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洛消瘦的身体陷入沙发里，视线盯着堆在墙边的行李，手上捧着的书已经停留在那一页很久了。

明明讲好今天离开，这个点还在房间里，不会是要反悔赖下来吧。

梅洛习惯性地勾了勾唇，却没意识到心底闪过一丝阴霾。

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甚至都过了都盈平日的活跃时间，依然没有看见都盈的身影。若是往常，她早该在自己眼前晃悠，刷足存在感。

梅洛眉心缓缓地拧起，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况且太安静了。

梅洛将手上捧着得厚重的书搁置在沙发扶手上，起身，穿过一片陈旧腐朽的寂静，停在楼梯下面的杂物间前，屈起指节轻扣，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思忖了一两秒，他将手掌压在门把手处，机械锁弹簧啪地弹开。他顺势推开门，走进去，屋内空空荡荡，只有几只落单的精灵在空中游荡。

精灵并不亲人，但是都盈却是其中例外。

梅洛常常看见一两只精灵趴在她头顶上休憩，而她仍然无知无觉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衣袍忽然被拽住，梅洛低下头，黑夜般的卷发垂落在苍白皎月的侧颊，幽绿色眼珠映着冽冽冷光，压迫感十足地盯着屋内的精灵。

精灵用力地扯住了他的袍子，将一个悬在手心的黑色方块送到他面前，嘴巴焦急地张合，试图让他理解眼下的情况。

梅洛很快认出他手上的东西，这个黑方块是他小时候炼制出来的一个空间失败品，他只隐隐记得里面空间很小，非常不适合生存。

“掉进了里面吗？”

梅洛接过这块冷硬的石头，自言自语问道。

而精灵只是垂下了头躲开他的质询的视线，每一根头发都展现着失落。

梅洛也顾不上追究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圆润透亮的石头，然后在屋内寻找适合刻画的材料。

他最后选择了都盈房间里的一张小桌子，伸手在古旧的木质桌面上划下重重的刻痕，指节因用力而泛起白色，刻纹简洁而美丽。

最后一笔完成时，光盈满整个魔法阵刻痕，仿佛在此处诞生了一个太阳。

梅洛将黑方块丢入阵法当中，顿时，一阵强烈白光剥夺屋内人的所有感官，热意袭来。

视线再恢复时，都盈出现在了房间的地板上，眼睛紧闭着，脸上全是被热闷出来的细汗。

梅洛单膝跪到地上，俯身毫无怜香惜玉地拍了拍女孩的脸蛋。

那个空间被制作出来是为了方便精灵通行的，想要将人带出来只能将整个空间销毁。不过仅仅是一个试验品，销毁也不觉得可惜就是了。

但是人被关进去会有什么危险，他就不知道了。

精灵从梅洛背后走过去，有些紧张地跪倒在地上，俯下身子趴在她胸前听着心跳，感受到她心跳的震动，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她要离开，但是他真的很舍不得，便想把她留下来。他一直在她身边，可是她却看不见他，这让他很焦急。她在里面忽然晕倒了，他怎么喊都没有用，真是被吓坏了。

见精灵这么紧张都盈，梅洛眯起了眼睛，语气缓慢地问：

“你舍不得这个人类？”

精灵胆怯地缩了缩身子。他看起来约莫九岁孩童的模样，头发睫毛透着积雪的白亮和明净，脸上带着软软的婴儿肥，轻抿紧蔷薇般娇嫩的嘴唇，仿佛一触即碎的玻璃，脆弱又美好。

毫无疑问，精灵是世界上最纯洁的奇迹生物。

因为离群索居，大部分像他这样的高等精灵都单纯得可怕，也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差不多快要灭绝完，数量非常稀少，少数幸存者在巫师届也十分珍贵。

梅洛收回自己的手，声音平淡地落下来，却令精灵彻底放下心。

“睡着了，你在这看着她吧。”

*

原本都盈正在兢兢业业地装晕，但是她太累了，不知不觉地就睡了过去。

等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天花板时，她顷刻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猛地从床上弹跳起来，环顾四周，房间还和原来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

都盈头脑迟钝，喃喃自语：“到底发生了什么？”

睡眠很轻易地就把入睡前的记忆和情绪推远了，。

三元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你过来看这里。”

他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桌子，盯着桌面上发动过的魔法阵法若有所思。

都盈赶紧凑过去，等看清楚上面的图形，有些吃惊，但是她知道梅洛一定来过。

“他干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也有一段时间失去了意识。”

三元本来不放心她的演技，还兢兢业业地在她身旁演了一段担心主人的宠物，后来困意袭来，他便趴在她肚子上睡着了。

“真希望他已经想开了，不再要困住我。”

危机解除，都盈揉着自己饿扁的肚子，“我现在急需要补充一点能量。”

她推门出去，看见外面正常的样子，彻彻底底地松了一口气。

都盈快快乐乐地去吃了一点东西，填饱肚子后又在客厅跑来跑去——为了找梅洛，她猛刹住闸，仰头望着客厅的摆钟，不确定地道：“六点？早上六点，还是晚上六点？”

“晚上。”

含着熟悉的嘲弄音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都盈早就习以为常他的神出鬼没，哪怕今天早上刚被他关过一段时间，她仍然惊喜地转过身，自然地向他打着招呼：“梅洛！晚上好！”

非常有精神。

梅洛动作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开口：“现在魔塔正在森林边缘活动，你趁早带着你的东西离开。”

都盈本来还想问他为什么要关她，但是现在看来对方显然已经想开了，要把她送走，自觉地把满腹疑惑咽回去，绝不再多烦扰他，忙不迭地点头。

“好，我知道了。”

她龙卷风一样地迅速把行李拎到门口，等着塔在森林边缘停下来。

梅洛等她忙完，叫住她。

“还有一个别忘了。”

都盈正纳闷着，小山雀颤颤巍巍地扑动着翅膀，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黏在她身上，十分欢喜。

“咦？”都盈捧起它，有些迟疑地问，“我能把精灵带到城市里吗？”

她原本是该有一只可爱的宠物，可是很快就发现宠物不是宠物，现在又碰见这个可爱的小家伙，而它看起来也十分很喜欢她。

当然前提应当是，精灵可以当宠物养。

梅洛想法很简单：“如果他不喜欢，会自己离开。”

都盈有些感动，同时意识到自己真的要离开了。虽然说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很辛苦，但是这里也有许多有趣的东西，她还是有一点点不舍的。

都盈忽然几步走近他，轻声道：“梅洛，你能低一下头吗？”

他不明所以，不过看在这可能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的份上，顺从地低下头。

都盈踮起脚，低垂的眼睫颤动，仿佛掩藏心事。

她蜻蜓点水地亲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相触的那一刻，梅洛的眼睛缓缓睁大，写满错愕。

自从老师离开以后，再也没有什么人离他这么近过。

他正欲说些什么，都盈却忽然笑嘻嘻地撤开，动作迅速地拿好自己的行李，腾出手雀跃地向他挥舞：“巫师先生，再见！我会想你的！”

神色轻松得仿佛这个亲吻是再寻常不过的举动。

高塔的门合上，都盈回过头，看见门渐渐消失，青砖裸露，塔如同某种封闭的空间，他的主人关闭了所有出口。

每次出来见到阳光，都盈都感觉自己经历了一次新生，她用手指盖住了太阳，眯起眼看向天空，温暖的阳光从指缝中流泻而出，青草花朵森林的芬芳萦绕鼻尖，鸟鸣声悦耳，一切都再好不过。

而一墙之隔的塔内，梅洛依旧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动作，一动不动。门开时，阳光短暂地落在他的袍子上，留下了一点点橙色的余温，而现在黑暗和阴冷又重新缠住了他，无不提醒他里面和外面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他手指动了动，忽然抬手压住了刚才被她触碰过的地方，脸上面无表情地盯着门的方向，好像在费力驱除如雪花噪点般鼓噪的热和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