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国公慢慢坐了下来,像是失去了支撑的力量,所以不得不找一个依靠。他望着谢重华,慢慢说道:“我已经交出兵权。”
“父亲为什么要这么迫不及待地交出兵权,不就是怕功高震主,怕皇帝容不下你,所以才要致仕。
可老虎就算自己拔了牙齿和利爪以示无害,猎人也不会因为老虎不能再威胁他就放过老虎,在猎人看来,猛兽终究是猛兽,必须除之才能安心,没了牙和利爪的老虎只是让他更容易下手。虎无害人意,人有害虎心。
在皇帝看来,我们谢家有没有谋反之心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谋反的能力。我们谢家是开国功臣,父亲您是辅政大臣,您还战功赫赫,深得军心,哪怕您退了,在军中的影响力也依然存在。我们谢家几代经营,亲朋旧部中手握实权者不在少数。在皇帝看来,这些就是我们谢家的罪。
何况,我们谢家见证了他最落魄的时光。先帝走的太急,他年少仓促登基,是父亲殚精竭虑辅佐他。只怕他如今见了我们谢家,就会想起少年时的种种不如意,如鲠在喉。”
随着谢重华的话,谢国公脸上的肌肉寸寸紧绷。
他告老放权就是为了安皇帝的心,他知道他们谢家如今的盛况容易犯忌讳,遇上心胸狭窄的皇帝,难逃一劫,所以选择了急流勇退。他认为以他对当今圣上的了解,这样做应该能全身而退。
女儿却告诉他,不能。若她只是红口白牙的空说,他不会信还会斥责她大逆不道。
可她说她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们谢家一族家破人亡,简直荒诞至极,偏偏这么荒诞的事,还有所谓的‘证据’。
谢国公只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是那么不真实,觉得这才是一个梦。恍惚间又听见女儿锥心的声音,“父亲,有史以来,辅政大臣有几个得了善终。”
谢国公闭上了眼,双手缓缓收紧:“你说的为父都知道了,我会好好想想。出了这个门,你们全给我忘了这些话,谁要是敢轻举妄动,我第一个不饶。”
他已经睁开眼,视线迫人,从谢振脸上移到谢挺身上,最终落到谢重华脸上。
谢重华知道,父亲要等她的‘预言’会不会成真。光凭她这一番话,是不可能说动他对付景宣帝的。她甚至怀疑预言成真之后,父亲会做的是尽量自保而不是反击。没关系,父亲不愿做的事,她来做,她要的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不死,她还想狗皇帝去死。
“父亲放心。”
谢国公没法放心,她字里行间的悲恨令他心惊,他是真的担心她激愤之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想想谢氏一门,你务必不要胡来。”谢国公郑重。
谢重华沉声:“我明白。”
谢国公望着她,忽然间就觉得眼前的女儿变得陌生了,陌生的他看不透她的心思。
“你先起来,地上凉。”谢国公顿了下,看一眼还被长子紧紧攥在手里的荷包,“你的身体?”
谢重华慢慢站了起来,声音低低的:“在那梦里,这药除了令人不孕之外,倒不会有害健康。不过到底如何,我没找御医看过,这么些年都没哪个御医指出来,可见都是皇帝的人。具体的,父亲悄悄地找人验验那药。”
听得她话语中强忍住的悲伤,谢国公心下怆然,不孕对女子而言是何等的残忍。
“让赵郎中看一下。”谢国公道。
谢重华:“回头和母亲她们说话时再请。”
正值父亲致仕,书房谈话,有理可循。书房传郎中,以景宣帝的多疑必要多思。不过到了女眷那便无妨,回到娘家让娘家的府医看看身体,人之常情,就是悄悄请了外面的名医来看都说得过去,谁让她多年无子。
谢国公怔了下,转瞬就明白,她是在防着皇帝派人盯着她或者该说是谢家的一举一动,所以连请个府医都要小心翼翼,顿觉悲凉。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他自问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本以为能够功成身退,未曾想迎头痛击。
“父亲务必派人盯住张友年的一举一动。” 谢重华嘲讽地扯了扯嘴角,“只是,没了张友年,还有李友年,王友年。”
盯住了张友年也许能换来一时之安,可只要皇帝想治谢氏谋反之罪,就会有无数个张友年前仆后继。
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不想日日夜夜活在心惊胆战之中,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谢国公嘴角颤了颤,面上笼罩了一层灰败,整个人彷佛徒然老了。
谢重华心里涌现不忍,她不想,但是她只能如此。
谢国公留在了书房里,他需要好好的,好好的想一想。
谢重华兄妹三人离开,被外头的艳阳一照,谢振不适的眯了眯眼,身上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阴寒稍稍减退,他苦笑地看着谢重华:“你这一锣鼓敲的,心惊肉跳啊。”
“不该是振聋发聩嘛,”谢重华望着谢振的眼睛,笑了笑,“不然就稀里糊涂的死了。”
那股阴寒再次死灰复燃,谢振神色复杂。
“大哥等着吧,看看我说的那些事情会不会发生。到时候,你就能体会我此刻的心情。”
其实现在,谢振已经能体会到几分,她说的是那么的笃定,笃定的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一想到她说的那些一旦成真,一股戾气慢慢升起。
“早知道就不让父亲辞官了。”谢挺苦笑着抹了一把脸,摸到一手冷汗。
谢重华:“必须辞官,父亲不放权,皇帝心不安,只怕一时半刻的时间都等不得。父亲辞了官,他好歹会放心些,不会防备的那么深。”人走茶凉也需要时间,父亲辞官,并不意味着他们谢氏就没了权势。
皇帝防备不深之后呢?
谢振和谢挺心里不约而同冒出这么一句话,却谁都没有问出来,他们隐隐已经察觉到几分谢重华的想法。
谢重华想当太后。
景宣帝下药使她不能生,不就是怕谢家拥立皇子,进而挟天子以令天下。
景宣帝罗织罪名诛谢氏,不就是怕谢家犯上作乱,改天换地。
他担心的,他惧怕的,她都会去做,还要做成。
景宣帝既然觉得他们谢家有谋反的能力,她就让他看看他们谢家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
谢重华惦记着太后之位。
寿宁宫里也有人惦记着她的皇后之位。
魏婉儿自被褫夺封号那天起就病了,又惊又怒又恐又悲,那一天魏婉儿的心历路程不可谓不复杂。身心俱疲之下,病魔入侵,魏婉儿当天夜里就发起高热,太医过来一诊——伤寒,还挺严重。
都病的半死不活了,魏婉儿还惦记着正阳宫里的狗,或者该说是皇后宝座。
照这个势头来看,哪怕是强抢过来了皇帝表哥也会让她还回去,便是太后不依也没用,皇帝表哥动了真火,姑姑坑都不敢坑一声。
就为了一条狗,表哥动了真火,甚至夺了她的县主之位,表哥是不是已经附身那条狗,在相处之中对皇后动了真心,所以才会如此维护。
一想到这个可能,魏婉儿肝胆俱裂,难道真的无法改变吗,不管她怎么做,事情都会按照原来的轨迹发展下去,延续既定的命运。
这种情况下,魏婉儿的病自然是越来越严重。昏昏沉沉之际,魏婉儿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就要这么病死了。
直到她又做了一个梦,魏婉儿精神大振,就像是枯树被注入了杨枝甘露,迅速回春。
要不过来抢不过来,只要谢重华得势,她就休想得到那条狗。那么,如果谢重华失势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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