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借势安身

巡夜的婆子们离开后,小院再度被死寂所笼罩。

小桃双腿发软地拴门,后背紧紧抵着门板,指尖仍在微微颤抖,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止不住地滚落。

方才黑影在门口摸索的样子、小姐砸陶罐时的决绝、自己哭喊时的恐惧,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令她心有余悸。

“小姐……她们……她们这是真要我们的命啊!”她压低声音,连气息都带着颤音,恐惧如冰冷的藤蔓,紧紧缠住心脏,让她几乎喘不上气。

要是真被搜出巫蛊娃娃,那后果她连想都不敢想。

林婉儿已从地上站起身,方才脸上的惊惶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冷静,甚至眼底还透着一丝凛冽寒意。

她走到窗边,指尖轻轻划过冰冷的窗棂,目光落在窗外依旧浓重的夜色里——那是方才黑影消失的院墙方向,此刻虽空无一人,却仿佛还残留着危险的气息。

“要我们的命?”她轻声重复着小桃的话,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冷意的弧度,“哪有那么容易。”

她转身看向仍在发抖的小桃,语气沉稳得如同一潭深水,试图安抚她的情绪:“别怕,我们已经惊走了他,而且闹了这么大动静,短时间内,她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对方行迹败露,必然心虚,定会先蛰伏一段时间,观察风声是否平息,绝不会贸然再动手。

“可是……可是她们这次不成,下次肯定还会想别的法子!”小桃抹了把眼泪,声音依旧发颤,一想到那可能藏在黑影怀里的巫蛊之物,就浑身发冷,“夫人心思那么毒,咱们就两个人,怎么斗得过啊?”

“所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林婉儿走回桌边,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天光,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桌面上划动着,留下一道道浅痕,“硬碰硬,我们毫无胜算。去告发?没有任何证据,反而会打草惊蛇,让王氏抓住把柄,用‘诬陷主母’的罪名来整治我们,到时候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她需要的不是正面冲突,而是一种更巧妙、更不易被察觉的方式——既能给王氏母女一个警告,让她们不敢轻易再动歪心思,又能为自己争取一层薄薄的保护壳,在这侯府里多一分喘息的空间。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啊?”小桃茫然无措地看着林婉儿,此刻小姐是她唯一的依靠。

林婉儿沉吟片刻,脑海中飞速闪过府中所有的人际关系。

父亲永宁侯?他常年忙于朝堂事务,对后宅之事向来漠不关心,更何况自己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女,除非有确凿到无法辩驳的证据,否则他绝不会为了自己去质疑当家主母王氏。

其他几位姨娘?各自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平日里只求明哲保身,根本指望不上。林瑶?更是王氏的帮凶,只会落井下石。

最终,她的思绪定格在松鹤堂那位深居简出的老夫人身上。

老夫人是永宁侯的生母,虽多年不管后宅琐事,一心礼佛,但地位超然,在侯府里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她最重规矩和侯府的声誉,绝不容许有人在府中搞出有损门楣的阴私之事。

而且林婉儿记得,上次自己“病中”去松鹤堂请安,虽未见到老夫人,却成功引起了她身边大丫鬟琥珀的注意——那算是她之前埋下的一颗种子。

如今,是时候让这颗种子发芽了。

“小桃,”林婉儿心中已有定计,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明日一早,你照常去大厨房领饭食和炭火。若是有人问起今夜的事,你便照我们方才跟张嬷嬷说的,只道是夜里风大,可能看花了眼,受了些惊吓,万万不可提及黑影撬门,更不能说他可能在房里放东西之事。你要做的,就是强调‘害怕’和‘不安’,越无辜、越胆怯越好。”

“奴婢明白!”小桃用力点头,她知道这事关重大,绝不能说错一个字。

“另外,”林婉儿走到窗边,抬头望向天边隐约的星子,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明日,是十五吧?”

小桃仔细想了想,连忙应道:“是,小姐,明日是十五。”

侯府有规矩,每月初一、十五,只要身体允许,府中各房的小姐和姨娘都需去松鹤堂给老夫人磕个头、问声安。

虽大多时候老夫人都会以“礼到即可”为由免见,但这两日的礼数,比平日里要重上几分,谁也不敢缺席。

“好。”林婉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嘴角也微微扬起,“明日,我们便去给祖母请安。”

次日天还未亮透,林婉儿便起了床。她特意从箱子里翻出一件颜色最素净、领口和袖口都已洗得发白的浅青色衣裙——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几件旧衣,平日里舍不得穿,此刻却刚好派上用场。

她对着铜镜,未施任何脂粉,任由那张因昨夜受惊、加上连日清苦而显得格外苍白憔悴的脸暴露在外。

铜镜里的女子,眼底带着明显的青黑,嘴唇也缺乏血色,连眼神都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和脆弱。

林婉儿对着镜中的自己看了看,轻轻点头,对这副“饱受摧残”的模样颇为满意。

她简单梳理了头发,只用一根素银簪子固定,然后叫醒了同样一夜没睡好的小桃。

小桃也刻意让自己显得惊惶不安,眼眶红红的,像是还没从昨夜的恐惧中缓过来。

主仆二人收拾妥当,便踏着清晨的薄雾,准时来到了松鹤堂外。

今日来请安的女眷,比初一那日更多些。

除了王氏带着林瑶站在最前面,府里的李姨娘、赵姨娘,还有几位年纪较小的庶出小姐也都到了。

林瑶今日似乎心情极好,穿着一身亮眼的桃粉色衣裙,嘴角噙着一丝得意的笑,偶尔会不经意地瞥向林婉儿的方向,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看好戏的意味——仿佛在等着看林婉儿如何在众人面前出丑,或是因为昨夜的事而崩溃。

林婉儿依旧像往常一样,安静地缩在人群最后,低眉顺眼,不与人交谈。

但她身上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虚弱和惊惧,却比往日更甚。

她微微缩着肩膀,双手交握在身前,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仿佛只要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她立刻颤抖起来。

没过多久,松鹤堂的侧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的依旧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琥珀。

琥珀穿着一身素雅的墨绿色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平和地扫过站在院中的众人,正准备像往常一样,传达老夫人“免见”的意思。

就在这时,林婉儿像是被脚下的石子绊了一下,身体轻轻晃了晃,险些摔倒。

身旁的小桃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扶住她,同时带着哭腔低呼了一声:“小姐!您小心点!”

这动静不大,却足以让站在前面的琥珀,以及附近的几位姨娘和小姐都注意到。

琥珀的目光立刻落在了林婉儿身上。

当她看到林婉儿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看到她眼底无法掩饰的惊悸,以及强撑着的镇定,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记得这位三小姐——上次来请安时,她就病着,脸色不好,如今这气色,竟比上次还要差上许多。

而且那神态,不单单是病弱,更像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后怕,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吓住了,还没缓过劲来。

琥珀心中顿时有了几分猜测。

昨夜她值夜时,隐约听到外间传来一些动静,后来又听巡夜的婆子私下议论,说三小姐院里闹了贼,还喊得惊天动地。虽然这事很快就被压了下去,没人敢再多说,但她们这些贴身伺候老夫人的人,自有消息来源,多少也知道些内情。

如今看三小姐这模样,恐怕昨夜的事,没那么简单。

林婉儿稳住身形后,立刻对着琥珀的方向,露出一个极其勉强而脆弱的笑容,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哼,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没……没事,多谢小桃。只是昨夜没睡好,有些头晕,不小心晃了一下,惊扰到琥珀姐姐和各位了,还望各位莫怪。”

她这话,看似是在解释自己方才的失态,却巧妙地提到了“昨夜未曾睡好”。

结合她此刻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再加上府中隐约流传的“闹贼”传闻,足够让在场的人浮想联翩——一个庶女,被禁足在小院里,夜里遇到了“贼”,吓得一夜没睡,第二天强撑着来请安,还虚弱到差点摔倒。这画面,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可怜。

站在前面的王氏,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指节都泛了白——她万万没想到,林婉儿竟敢跑到松鹤堂来“示弱”!这分明是在向老夫人传递消息,是在暗示自己苛待她!

林瑶更是忍不住,在一旁低声讥讽道:“自己胆子小,疑神疑鬼,夜里睡不着,倒跑来这里扰祖母清净!真是不知礼数!”

她说这话时,声音不算大,但足够让周围的人都听到。

然而,琥珀却仿佛没听到林瑶的话。她依旧看着林婉儿,语气比平日温和了些:“三小姐身子不适,便该好生歇着,老夫人素来宽厚,知道你礼数到了,不会怪罪的。”她说完,顿了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脸色难看的王氏,然后声音清晰、平和地补充道,“对了,老夫人方才还念叨,说如今天气转凉,夜里风寒露重,各院都要仔细门户,不仅要当心火烛,还要当心些……不干净的东西惊扰了姑娘们。尤其是像三小姐这样年纪小、身子弱的,更需身边的人精心看顾,万不能出了差池,否则,便是奴才们不尽心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表面上听,是在传达老夫人对所有小姐的关心,叮嘱各院要注意安全。

但“不干净的东西”“惊扰”“年纪小、身子弱”“不出差池”“奴才们不尽心”这几个词,落在知情者——尤其是王氏的耳中,便有了完全不同的分量。

老夫人这话,分明是已经听到了风声,在敲打她王氏!怪她这个当家主母治家不严,让“不干净的东西”(无论是贼,还是其他见不得人的手段)惊扰了后院的小姐,更是暗指她没有“精心看顾”好林婉儿这个庶女!若是再让林婉儿出了什么事,那就是她这个主母“不尽心”,连带着伺候的奴才,都要跟着受罚!

王氏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放在身侧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她怎么也没想到,林婉儿竟然如此狡猾!不哭不闹,不吵不辩,不过是在老夫人院外“站”了一会儿,演了一出弱不禁风的戏,就轻易让老夫人对自己产生了疑心和不满!这丫头,真是越来越难对付了!

林婉儿心中则瞬间安定下来,她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她连忙垂下头,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光芒,声音带着感激,还有一丝刻意放出来的哽咽:“多谢祖母关怀,也多谢琥珀姐姐传话。婉儿……婉儿都记下了,定会好好保重自己,不叫祖母担心。”

琥珀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例行公事地对着众人道:“老夫人说了,各位的心意她都领了,天凉露重,各位也早些回去歇息吧,不必多等。”

说完,便转身回了松鹤堂。

众人见状,也纷纷行礼告退。

回程的路上,气氛明显和来时不同了。

几位姨娘看向林婉儿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和同情,看向王氏的目光,则带着些许意味不明的审视——显然,她们也听出了琥珀话里的深意。

林瑶气得脸色铁青,紧紧咬着嘴唇,却碍于方才琥珀传达的老夫人的话,不敢再发作,只能在心里暗自咒骂林婉儿。

王氏一路缄默,脸色阴沉得好似能拧出水来。

回到锦华院,她再也按捺不住,抬手便将桌上那套最心爱的官窑茶具扫落在地。

“哐当”一声脆响,茶杯茶盏碎了一地。

“好!好一个林婉儿!真是手段了得!竟学会搬出老夫人来压制我了!”

王氏胸口急剧起伏,眼中满是阴鸷之光,声音也因愤怒而变得尖锐,“不过是个卑贱的庶女,也敢在我面前耍弄心机!”

一旁的李嬷嬷赶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同时轻声劝道:“夫人消消气,当心气坏了身子。老夫人毕竟上了年纪,耳根子软,不过是一时听信了旁人的话,未必是真心怪罪您……”

“一时听信?”王氏猛地转过身,眼神冰冷地望向李嬷嬷,语气里满是讥讽,“有了一时,就会有第二时!这丫头如今愈发精明,这次能借老夫人的话来敲打我,下次指不定还会使出什么手段!留着她,迟早是个祸害!这丫头,留不得了!”

而另一边,林婉儿和小桃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关上门的那一刻,林婉儿一直紧绷的脊梁才稍稍放松。

她走到桌边,拿起水壶倒了一杯冷水,缓缓饮下,冰凉的水滑过喉咙,让她的头脑愈发清醒。

“小姐,您说……老夫人真的会管咱们的事吗?”

小桃依旧有些忐忑,她知道老夫人地位尊崇,但毕竟不管事多年,不知这敲打能起到多大作用。

林婉儿放下水杯,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地解释道:“老夫人不会直接插手我们的事,她也不屑于管这些后宅的争斗。但她今日让琥珀说的那番话,便是她的态度——她知晓了昨夜的事,也察觉到了王氏的手段,所以才会敲打王氏,不让她做得太过分,坏了侯府的规矩和声誉。”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有了老夫人的这个态度,王氏短期内,再想用这种阴私狠毒的手段对付我,就得好好权衡一番了。至少,她得确保不会再‘惊扰’到我,不能再让我‘出了差池’——否则,就是违抗老夫人的意思,打老夫人的脸。她就算再恨我,也不敢冒这个险。”

这一次,她成功地借了老夫人这面“大旗”,虽不能主动攻击王氏,却为自己赢得了一层虽薄却至关重要的防护。

这层防护,或许不能让她彻底安全,却能为她争取到宝贵的时间,让她有机会去寻觅更多的破局之法。

林婉儿走到窗边,望着院外渐渐升起的太阳,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明白,这宅斗之路,就像行走在薄冰上,一步踏错,或许就是万丈深渊;可若是一味退缩,亦是尸骨无存。

但她林婉儿,偏要在这冰面上,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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