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扫雪堂,时慬一路走回浮屠舍,甫一入院,便有道黑影嗖的一下撞上来。
“咕啾!”
一只红喙大白鹅扑腾着蹿到老国公怀里。
“笨丫头,又重了。”
嘴上调侃,但老国公心头仍有余怒未消,没心思陪它玩闹,很快便松了手。
大白鹅往下滑,扑着翅膀稳稳落地,“咕啾”叫唤两声,见没人理它,便自觉闭嘴,迈着两只小脚掌亦步亦趋跟上去。
老国公进屋,它也大鹅展翅,缩着小脚掌轻盈越过门槛,老国公一落座,它便上前依偎在他腿边,十足亲昵。
香炉青烟袅袅,安神香气祥和。
时慬闭目凝神,手掌按在胸口上,许是方才动怒,心头悸动引起微微刺痛,许久,他才睁开眼,伸手摸了摸乖巧的鹅脑袋,冷肃的神色渐渐温和。
“郎主。”
李福送走新客,回来复命,“奴方才去了沈公处,说是改了新药方,试上一试,兴许能根除娘子的弱症,只是眼下还缺一味木威喜芝作药引。”
能治便是好消息。
连日笼罩的阴云终于散开,时慬难得露出喜色,“他可有说何处能得?”
李福摇头,“怕是难寻,当日娘子气息断绝,沈公给她服下的那颗药丸堪比起死回生,其中便有木威喜芝,那木芝乃万年茯苓所化,生于人迹鲜至的山林,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当年沈公涉足深山密林,才偶然得了一株。”
时慬喃喃道:“若能轻易得到,便不当是救命之物了,那深山密林在哪里?”
李福道:“沈公言是通州。”
时慬当即吩咐他,“你马上传信阿湛,道姈娘急病,让他去通州寻药。”
李福道:“大郎行踪不定,上月回信在青州,如今也不知到了何处。”
从青州去通州,路程逾千里,就算昼夜不休赶路,也得约三四日才能到,更不用说他现在或许已经不在青州了。
“派人去找!”
时慬话里有气,“放他游学大半年,不见惦记家里,眼下姈娘出了事......总之让他尽快寻药回来!”
“若大郎问起病因?”
时慬揉两下眉心,“先瞒着,待他寻药回京再说。”
李福应下,又问起:“郎主可还要去桐月居?那边说娘子还睡着。”
时慬看了眼窗外天色,“今日就不去了,让碧桐多督促些,按时用饭用药,莫误了身子。”
这几日祖孙在一块,时姈睡着的时间居多,偶尔见上一面,没说几句话便犯困,时慬坐在床边看着,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姈娘似乎比从前沉默多了。
“郎主。”李福低声提醒,“再过两日是八月初六了。”
时慬闭目养神,手揣在袖里,“去吧,寻药的事要紧。”
李福明白他的意思,无声退下。
......
桐月居
寝屋里灯火微明,照亮了青衣婢女一如往常冷淡的脸庞。
时姈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碧桐垂眸道:“奴遵从娘子之命。”
答得果断,没有丝毫犹豫。
“说谎。”
时姈突然掀开被子,抱着小绒毯溜下床,赤脚立在地上,面色依旧憔悴,眼神却显出睥睨之态,“你是我的婢女,祖父让你给我盖被子,你也听话?”
碧桐道:“对娘子好。”
“你顺从对我好的人,对我好的事,还是我这个主人?”
碧桐视线落下,看到了小娘子踩在织锦地毯上的脚,往上一截纤细娇嫩的小腿裸露在外,被微凉的空气激起一层细细的疙瘩,禁不住打颤,仍要顽强立住。
病未好,如此行事会再着凉的。
想起方才李福过来亲自叮嘱的话,碧桐垂头顺从道:“娘子如何说,奴便如何做。”
“比眼色,你比碧梧还差些。”
本也是试探她的态度,听她这般回答,时姈轻哼一声,算是放过她了,连跺两下冰凉凉的脚,嘴里嘀咕着冷,又飞快爬回榻上拿厚棉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我再问你,七月十五那日,你去了哪里?”
除了出行随侍的奴仆护卫,小娘子那日进畅园只带了葭倚和碧桐两人,事发后,老国公也问过她们话的。
碧桐甚至不用回忆便直接道:“奴奉娘子的命令,一直在暗中找边郎君,只是寻遍畅园都不见踪迹,正要寻娘子复命,便听闻湖边出事了,奴赶去时,四皇子的人都围在岸边,娘子已经跳下去了。”
说到最后一句,碧桐声音愈低。
所以碧桐是在她投湖自尽后来的。
时姈听出她语气里暗藏的不忍,心道这也没什么忌讳的。
当时她刚穿过来,恰是在原身失足落湖被救起来后,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又被一堆人围着骂,稀里糊涂以为做梦呢,寻死也极为痛快,以为那样梦就醒了。
现在回忆起来,也不知该不该后怕,毕竟鬼门关走一遭,依旧好吃好睡,反倒是刚才被原身结局的噩梦给惊出了一身汗。
至于碧桐提及的那位边郎君,想必就是原身爱慕的男主傅边恒了。
正统的嫡出皇子,流落民间的皇族贵胄,机缘巧合之下被堂叔平陵郡王捡了回去,认作义子待在身边,随他云游在外长达数年。
男主九岁时,平陵郡王曾酒后失言,泄露了关于他身份的只言片语,虽然此后再未失言,但疑窦已在男主的心底生根发芽。
后来回京定居,男主因原本卑微的平民身份,几次露面皆受到了上京那些权贵子弟的轻视与怠慢,甚至当众戏言他是落入凤凰巢的野鸡,平陵郡王有所耳闻,却不曾替他出面,过后只将他拘在家中读书识字,更别说放他入官学了。
养育之恩大于天,可这份养恩夹着私心,藏着隐情,那便不再纯粹了。
心结丛生的男主忍不住暗中追寻自己的身世,直至渐渐摸到端倪,真相呼之欲出之际,那些压抑在他心底的负面情绪彻底爆发,最终决定夺回自己的身份,将所有轻视薄待自己之人踩在脚下。
之后男主设法隐瞒身份入了宝文书院当助教,耐心潜伏,寻找恢复身份的机会,不惜一切代价利用身边所有人充当垫脚石,包括前期与他相认没多久的女主,也没放过家世显赫却一心单恋男主的原身。
既然原身是去畅园湖找男主的,宁信有,不信无,时姈大胆猜测原身与女主的这场冲突戏与男主有关。
时姈怕惹碧桐生疑,也不敢明着问她那日的起因经过解围,便装作情绪低落,沉默半晌道:“边郎君他,莫不是去找那个人的?”
碧桐也沉默。
没人搭腔,时姈不高兴了,“问你话呢!”
碧桐只好说:“奴不曾看见,不敢回话。”
时姈决定再莽一点,她托腮烦闷道:“都怪这场病闹的,我好像记不清那天为何非跟她动手了,你说我是不是看见了边郎君和她在一块,才没忍住动的手?”
不记得了?
碧桐没有深想,只当县主病糊涂了,可惜她不是个健谈的婢女,在长久的沉默后,许是不忍县主话里透出的些许颓然,她还是接了话。
“若边郎君在场,该不会放任娘子与孟娘子动手。”
努力迂回说话,意图再套点线索出来的时姈:......行。
要不是她不会套话,就是这碧桐真是个一问三不知,只会埋头执行主人命令的工具人。
时姈泄气地往床上一趴,“葭倚被祖父罚得狠了,还在房里趴着呢,你呢?伤都好了?”
那日随原主出去的奴婢侍卫,大都因护主不力被老国公重罚了,没理由漏了一个被原身支使出去的“地下”工作婢女。
驭下之道,最缺不得人情关怀。
碧桐果然回道:“奴身骨强健,并无大碍,娘子若有吩咐,尽可示下。”
这急切解释的态度,生怕被人嫌弃无用。
时姈给她暗暗敲了个“死忠”的章,随即高抬贵手不再折腾她,只说自己饿了,打发她去忙活。
入夜,碧桐靠在外间歇息。
时姈趴在床头,翻开剧情册子,就着灯火,用眉笔沾了石墨水把今日新得的线索仔仔细细记上去。
新想法,就要落实到纸上,才好开拓新思路,酝酿新计划,这是她保持了多年的习惯。
细细的笔尖轻点纸面,最终落在一个名字上。
沈穆。
也称妙春君,是老国公请来救她性命的神医,也是原书女主的大靠山之一。
时姈:又是胡搅蛮缠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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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药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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