。
伸出左手，隔着办公桌，和赵广成握了握手。
《合同到期终止确认书》缓缓打印出来，赵广成犹豫片刻，在桑切温热的纸面上盖好公章。
鲜红的章印结束了长达七年的时间。
恍惚间赵广成好像看到了那个独自一人来到这里，木着一张脸的青涩少年坐在自己对面，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夏天，由他盖章，签订练习生合约。
青涩少年与眼前的黑衣男子逐渐重合。
时间弹指一挥间。
赵广成声音有些干涩：“按照合约里附加的竞业条款，在一年内你不能作为艺人出道，否则本公司有权对你进行诉讼，并且追责。”
“我知道了，谢谢。”陆之遥接过合同。
“祝你星途坦荡。虽然不能出道，不过你也别太死板，化名参与参与音乐制作，在网络上发点歌曲，只要不签公司，是不算在竞业范围内的。”赵广成又小声补充了一句。“这都是有案例的，你放心。”
陆之遥被他给逗笑了。
他慢吞吞的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购物袋递给赵广成。
“这是给你带的。”
“什么东西？”赵广成捏了捏塑料袋，觉得是个烟盒，喜出望外笑骂道：“臭小子！”
他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
“办完事就赶紧走，别耽误我来根儿小烟。”
陆之遥前脚消失在门口，后脚他就迫不及待的将那“烟盒”掏了出来。
上面写着他看不懂的英文字符，还是个外国货。
NICOTNE TRANSDRMAL SYSTEM
手机屏幕上显示翻译为——尼古丁替代疗法。
是一包戒烟糖。
“唉——现在这帮年轻人啊！”
赵广成还是将烟灰缸里的烟屁股拿了出来，叼在嘴里猛吸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