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太极殿,皇帝便开始处理政务,没一会儿,大太监李德海恭声禀报:“陛下,安乐县主奉太后之命送来点心。”
“让她把点心留下。”景宣帝头也不抬,并没有见一见魏婉儿的意思。他不想给魏婉儿这份体面,进而让魏太后多想。虽然他态度如此明确了,魏太后还是想的有点多。
魏太后这般,让景宣帝更坚定不能把魏婉儿收入后宫,实在是魏家人都不大聪明的样子。太后是亲娘,摊上了那是命,魏婉儿这个表妹,他是不想摊上的。一旦魏婉儿成了嫔妃,太后还不得为了抬举魏婉儿作天作地,届时姑侄俩一起做妖,整个后宫都不得安宁。
景宣帝才不想自找麻烦,及笄后赶紧把魏婉儿嫁出去,彻底断了魏太后的念头才是正理。
李德海诺了一声,出去传话,好歹是奉太后之命过来,他这个大总管还是得露露脸:“县主见谅,陛下正在批阅奏折。”
魏婉儿难掩失望之色,转瞬又强打起精神:“这是我亲手做的,待表哥休息了,公公记得让表哥尝尝。”
李德海亲自接过食盒,笑眯眯道:“县主放心。”
魏婉儿方转身离开。
人一走,李德海随手将食盒扔给新收的小徒弟福林:“拿下去吧。”
福林错愕:“这不是安乐县主做给皇上的。”
李德海笑了一声,正因为是安乐县主做的,呈上去才是没眼色。
现如今安乐县主都成宫里笑话了,三天两头替太后送东西,不称陛下只称表哥,这表哥表妹的亲热劲,打量谁不懂。安乐县主主动如此,奈何皇上一点不领情,可不就把安乐县主架在了墙上。
宫里人都等着瞧魏太后和安乐县主怎么下来,若是做不了嫔妃嫁出宫,夫家心里能不膈应,这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至于做嫔妃,李德海不大看好,他伺候皇帝十几年,不敢说对圣心了解十成十,六七成还是有的,皇上对安乐县主是有些瞧不上的。
*
没见到景宣帝的失落让魏婉儿脑袋清明了些,她咬住下唇,她相信那个梦,但是到底非亲身经历,所以感触不深,遇到事忍不住就按照本能来做。于是又忘了,在梦里无论自己如何做小伏低都讨不了表哥的欢心。
她送再多表哥喜欢吃的杏花糕都是枉费功夫,又不是谢重华送的,想起梦里那一幕幕,魏婉儿俏脸扭曲了下,她深吸一口气,当务之急是把狗抢过来,有了那条狗,她相信终有一天,表哥会亲手接过她做的杏花糕。
自觉找到正确道路的魏婉儿开始每天到正阳宫报到,风雨无阻。美名其曰看狗,她只看不张口要,谢重华还真不好赶人。偶尔景宣帝过来遇上了,也没多说什么。倒是把魏太后心疼的不行,可怜见的,难得这么喜欢一样东西,却只能干看着。
魏太后是心疼,芝兰是气:“娘娘知道吗,外头都在说……说您不近人情,安乐县主这么喜欢那条狗,您都不送给她。”芝兰都要被气死了,不说安乐县主没分寸只说她家娘娘小气,简直强盗逻辑!她家娘娘自己的东西,因为别人喜欢,就要君子成人之美,她们怎么不把自己的珠宝首饰送人,谁不喜欢了,她就喜欢,喜欢死了。
“爱说说去吧。”谢重华以前就不是个在乎别人说什么的人,现在更不会。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
谢重华能心平气和,芝兰可不能,气呼呼道:“奴婢看,安乐县主就是故意的,硬要不走,就软着来,太阴险了。”
“姐姐慎言。”玉兰听不下了,“安乐县主到底是主子。”
芝兰是打小伺候谢重华,陪嫁进宫的,情分不同寻常。而玉兰是进宫后才调到谢重华身边伺候,这名还是谢重华循着芝兰的名字赐的。所以虽然同是大宫女,玉兰向来以芝兰为先,轻易不驳芝兰面子,眼下也是实在忍不住。
芝兰也不是那等不知好歹的,方才也是气急了才无状。因此玉兰一斥,芝兰便跪了下去:“娘娘赎罪,奴婢失言了。”她那话若是传出去,到底不妥当。
“起来吧。”谢重华笑了笑,“本就是魏婉儿不讲究,许她做还不许人说了。你们要是在这正阳宫里都不敢说话,那就是我无能了。”
芝兰顿时挺直了背,像是有人撑腰了。
玉兰便笑:“娘娘这样惯着奴婢们,小心惯坏了。”
谢重华目光掠过二兰,慢悠悠说道:“惯不坏。”
曾经,她是真的如此认为,对于身边人,她自问是宽厚的,尤其对芝兰玉兰,两者之间,芝兰更甚,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因为受宠,芝兰自来活泼大胆,敢说敢为。好在到了外面,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并不曾闯过祸。而玉兰,大抵是出身宫廷的缘故,谨小慎微惯了,行事稳重内敛,谢重华重用她,却也留了三分余地。
可偏偏的,半路主仆的玉兰忠心耿耿,一起长大的芝兰却背叛了她。
世事是如此的无常。
说话间,宫人禀负责养狗的小太监求见。
谢重华没时间整天盯着狗,也不方便时刻把狗带在身边,遂专门拨了几个小太监分三班轮流照顾,让他们一有异状便报上来。
都知道这狗是谢三爷送的生辰礼,谢重华甚爱之,为此还驳了魏太后的面子,且每天都要瞧上几眼,下面人哪敢怠慢。这不一不对劲,马上来报。
养狗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回禀,约莫一个时辰前,小獒犬变的特别暴躁,连路都走不稳当,然后趴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又不像是睡觉,吃的玩的都引不起它的注意,十分没精神。
谢重华心头一跳,涌出一种强烈的直觉——终于来了。这一刻她竟有些难以形容的兴奋,稳了稳心神,谢重华站了起来。
旺财,啊,不,景宣帝生无可恋地趴在杏花树下的羊绒毯上。
烈祖烈宗在上,朕到底是做了什么孽,一觉醒来竟然从堂堂九五之尊变成了一条狗,还是皇后的狗。他认得养狗的小太监,尤其是听着几个小太监一口一个旺财的叫唤,他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他们口中的旺财。景宣帝忍不住后悔,后悔当时没有制止皇后取这么个羞耻的名字,起码不用辣耳朵。
正胡思乱想着,景宣帝的狗耳朵动了动,他听见了宫人渐次响起的请安声,过了会儿,谢重华才出现在视线之中。
景宣帝第一次发现,他的皇后是如此高大,高大的让他隐隐不安。
谢重华看着趴在树下的獒犬,只一眼便看出其中不同,一个人装的再好也装不了真正的狗,何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景宣帝也没心思装狗。
一想景宣帝此刻该是何等憋屈,谢重华就想笑,她笑着拍了拍手:“旺财。”
景宣帝种种情绪在这一声中消失殆尽。
谢重华觉得自己从狗脸上彷佛看到了无语,笑容更盛,她笑着走近:“旺财今天是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景宣帝能有精神才怪了,没疯了都是他心理素质稳。
谢重华矮下身,摸了摸毛茸茸的狗头。
猝不及防被摸了个正着的景宣帝愣了愣,头部象征着男子的尊严,摸头这个动作往往蕴含着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掌控。除了先帝在他年幼时摸过他的头顶,便是魏太后也没做过这个动作。
“是不是闷坏了?”谢重华语带笑意。
景宣帝心里一动,压下那股淡淡被冒犯之感,仰头看着谢重华,要不是被拴着狗链,他早就去了太极殿一探究竟。
既然他的灵魂附在一条狗上,那么太极殿里的那具身体呢?被狗附身了,还是死了?景宣帝都不知道哪种情况更糟糕一点。
谢重华把玩着狗链上的铃铛,这条狗链还是景宣帝送的,当时他怎么说来着。他说,为安全计,这种凶猛的大型烈犬最好不要放养,从小拴着养,长大了它就不会想着往外跑,顺手他就送了两条精铁狗链。
一送过来,她一刻都没耽误,立刻就用上了,如今可不就系在景宣帝自己脖子上。如果可以,谢重华真想问问他,各中滋味如何。
景宣帝的滋味一言难尽,报应是来的如此之快,早知如此,他送什么狗链!忽然间脖间一热,谢重华的手不知何时落在他脖颈间,景宣帝浑身上下的毛都炸开了。如果说头代表着尊严,那么脖颈代表着命脉,命脉制于他人之手,景宣帝如何不紧张,他立刻想远离,却无法灵活驾驭四条腿,刚一抬脚,啪叽一下摔倒在地,情不自禁叫了一声。
“汪。”
成功被愉悦到的谢重华笑出了声,她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如此畅快地笑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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