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金倾本能把手上杯子往怀里缩,满满的酒被带得摇晃,差点泼洒。贺金倾却顾不得这些小细节,再次向左望去,太子刚好侧身,变换角度,终于看清太子手里的杯子是空的!
所以贺金倾重生之时,柳韵音已经喝下了毒酒了?!
太子开始给柳韵致倒酒,时间紧迫,贺金倾心生新计,将杯往柳韵心方向送,看起来是递给她,实则腕部加注了力道,待会柳韵心一碰到,酒杯就会侧翻,仿佛被她打泼一般。
借此拖延时间。
贺金倾执着酒杯,触及柳韵心指尖,她却不似上世平静接过,而是扬眉冷面,一抬手打翻了酒杯。
与他不谋而合。
贺金倾心跳:难道她也在不断重生?
绿玉酒杯落地,哐当脆声,像极了宴会上的筑音单听,碎片溅起带着酒滴,又仿佛下雨时池塘里乱跳的小青蛙。
太子循声望来,手上握着倒满的酒,柳韵致柳韵音亦往这边瞟,连后方坐着的皇帝也伸了脖子,眯起眼睛。
所有人都注视着贺金倾和柳韵心。
时间忽然被停滞。
“哎呀!”柳韵音再次毒性发作,痛苦倒地。
皇帝再一次带倒凳子站起来:“怎么会这样?来人,快、快传御医!”
皇帝跑过来,蹲下来:“陈奴、陈奴。”他在嘶喊,“是谁下的毒?是谁!”
贺金倾心里嘀咕,以为老头子三人中偏爱韵心,所以最为急迫愤怒,却原来换了个名字,依旧是一样表现,没什么偏爱之分。
“父皇,是三皇弟端给本宫的酒,且我们兄弟里只有三皇帝未曾饮酒。”
太子的话术也是一样的。
贺金倾闻言转身:“太子哥哥,我们手足兄弟……”他亦再来一遍,只不过两世思考,这回驳斥得更具条理,更言简意赅。
直击真相。
上一世神色语气恸然铿锵,却终究是有些过,这一世稍作调整,显得更自然,就更令人信服。
但老头子那一巴掌依然不能免的,且力道更重,贺金倾闻到口中血腥,悄悄以舌试探,牙都松了。
皇帝扇太子的力道同样比上一世重,太子的牙直接碎了出来。
皇帝道:“宣皇后。”
比上世少了一个字,但仍吓到太子,将实情尽招。
贺金倾心想,下一步是不是皇后久宣不至,差他去请,却听见皇帝突然问柳韵心:“方才你为何要打翻玉杯?”
这是上一世没有的。
其实他也想问问她。
皇帝自从站起来后,就渐渐远离了柳韵音的尸体,反倒是韵心韵致两姐妹跑过去搂着,都在哭。柳韵心听见皇帝发问,抬头昂首,冷声道:“因为我不想喝你的酒。”
皇帝表情玩味:“朕还以为你是知道酒里有毒呢。”
“呵,我妹妹同样泼了一杯酒,为何依然惨死在你儿子手上?!”
这么一说,皇帝眼神旋即黯淡,左右环视,又急急躁躁走了两步:“皇后呢?怎么还不来?”
皇帝命令道:“金倾,去请皇后来。”
贺金倾心道死都不去,去了出殿门就是个死:“父皇,儿臣去恐有不便。”
皇帝负手,蹙眉:“你有什么不便?”语气很是不悦。
虽说之后给了贺金倾一个白眼,但没有再继续勉强他, “炉倾,你去。”
改命二皇子贺倾炉去请皇后。
这贺炉倾,虽全程在家宴上,却全无存在感。皇帝下了命令,众人还发觉二皇子至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
这会他才上前,恭敬道::“喏、喏,儿、儿臣遵、遵旨旨。”
贺炉倾是个结巴。
他与贺金倾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辰。
当年刘良人与淑妃前后差着一个月得孕,皇帝当时正迷着锻造,以为刘良人会先生产,便说若是麟儿,就取名“炉倾”,淑妃的麟儿叫“金倾”,因为炉倒金出,金随炉来。哪知淑妃娘娘早产,皇子先来,刘良人的儿子反倒成了老三,皇帝便将二子名字掉换,贺金倾成了贺金倾。
而贺炉倾因为早产,先天不足,落下口吃疾症。
不过脑子没毛病,皇帝曾说过,二皇子嘴上的不足,都补到心眼里去了。
于是,贺金倾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二哥出殿,竖起耳朵听,雷呢?
雷没响。
也没劈。
反倒是皇后被顺顺利利地请来了。
这位二哥做过的歹毒事可不比他少,怎么老天只报应他一个人?贺金倾心道不公。
皇后是盛装入殿的,翟衣中带,圭佩绶带,一样不错不少,不斜不歪,连凤冠正中那只珠,都正对眉心。
皇帝瞧着她背直肩削的身影,有些痴了,这一套礼服是她册封那日穿的,二十五年了,头回拿出来穿。
一眼望去,还是美的。
但经不住细看,皇后圆脸大眼,年轻时是端庄大气,惊艳美人,现如今老了,大眼就容易眼皮下垂,脸上的皮肤也松弛了,显得胖肿。
皇帝注意到皇后来前绞过面,抹额崩得极紧,不仅光洁且没有一丝碎发,她似乎到了强迫的地步,连侧边和脑后的碎发,也用头油梳得粘起来。
愈是讲究,皇帝就愈是注意到,皇后许多头发只长一点点小根,她脱发严重。
想当年她的秀发是多么浓密顺滑,大婚那夜在寝殿,他的手穿过她的秀发,虽然不是两人第一回缠.绵,他却依旧迷恋。
那时他喜欢她,以为自己已经忘掉了陈道韵。
皇后走到皇帝面前站定,向他行礼。
皇帝收回神思,斥道:“你教出的好儿子,竟敢在朕面前下毒!”
他这么一吼,太子肩膀就是一抖,望向皇后的方向,张口本能想唤“母后”,却怕喊了反而会给皇后带来麻烦,生生忍住,但也不敢再同皇帝申辩,自个跪地缩成一团。
“陛下,臣妾已经听说了一切,太子有错,御前行凶,理当责罚,但陛下于家宴上逾矩接见敌国罪女,让堂堂一国太子去给女奴端酒,就当真做得对吗?如果陛下不差太子敬酒,太子何以有机会下手?如——”
“梓潼的意思,太子下毒,是朕的错?”皇帝打断道。
“一事归一事,太子有错,陛下亦有错。国君行为荒诞,将会令天下人失去信任,南国眼睁睁的例子就在眼前,陛下是一点也不往心里去么?陛下!”皇后眼眶微红,“您有没有想过,您是她们杀父灭国的仇人,纵然收纳,她们也不会心悦诚服,反倒是陛下,只要同她们在一起,就有危险。”
皇后说到这时,眼光扫向柳氏姐妹三人,很明显带着气,但柳韵心同她对视,却不像同皇帝对视那样害怕——因为皇后的眼睛,可以一眼望到底。
皇后道:“太子担忧陛下安危,所以抢着替父除害。”
“呵呵,照皇后这么说,朕还要感谢太子了?”
“不。”皇后伸脖,“太子有错,理应重罚,但陛下亦有错。还有三皇子,擅离职守,进献罪女,蛊惑陛下,罪当斩!”
贺金倾心头冷笑,自打他第一回挣得功勋起,皇后就开始找他的麻烦,错不管怎么绕,最后都归咎到他头上。
这是第九十八次了。
贺金倾旋即跪下,叩首道:“儿臣惶恐,绝无蛊惑陛下之心。”
皇帝也晓得皇后的私心,九十八次了,爷俩都记性好。
皇帝看了眼贺金倾,并没让他起来,而后缓缓抬头,与皇后对视:“是朕让三儿把她们带回来的。”
他恋慕陈道韵,继而喜爱她的女儿,他并不觉得这是不能公开的事,相反,倘若陈道韵死而复生与他在一起,不要等一天,他立马昭告,要让全天下都知道。
这是皇帝自认求不得的幸福。
“陛下觉得合适吗?带回宫中?”皇后既郁且怒,说话也直戳戳起来,“陛下要临幸她们吗?”
皇帝心想有何不可,他是天下最强的男人,自然可以临幸任何他看得上的女人。
“呵,莫说她们愿不愿意?若是您心中那个她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她又该如何称呼临幸了她女儿的陛下?”
皇帝皱眉:“你说话真难听。”
“忠言逆耳。臣妾更难听的话还在后头。”皇后突然摘下凤冠,双手捧起,跪于地上。她的宫婢随之奉上一只宝盒,皇帝见状眉头深深锁起,皇后这趟来还带着封印。
隐隐猜到她要做什么。
果然,皇后捧冠道:“臣妾愿意以后位,换柳韵心、柳韵致永不入宫!”
皇后说完,抬眼去看皇帝,双目已经晶莹全湿。虽然皇帝是退而求其次,但她不相信眼前这个男人会对她全无感情。二十五年结发夫妻,助他从贱奴之子到九五尊极,登基之后愿意为他散掉庞大功劳的母家,为他养育儿女,打理后宫,这世上再找不到比她更好的女人。
他不会为了两个小丫头片子废后的。
且文武百官在那,若真废黜,明日早朝他下都下不来、
皇帝面无表情,开口反问:“两小丫头已无亲无故,不入宫难道流落街头?”
“臣妾以为,是谁把她们带来玉京,就该由谁宫外安置。”皇后自信满满答道。
反正不能入后宫。
可以去祸害贺金倾,他是她们灭国亡亲的仇人,一刀捅死他最好。
皇帝闻言,已食指指节摩挲下巴,颔首道:“梓潼所言在理,那就照梓潼意思办吧!道奴韵奴暂寄三儿府中,后宫封印暂由淑妃接管,等朕册立皇后再议。”说完伸手接过凤冠,又命内侍收走凤印。
皇后错愕。
太子更是急得上来抱皇帝大腿:“父皇,父皇不要把我母后打入冷宫。”
皇帝低头呵呵笑:“朕几时说要入冷宫了?朕只是把她降为昭仪而已。”
贺金倾此时仍跪地未起,这个时候低调是最好的。他的目光盯着地上的酒,这用南女的方子酿出来的酒,的确上乘,都洒在地上这么久了,依然能闻着香气,还有点点残余,像殿外的星光。
……
翌日,大臣们在晨雾中上朝,甚至当中有些家住得远起得早的,还带着困意,紧接着听到消息,直接吓清醒了:
宫中闹了一夜,死了一位南朝公主,皇帝给厚葬了。皇后自请废黜,中宫易主。太子御前行凶,无忠君爱父之念,责杖二十,禁于东宫令其反躬自省,责令二皇子监督看管。皇帝还告诫,若是太子再犯,就废黜掉他的储君之位。
大臣们都懵懵的,皇帝还未来,大家在殿内议论纷纷,像烧开的锅。有人疑惑:“嗞,不是说三殿下昨晚回京了么?他人呢,怎么没来上朝?”
“唉,不是说了嘛!今天他去安置那俩公主去啦!”
贺金倾“羁押”二位公主回到他的家中。
三皇子的宅子在城南,离皇宫不算近,马车刚到,柳韵心和柳韵致还在下车,门僮就已经打开了宅门。柳韵心随之往里瞟,竟一眼能望到头,感觉不大,待进门后,确定是真不大——连个三进三出都没有,一进门,四方围着三面七间屋。
除了接待来客的正厅稍微开阔,其它都显得逼仄,据况云介绍,左首是贺金倾的寝屋和书房,还有间是况云住的。
柳韵致不禁多嘴:“你怎么也住这里?”
“我怎么不能住?”况云觉得柳韵致问得奇怪,他一无亲故二无家室,跟着殿下住平时议事办事都方便,“阿炎没成亲之前也住这里呢!”
况云说到这还笑了笑,以前室内是两张床,冯炎搬出去后他将两床拼到一起,晚上睡觉四仰八叉甚至打横都可以,真是舒坦。
况云一指右手侧第一间房:“喏,这间给你们腾出来了。”
原先是柴房,贺金倾命提前收拾,给公主们住。况云本来打算挪走柴后,直接在地上铺两褥子了事,结果一起收拾的冯炎却说不妥,去买了床和被褥,又购柜屉,还在室内一隅安置了妆台。
况云叉手看冯炎忙,阿炎就是能干。
“那另外两间是做什么呢?”
况云闻言不可置信盯着柳韵致,这还用问吗?
一间厨房一间茅厕!
“怎么你家全放的是兵器?”
忽然又闻女声,这回不是柳韵致,而是柳韵心,问的也不是况云,而是贺金倾。
她还未进门就瞧见了,中间院子里插的全是刀戟,墙上挂着也是,书房那屋没关窗,瞧进去兵器和书籍一半一半。
贺金倾听她一问,便决定待会把兵器都收起来,免得她摸把刀摸把剑要捅他呢?口中却反问:
“那你觉得我家里应该放什么?”
况云闻言附和:“就是!英豪男儿理当舞刀弄剑,不放兵器——难不成我们殿下放个王妃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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