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整个庭审现场座无虚席,人声鼎沸。
全城报社都恨不得挤进旁听席去,然而本次庭审并不对外公开,这可真是让他们叫苦不迭了。
由于赫伯特·霍尔被法庭认定为危险人物,将全程带着金属手铐进行审判。
庭审很快到达举证阶段。
嬴欢在法警的指引下来到了证人席位,抬起眼眸,与被告席位上的男人遥遥对视。
他与上次见面时一模一样,无论是神色、姿态、甚至头发的弧度,都与印象中的没什么不同。
他现在一定恨她恨得牙痒痒吧,少女无感情地扯了扯嘴角,目光冷冽。
不仅在现实世界中被欺骗,在虚拟世界里竟然又上演了一出重蹈覆辙。每次都要栽在同一个坑里,真不知道是该说他蠢,还是别有用心呢?
在法官的引导下,嬴欢拿起台面上的证人宣誓书,她沉着声音朗读道:
“我向法庭宣誓,以我的人格及良知担保,我将忠实履行法律规定的作证义务,如实陈述,毫无隐瞒。”
“现在呈上控方证物──”
一份装着U盘的物证袋被带了上来。
那正是嬴欢的“万能”U盘,当初在集团拷贝了商业机密的那个。
当然,霍尔也在同一时刻确定了那只U盘里的东西。他就知道这女人闯进自己的办公室后,压根不会空手而归。
霍尔十分放轻松地望着她,像一只黑暗中紧盯猎物的鹰隼。
对于他而言,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
*
“别来无恙,没有心的家伙。”
是谁在说话?
嬴欢警惕地抬起眼睛,望向霍尔。
他在──说话?
唇瓣明明没有任何张开的痕迹,为什么她会听到他的声音?
“怎么看起来这么惊讶?”
法官和律师的声音在同一时刻消失了,只剩下那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在耳畔回荡。
“别担心,你很快就会习惯的。”霍尔的眼睛微微弯起,连带眼皮上那道疤痕都和煦了不少。
嬴欢凝眉思索,目光忽然一怔,“血。”是因为霍尔给她灌了他的血液。
她并不清楚他的血液有什么作用,但目前看来,他们两个已经可以通过心声对话。
“猜得不错,还算聪明。”
她转头看了看四周,无论是法官、律师还是陪审团,他们都处于静止的状态。
“别再看他们了,你应该看看我才对。”霍尔举起被禁锢的双手,“咔嗒”一声,金属手铐自动脱落。
“你这是在藐视法庭。”她镇静道。
“算吗?”霍尔从阶梯缓缓走了下来,一步步向少女靠近,“可惜,在他们的眼中,你仍然在回答律师的问题,我也仍然老老实实地待在被告席。”
嬴欢看向时钟,指针仍然在一分一秒地转动。
“你到底做了什么?”
“你明明都猜到了,我动用了血族的一点儿手段。”
他将他们两人彼此的意识统一在这个空间里,媒介是他自己的血液。
嬴欢闭了闭眼,血族又是什么东西?能不能把概念讲清楚点儿?
“哦。也是,你已经忘记这些东西了。”
连她现在在想什么都能窥探到!嬴欢的怒意又提升了一个等级。
反正事已至此,她正好也有很多话想盘问他,她直直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我问,你答。”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配合你?”
嬴欢浅浅一笑,“我知道你很想报复我,可又根本打不过我。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你有选择的余地吗?”
“……”
霍尔轻轻摇了摇头,一声轻哼,“嬴欢,你可真狡猾。”
这才哪到哪,就把狡猾的帽子扣在她身上了?嬴欢皱着眉头,直接道:“别油嘴滑舌的,是不是你的人绑架了邬蘅?”
男人阖了阖眼,声音带着几分落寞:“‘我的人’……我的背后不是早就空无一人了么?”
他的颈部忽然一紧,领带的一端被嬴欢死死扯住,两人间的距离迅速拉近。
“这世上有一个很适合你的词语,它叫自作自受。”嬴欢很讨厌他这副模样,仿佛谁欠他似的。
她从衣服口袋中拿出一张被打印出来的照片,举在他的眼前:“认识她吗?”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儿,她站在研究所的窗户前,怔怔望着镜头,目光如同死尸一般。
“……”他沉默着。
“说话。”嬴欢再次收紧领带,直到脖子处开始向上泛红,青筋暴起。
“她是你的谁?”男人嘶哑的声音艰难地从声带发出。
在明亮的灯光下,泪花渐渐凝聚在猩红的眼眶中,却被面前的少女刻意忽视。
嬴欢的嘴唇绷得直直的,墨黑的瞳孔宛若深渊:“你认识她,对吗?”
不要。
不要用这种失望的眼神看着我。
霍尔的心跳像一辆横冲直撞的失控轿车,他竭力去抑制这种感觉,可几乎毫无作用。
他想要去触碰她的手,却被狠狠扇了一巴掌,“说啊!说──”
他的脸上留下五个鲜明的指印,可见少女的怒意有多么强烈。
男人的头发微微颤抖,心如死灰地看着她,嘴唇缓缓张开:“她是我的‘合作伙伴’。”
嬴欢有一瞬间的愣神,“合作伙伴”?
“我们之间做了一场交易。”他继续说。
“交易的内容是什么?”
“这是机密。”
嬴欢二话不说又赏了男人一个巴掌,血丝从嘴角向下滑落,嘴唇越发苍白。
他被她抵在墙上。
“你很在乎她──”霍尔用拇指抹去血迹,浓郁的眉毛聚在一块儿。
“是,我很在乎她。不仅在乎她,我也很信任她。”嬴欢冷冷注视着他的表情,一字一句道。
“信任……呵,真是个恶心的词语。”
他眼底中充满了厌恶,甚至还有毫不掩藏的忮忌,她怎么配提起“信任”这两个字?她怎么配!
嬴欢知道他还在憎恨自己曾经欺骗了他,她缓和了一点儿脸色,轻轻抚摸男人红肿的脸颊。
指尖一路滑至苍白的耳垂,他的耳型很漂亮,没有扎什么花里胡哨的耳洞。
她带着力道捏着他的耳廓,试图让他回忆起一些什么,比如──一些不堪的记忆。
男人抓住她作乱的手,恨恨地说道:“我不会上你第二次当了。”
“是吗?可是──是你曾经亲口告诉我,你喜欢被触碰这里啊。”她一本正经地盯着他泛红的耳垂,像饱满的石榴籽。
下一刻,她的嘴巴被霍尔死死捂住。
“闭嘴……”
“看吧,其实那段记忆也没那么糟糕──至少让我变得很了解你。”她拂去他的手掌,声音很淡。
“我从来不否认我做过的事情,我是欺骗了你没错,但我毫不后悔。”
“呵……你还真是理直气壮。”霍尔被活生生气笑了。
“我以为坦诚一些能让你开心点儿。”
“别花言巧语了,不就是想套我的话么。”霍尔也相当了解少女的作风,见来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不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就不会罢休。
“所以,这招对你起效了吗?”
霍尔垂下眼眸,吐出一个名字:“斐一然。”算是回答了她最初的问题。
“你果然认识她。”
耳畔的绯红已经渐渐退去,男人盯着她的眼睛:“你了解她多少呢?你真的以为你看见的就是真实?”
嬴欢当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容易相信别人,包括斐一然。但她还是选择说了反话来刺激他,“她是个善良的人,这就够了。”
“善良……”霍尔低低地笑了起来,“如果你知道她对村庄里的村民们都做了什么,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
少女神色霎时间变得认真起来,“说下去。”
“她是个合格的交易对象,我花了大价钱才购买了她的身体权,你肯定很好奇这场交易的成交额……”
嬴欢屏住呼吸,等待他继续开口。
霍尔被她的表情逗笑,但他的声线却很冷:“是整个村子的人命。”
人命?
所以,李玉清口中那些烧杀劫掠的帮派匪徒其实就是霍尔的人?嬴欢感觉自己的脑袋里一阵嗡鸣。
*
霍尔对这个小女孩儿的印象很深,在从研究人员那里偶然得知自己有特殊的体质后,便主动来找他谈判。
当初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我想和你做一场交易,以我的命为代价。
霍尔一开始对她提出来的所谓的交易并不感兴趣,他明明可以直接让人强制对她进行药物实验,为什么还要做平等的交易呢?
但小姑娘性子很坚决,甚至大放厥词。
──我有无数种自杀的方式,你拦不住一个想死的人。
她对自己体质的稀有性相当自信,笃定了他不会拒绝她的要求。
如果忽视了她的要求,就会变成长久性的隐患,为了铲除后患,霍尔只好与她做了这场交易。
交易的内容简单极了,她让他处理掉母亲死去的那个村庄里的所有人。
杀人放火这种事情对于霍尔来说简直毫无难度,他派遣手下前往那个深山里的村庄,不到两个小时就完成了交易。
至于斐一然,霍尔觉得她算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八年来一直乖乖配合研究人员进行实验,毫无怨言。
听完他的叙述,嬴欢的胸口像堵着一块大石头。
一个村子的人,上百条人命。
她大概能猜到斐一然是想报复这些杀害了她母亲的人,但却是以这种方式实现了复仇,少女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
“你现在肯定恨透了她吧?毕竟你可是‘正义的化身’,被全星际无数人敬仰的001号。”霍尔很喜欢看这副她与内心作斗争的模样。
空气沉寂了几秒钟。
“不,你错了。霍尔。”嬴欢冷冷地仰起头,“我不恨任何人,我也没有那么高的道德感。”
嬴欢本身就是一个反叛预备役,她的精神值早就昭告了这一点。
而「001号」是邬泽赋予她的枷锁,他希望她能在一次次的任务中找到善与恶的真谛,至少不要沦落成“反叛者”的地步。
嬴欢对肃清者这个身份并不讨厌,但也绝对谈不上喜欢。什么正义、邪恶,对她而言都只是一份工作罢了。
“可你还是成为了控方证人,不是吗?”霍尔淡淡笑了笑,那笑容藏着无尽的悲楚。
嬴欢的眼皮慢慢合上,发出一声嗤笑,“霍尔,你应该知道那个U盘里的内容其实是非法得来的吧?”
“……”
U盘根本算不上有效证据,嬴欢明明知道这一点,但她还是以受害者的身份作为证人出庭──霍尔眯了眯眼睛,紧紧盯着嬴欢的脸庞。
“你想表达什么?”
嬴欢抿着唇,睫毛轻颤:“我曾经说过,审判你的不该是我,而是法官。因为我不过是个没什么情感的运输工具罢了,所谓正义与否从不该交给我这种人来裁决。”
“而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寻求什么正义,我是来利用你的,为了榨尽你最后的价值。”她的话语像无数根荆棘,足矣刺穿胸腔下方的心脏。
少女的表情毫无波澜,她对这场庭审的结果毫不在意,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利用这场庭审进行利益最大化。
不过这一趟来得很值得,得到这么多隐藏信息,也算是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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