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綦天青就站了一会儿就走了，她舒了一口气，外面实在太冷了。

回到有暖气的麦当劳，趴在餐厅桌子上凑合睡到六点钟，生物钟自动叫醒她，麻木地从书号里掏出一个塑料瓶和一根炸开花的牙刷，她挤了一点点豌豆大小的牙膏开始洗漱。

抬头一瞥，她的心情变得很糟糕。她越来越不喜欢照镜子，每次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她都想吐。

之前拿刮刀胡乱剃光的头发长得快，长了又不洗不梳，乱七八糟打了死结。长时间没睡好觉，眼下一圈黑得发青。皮肤怎么晒也不黑，惨白惨白的脸色像吸食过毒品。

她嫌恶地把东西放回书包，收拾好东西走进学校。

远方曦光挥洒，清晨的校园被镀了一层金光，鸟儿在枝头啼鸣，鲜花在冷风中摇曳，地面一尘不染，一切都很美好。

排除格格不入的邝美香，她左手拎了个1L的农夫山泉空塑料瓶，肩上单挎着个脏兮兮的布艺书包，做贼似的溜进校园。

班主任警告过她，要在值日老师上班前进学校，否则影响校风校貌，这学期她就得从1班搬去下面的平行班。

邝美香紧了紧身上的秋装校服，从后门溜进教室。

她的座位在最后一排墙角，一张单桌。没人愿意和她一桌，于是她就窝在这个冬天暖气吹不到，夏天冷气绝缘的角落。

过了十几分钟，同学陆陆续续到教室，男生、女生日常嘻嘻哈哈打闹一番，班级里瞬间热闹起来。

邝美香低头写作业，她习惯将这一切与她无关的事情屏蔽。

只是写了一会儿数学她的注意力就开始涣散，教室前排綦天青的声音很难不让她抬起头去看。

对了今天是周一，每周一綦天青都会请所有人吃早饭。

他家里的司机把四五个胖鼓鼓的大牛皮纸袋放到桌上，就走了。

她听见綦天青说：“你们自己拿。”

同学们一个个兴奋地往前冲，“哇，这周是芝士牛肉卷！这一个太顶了，中午饭都不用吃了！”

邝美香盯着桌上的数学试卷，强迫自己专注。

嘭！

张志杰把一袋牛肉卷扔在她桌上，桌上的笔滚到地上，笔头和笔杆分家，不知滚哪里去了。

“拿么不拿，吃么又要吃的，每次都得别人给你送过来是吧。”

他声音不大，刚好能让趴到地上捡笔的邝美香听到。

她废了半天劲儿终于找到了笔杆，笔帽却不知掉到哪个角落去了。

笔的质量不好，摔了几下就不出水了，笔尖在纸上使劲摩擦，把纸都戳破了一点。

装着牛肉卷的牛皮纸袋热乎乎的，邝美香犹豫半天，还是装进了抽屉里。

穷就不要有自尊了。

这么好的牛肉卷留着当晚餐吧

她发现里面还有一瓶热牛奶。

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瓶子。

一次性喝完太浪费，兑在热水里慢慢喝，她想。

“给她了没？”綦天青不经意往后座看了一眼，这是在问张志杰。

“给了，她没说话，反正就那逼样。”

綦天青皱了皱眉，到了嘴边的话还是没说出口，他不太想让自己表现得很在乎邝美香似的。

他觉得自己做的已经够对得起阿姨了，别人的因果还是不要掺和。

省得心烦。

张志杰又补了一句：“覃嘉泽那傻逼每次都不吃，我把他那份也拿了。”

綦天青没啥反应，低头摆弄手机，一打开微信就看到很多未读消息，大部分都是柳佳音发来的，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设置为免打扰，把手机往课桌一塞。

“叮铃铃。”早读铃声响了，班主任从教室后门走进来。

班主任看到邝美香桌子底下的早餐，使劲拍了拍她的桌子，“教室里不准吃早餐你不知道吗？”

“你这样的人最好趁早从一班搬走，成绩成绩不行，个人卫生也搞不好，1班整体成绩都被你这个老鼠屎搅烂了你知不知道啊！”

学习委员连忙把准备好的一套早餐递过去嘴甜地说：“知道您没吃早饭，这份早餐是天青给您准备的。”

班主任脸色有点不太好看，綦天青站起来，“李老师，早餐是我请大家的，大家都没在教室里吃，早读下课我们会在教室外面吃完了再进来，是我没考虑好，给您添麻烦了。”

綦天青请吃早饭也不是第一回了，班主任李云不过是找个理由拿邝美香开刀罢了，她对这个学生头疼的很，也没办法赶她走。只能挑错好让她自己主动申请调班，这个闷葫芦挨批挨骂也不吭声，搞得她都没办法了。

綦天青这么解释，李云也不好再说什么。

邝美香始终闷着脑袋，埋在课桌里。

午休时间。

不知是不是幻觉，今天的暖气格外足，她趴在桌上睡得格外香甜。

都说梦境是虚妄的幻想组成的，这一次的梦却格外真实，她又回到了第一次遇见知秋姐姐的时候。

她经历了人生中最勇敢的一刻。

举报邻居胡大嘴长期偷窥她洗澡、生活，甚至闯入房间对她进行猥亵。

知秋姐姐是街道处民政部门的主任，走访五保户时，接到了邝美香的举报。

她命好，这本不归民政部门管理的刑事犯罪，知秋姐姐愣是帮她直接联系了当地辖区的派出所，把胡大嘴送进了局子，刑事拘留37天。

知秋姐姐不仅帮了她，还资助她读书。

邝美香理科成绩不行，本没有机会进入市一中的，她能有这么好的学习机会，全靠知秋姐姐动用关系让她挤进数十万人争抢的市一中尖子班。

可是她没有好好珍惜，成绩越学越差，现在又变成这副鬼样子……

梦境中的邝美香泪珠一颗颗从眼角涌出，划过因冷风肆虐而发干开裂的皮肤，传来一阵阵蚂蚁撕咬般的刺痛。

邝美香迷迷糊糊中又看见了綦天青精致温柔的脸，漂亮的鼻尖在她颈窝蹭着，她肩膀僵硬，心砰砰直跳，他身上令人上瘾的定制香水味丝丝缕缕在鼻尖荡漾，綦天青热乎乎的气息洒在肩窝：“小香，不要写作业了，我们去玩吧。”

他们的关系原来那么亲昵，从校园到校外，他的照顾和体贴……

邝美香不知如何定义这段令人辗转反侧的关系。

綦天青扑朔迷离的态度，超越友情的亲密，每个动作每个眼神，在她当时的认知里，都能理解成带着旖旎和暧昧的甜蜜。

后来，这份若有似无的暧昧被彻底揭开了遮羞布。

旁人眼中她莫名其妙的堕落了，彻底的堕落，她越来越邋遢的外表，衬得优越的五官格外的突兀。

就好像没有了包装的进口巧克力掉在地上，还被吐了口痰，曾经再好吃也只是曾经而已。

很多人说邝美香花期实在太短了，昙花一现的美貌就那么一闪而过，她听到这些话也并不觉得可惜。

只有在面对綦天青逐渐冷淡的态度时，她才会感到失落。

直到真正看到綦天青真实心声的吐露，她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残忍。

在梦境中，她再一次感受到真真切切的苦涩。

那次，綦天青的手机落在了学校化学实验室，邝美香刚好最后一个走，就顺手给他带回去。

没想到綦天青的手机没有锁，手机界面还留在他和一个人的聊天记录。

邝美香承认自己很卑鄙，就是忍不住去偷看綦天青的手机。

没想到看了一眼后，她发现上面提到她的名字。

“我今天看到你们班那个邝美香了，我之前见过的那个人是她吗？咋变这么丑了”

綦天青：“我怎么知道”

“你们谈过没啊”

綦天青：“没”

“睡过了吗”

“？”

“？”

“干嘛去了半天不回话”

綦天青：“杂种我做实验呢，你恶不恶心”

“看你之前天天找她，还把她带出来玩，我不信没睡过”

綦天青：“（白眼表情）”

綦天青：“本来想睡”

“我操，睡啊，还下得去嘴吗？哈哈哈哈”

綦天青没有再回复。

对话截止到20分钟前，邝美香颤抖着手看完这些聊天记录，这些文字一点点敲碎她对这段懵懂神秘的暧昧期的幻想。

短短几行聊天记录让她断了不该有的念想，至此，单恋无疾而终。

她睁开眼，回到清醒的现实。

那些回忆历历在目，像看了一场自己的电影，遗憾和痛苦久久都散不去。

勉强缓过十分钟，邝美香打开作业本，使劲拍拍自己的脸，好让自己努力集中精神去读题。

高二下学期的学业紧张，她理科很薄弱，必须得在课外恶补。

正沉浸在做题的氛围中，她听到一个低沉的男音在喊自己的名字。

“邝美香 ，去体育课参加体测。”

邝美香抬头，发现教室里早已空无一人，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她早已习惯屏蔽周围。

糟糕！体测不合格不仅要补测，还会卡毕业证。

她感激地看着面前的男生：“谢谢你，覃嘉泽，我睡死过去了，都忘记这节是体育课。”

对面的男生仿佛一点耐心也没有，还没等她说完，脚步飞快地跑走了。

邝美香也小跑跟着往前，没跑几步就发现这鞋不跟脚，跑几步鞋子就要掉，糟了，待会还有800米测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