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金倾忽道:“ 阿炎,我方才话重了。”
冯炎一怔,心底生暖,轻声回应:“没有,殿下说的都是应该。”
贺金倾突然又道:“这个地方刚刚有人趴过。”
“属下待会就去查。”
贺金倾不再言语,将注意力全投到梨月阁院内。
柳韵致刚说完,皇帝就踩脚似追着问:“你们母后还说过什么?关于朕的。”
“应该还有,但是我一时想不起来了。”柳韵心答道,她与皇帝直视,见皇帝眼里的光逐渐转淡,直到瞧不出情绪。她很紧张,怕皇帝不吃她这套,仍要……
皇帝突然笑了:“朕今日赶着来,其实也就仅想问一两句关于你们母后的事。”皇帝转而朝向孟缄,“孟缄,朕是想受故人之托,做个好长辈,并非你口中昏聩好色之徒。”
孟缄楞道:“臣该死……”
脸上的表情说他不信。
这时候,外头又有个公公进来,亦是日常服侍皇帝的内侍之一,向前禀报——钦天监和光禄寺合着,要奏一件非常要紧的事。
这位公公与熊公公前些日子才闹过矛盾,于是顺手就投下一块大石头:“奴婢听熊公公说,陛下在这里……”
熊公公:老奴没说!老奴冤枉!
皇帝到此时,已经不介意人多了,反正今日是不成了,众目睽睽,再硬着头皮下去,那真过了。
皇帝觉着,自己还是有些功绩的,也不能显得太昏聩。
再则,柳韵心有句话的确令勾着了他心中的刺,一时心情复杂。
皇帝便吩咐内侍:“让他们进来吧!是有什么事?”
钦天监和光禄寺的官员被宣进来,奏说日观夜观,数日天象,十分肯定明日要下倾盆大雨。只怕原定明日在冰湖前举例的夏宴得改期。
明日要下雨这事,皇帝昨天读钦天监的奏章就知道,说有暴雨陛下出行要谨慎防滑。
皇帝当时心想,玉京周围的雨能有多大?值得特意在折子里提一嘴?
没想到今日更过,竟联合了光禄寺来商量夏宴改期。
夏宴是皇帝夏日驾临离宫后的第一回常宴,按例在冰湖前露天处举行。皇帝心想,不是什么重要筵席,下个月若他还来离宫,这立秋还没到,到时候还要再办一次。
挺无聊的。
于是便道:“那便改了吧,择日不如撞日,朕看今日晚膳天气就挺好。”说到这皇帝特意去问监正:“待会下不下雨啊?”
“陛下圣目,今日十二个时辰都是好晴。”
“那便就这样吧!”皇帝吩咐下去,又让各人自退去,包括那醉得睡过去的九皇子,让人抬走。孟缄皇帝也命人抬,说他拄拐还跪,怕是一时起不来。
临离开梨月阁前,皇帝回首两次,皆看向柳氏姐妹。他五官阴柔,且在树影暗处,柳韵心瞧不清他是何种眼神。
梨月阁内的人,陆续离开,包括一直躲在屋里,面带愧疚的况云。
他护着柳氏姐妹最后撤出,太阳刚刚走到偏西的位置,原先穿透树荫缝隙投去梨月阁屋顶的两道阳光,因此消失。仿佛一习惯了寂静的老翁,送走嚣嚣众生,终能闭眼养神。
贺金倾是目送柳韵心等人走远,才在树顶开口:“你这事办得不错,想要什么赏赐?”
冯炎想了想,道:“不知属下要在离宫待到几日?过些时候,倩娘要回家了,属下想去接。”
“陛下不会待太久的。”贺金倾道,“若到时还在,我帮你告假,你自去便是。”
冯炎闻言称谢,而贺金倾已经飘飘落地。
飒步流星,去追柳韵心。
刚才眼睁睁瞧着人走,现在又去追?
行得绕得,到了宽敞大路上才从右侧擦来汇合,仿佛偶遇一般。
柳韵心还真以为是偶遇,心头平静,并没打算将方才梨月阁发生之事同贺金倾讲。
况云也以为是偶遇,朝冯炎喊道:“怎么才来?”停了少顷,自己有些明白了,边走边问,“唉,那些人哪拨是你喊来?”
皇帝毕竟点了五百个人陪驾,走到大路上,三三两两就会遇着官员。不方便再问,况云噤了声。
五人就这么默默前后走着,贺金倾比柳韵心稍慢半步,微微垂着头,用余光窥看她。可惜大多时候只能瞧着她的背,一件罗衫青碧色,像山水工笔里点的那几笔异彩,又似天边触不及的那一抹烟。
贺金倾盯着柳韵心的衫子走神,一个转弯,目光飘上,瞧着本就白的脖颈被青碧衬得更白。他心里一慌,竟似做错事垂下眼。
唉,明白心意后的同行,心鼓噪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贺金倾以前听别人说,喜欢上一个女子,那她从此就在你心里种蛊了。胡说!分明种的是一只兔子!
兔子把他的心当成了草地,一蹦一蹦,跳得老高。
太过活泼,贺金倾不得不伸手抚住胸口。
况云旋即问他:“殿下不舒服?”
这一问引来柳韵心回望,他与她目光对上,就更痴了。柳韵心已经把头转回,贺金倾的目光还呆呆收不回。
“殿下、殿下?”况云连问两声,眼下也只他出声关心贺金倾。
贺金倾收回目光,解释道:“方才想事情。”敛了心神,不由得想起之前还未做考虑好的,喜欢上柳韵心,不是一件好事。
思来想去,诸多假设和考量,这份感情都不能给自己带来利好,反倒处处有弊。
贺金倾便决定扼杀掉——至少在他成功前。
但眼睛管不住,仍旧时不时往柳韵心身上瞟。
“三殿下!三殿下!”
贺金倾听到有人喊他,赶紧收回目光。
从背后赶上来的是刑部尚书赵乐敬,贺金倾便站住等他。
赵乐敬开口就同三皇子聊自家小儿,说愚儿新学射箭,极是神往北朝第一神射——三殿下。
贺金倾心不在焉:“你家小儿都会射箭了?”不是才过的周岁么?
赵乐敬笑道:“我说的这个,是我二儿。”
又把家长里短,说与贺金倾听。
贺金倾笑着与他闲聊,淡淡目睹柳韵心转了身,一步步凑近。
贺金倾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过来做什么?
柳韵心却径直走了过去,冲赵乐敬行礼:“大人家的小儿着实可爱。”
贺金倾的心重重落下。
赵乐敬楞了,并不识得眼前这位姑娘,刚才见她伴在贺金倾左右,便猜测是不是南地公主……没想到她会主动找自己说话。
赵乐敬还在犹豫,就听见柳韵心又说:“我听得实在是太喜欢了。”
这话顺耳春风,一下就吹甜了赵乐敬的心,笑道:“是么?”把自觉的爱儿趣事,皆同柳韵心讲。聊得多了,也不知道怎么就由幺儿的抓周宴,讲到哪些大人赴宴上去。
渐渐的,她不仅晓得眼前这位是刑部尚书,连带着大理寺一干大人的喜性习好也知道了。
聊时吏部的李大人经过,与大伙打招呼,柳韵心亦通过赵乐敬结识。
几近一个时辰后,赵乐敬才把孩儿的话题聊干,先同贺金倾道别,而后才与柳韵心道别,还说若家里儿女又有什么新乐事,下回碰面再说与柳韵心听。
柳韵心一脸期待应好,甚至往前送了赵乐敬数步。
待她回转身,就见贺金倾背着手,似笑非笑:“别依依惜别了,人家四十有二,三门妻妾,四个小儿。”
虽然晓得她笼络赵乐敬欲意何为,大理寺、李大人,都是上山路上她打听的那些人,但贺金倾心里就是有点不舒服。偏偏柳韵心还轻快回他:“我知道呀,方才赵大人都说了。”
“殿下。”远远又有人呼唤,熟悉的声音。
贺金倾闻声回头,不一会儿,贺月倾跑近前,气喘吁吁,先喊贺金倾“三哥哥”,接着又冲柳韵心柳韵致笑道:“殿下们。”
贺金倾心道:得,又来一个……
发现离宫有点不好,就是修得太小。
贺月倾之前那身白衣可能在梨月阁扑脏了,换了另一身白,袍角银线走了卷草纹路,更显华贵,他身上的酒气也没了,眸子因此亮起来,笑时看人,能清幽幽将人看进眸中倒影里。
柳韵心笑道:“还是头回见到醒着的殿下。”
贺月倾这回带了把凉扇,将扇一打:“没办法呀,再喝父皇要骂了。”说时仍在喘气,柳韵心心想,这人有点类似她的太子哥哥,嗜酒体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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