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无华世界

灰烬如墨蝶般在夜空中狂舞,太虚那无形的魂体紧贴着小豆子瘦小的身躯,在逃窜的人潮中随波逐流。方才与齐一雯擦肩而过的瞬间,太虚的心魂猛地一缩。那个眼神——绝非对一个侥幸脱险的孩童应有的怜悯或关切,而是像淬了寒冰的针尖,精准地刺向他隐匿的核心。那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居高临下的不屑,一种仿佛在看跳梁小丑表演的、刻入骨髓的漠然。他甚至能感受到那目光穿透附身的皮囊,直抵他虚弱的魂魄。齐一雯……他几乎真的毫不在意自己的踪迹暴露与否,那眼神里翻涌的,分明是故人重逢却视若尘埃的冷冽。

罗安镇的中心,月老祠已成烈焰地狱。而百姓们本能地涌向安全的西府,太虚则如惊弓之鸟,朝着与火源、与人流背道而驰的东方亡命飞遁。混乱是最好的掩护,他飘渺的身形融入燃烧殆尽的灰烬帷幕,无声无息,无人察觉。

借着冲天火光的映照,太虚终于看清了笼罩罗安镇的结界全貌。与他初来时那层浑厚坚韧、几乎隔绝天地的光幕相比,此刻的结界在妖火的炙烤和混乱灵力的冲击下,已变得稀薄黯淡,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全力一搏,定能冲破!”太虚心中燃起一丝希望。齐一雯此刻深陷火场,自顾不暇,正是千载难逢的脱身良机!只是……“毕方那小子怎么还没到?”一丝焦躁爬上心头,“不会真在西南那鬼林子里迷了路吧?做了几百年人,连自己是只鸟都忘干净了不成?”

“得找个‘壳子’!”太虚在奔逃的人群上方急速掠过,无形的意念扫过一张张惊恐扭曲的脸。不能再附身小豆子那种毫无根基的凡童了,太脆弱,撑不了多久。他需要一个多少蕴藏些灵力的躯壳,一个能承载他力量、助他破界的“渡船”。目光如鹰隼般在混乱中搜寻着。

水镜之外,西南密林,游离之地。

参天古木的浓荫将月光绞碎,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毕方烦躁地用爪子刨着厚厚的腐殖质,在原地兜着圈子已不下一个时辰。“该死!”他低声咒骂,火红的羽翼在幽暗中不安地翕张,宛如两团压抑的暗火。“几百年没出合虚山,这劳什子的东南西北竟成了天书!”他恨恨地想。当初老大用流星坠落定位的法子简直蠢透了!直接一道传讯灵符不香吗?难道真有人能截断他毕方的火羽传信不成?幸而身为神鸟,餐风饮露,倒不至于饿死在这密林。只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华美却过于显眼的火红羽衣,小心翼翼避开一株在夜风中摇曳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小花,心中哀叹:“这身行头真是麻烦,碰坏哪朵娇花,我这千年道行怕是要折在功德上了。”

突然,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痛感从喉咙深处炸开!那不是普通的口渴,更像是一簇源自混沌的原始之火,在他体内疯狂舔舐、召唤!毕方猛地昂首,殷红的瞳孔骤然收缩:“烈欲之火?!”他清晰地感应到那股狂暴的源头——在东北方向!强烈的吞噬本能瞬间压倒了迷路的焦虑。他原本以为就算找准方向,也会被那该死的水镜结界挡在外面。

然而,烈欲之火似乎为他撕开了一道缝隙!作为噬火神鸟,他对万火有着天然的亲和与感知。几乎没有犹豫,毕方猛地转身,双翼一振,卷起一阵灼热的气流,朝着东北方疾掠而去。果然,穿过一片扭曲的光幕,一座被冲天火光映照得如同白昼的月老祠赫然出现在眼前!

毕方收敛气息,悄然落在月老祠残破的院墙上。锐利的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鼻翼翕动,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的灵力波动——是老大太虚的!毕方心中一喜,爪子在焦黑的瓦片上轻轻扣动。

然而,这份喜悦尚未蔓延开,一个身影带着强大的压迫感出现在转角处。为首那人,一身华丽到近乎浮夸的亮片法袍,在火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正是山海令的头号死敌,齐一雯!

毕方浑身的羽毛瞬间炸起!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老大的下场还历历在目——被囚禁几百年当镇门兽!落到这煞星手里,他这只“小鸟”怕不是要被拔光羽毛烤了吃!

跑!

毕方脑中只剩这一个念头,双翼急振,带起一片火星,转身就要化作一道红光遁走。

“小朋友,来了就先别急着走,”齐一雯清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戏谑,身形如鬼魅般一闪,便挡在了毕方欲逃的路径上。明明毕方化形后的个头比他高出半个头,但齐一雯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历经沧桑、掌控全局的气场,却如同无形的山岳,将毕方牢牢钉在原地,形成碾压般的威慑。

“小……小朋友?!”这三个字如同三道惊雷,狠狠劈在毕方心头,让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差点当场瘫软在地。一股羞愤之火“腾”地烧遍全身!“我堂堂上古神鸟毕方,纵横天地之时,你祖宗都还在玩泥巴!竟敢叫我小朋友?!”毕方内心咆哮。一想到自己若被擒获,恐怕真要被拔光羽毛锁在太虚门门口当吉祥物,那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瞬息之间,毕方脑中闪过一千种脱身秘法,从火遁到自爆……

然而,当他眼角余光瞥见月老祠内那如同活物般扭曲、咆哮、散发出浓烈死寂与疯狂气息的烈欲妖火时,所有念头瞬间灰飞烟灭,连喉咙里那点干渴都被吓没了。

“你不是最喜欢灭火吗?”齐一雯嘴角勾起一抹狐狸般的笑意,伸手就朝毕方肩膀推去,想把他直接“送”进那火焰地狱,“正好,专业对口。”

毕方浑身僵硬得如同石雕,任凭齐一雯怎么推搡,脚下如同生了根,纹丝不动。那妖火被法阵强行压缩在月老祠内,反而更加狂暴,幽紫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空气,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焦糊和腐朽气息。毕方殷红的眼眸被火光映照得异常明亮,却充满了惊惧与抗拒。

“门主!您当我是灭火队吗?!”毕方几乎是哭嚎出来,高大的身躯猛地一矮,“噗通”一声,竟抱住了齐一雯的大腿!“这是什么火您心里没数吗?!烈欲妖火啊!沾上一点,我这神鸟之躯怕是要变成烤小鸟!我不想当太虚门的镇门鸟!更不想死得这么难看啊!”这一跪,神鸟的尊严碎了一地,但保命要紧,面子算个鸟?

齐一雯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试图把腿抽出来,无奈毕方抱得死紧。“抱歉啊,”他语气带着点无奈,“门里如今穷得叮当响,可养不起第二只镇门兽了。”他顿了顿,目光凝重地投向祠内那愈发汹涌的妖火,“不过……这火当真连你都束手无策?”直到此刻,齐一雯才真正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超出了预期。前世的月老祠之火,不过是凡俗油火,扑灭虽费力却非不能。而眼前这焚尽一切、带着浓烈魔教气息的妖火……今生轨迹,已然大不相同!

那魔教圣女……她到底想做什么?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一丝寒意掠过齐一雯的心头,尤其是想到晔晔可能身处险境,焦灼感瞬间攫住了他。

“门主!这魔教的东西还是得问本地人!我正经神鸟出身,跟魔教八竿子打不着!”毕方见齐一雯似乎信了自己的“无能”,赶紧顺杆爬,麻利地从地上弹起来,躲到这位“有能力的大佬”身后,还不忘嫌弃地补充,“这火里那股子陈年死尸的馊味,熏得我头昏,实在欣赏不来!”

“门主!我们……快撑不住了!”裕兴身后,几名维持法阵的试炼者脸色惨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跳,几乎是跪伏在地,将最后一丝灵力压榨出来注入阵基。看到齐一雯出现时燃起的希望,此刻在他紧锁的眉头下迅速熄灭。这法阵如同贪婪的饕餮,疯狂吞噬着他们的灵力,只进不出。裕兴作为主力尚能勉力支撑,但其他人已到油尽灯枯的边缘。耗尽灵力,他们与凡人无异,在这妖火肆虐之地,无异于待宰羔羊。恐惧和退缩之心,悄然滋生。

“裕兴!”齐一雯眼神一厉,瞬间做出决断,“你主西,稳住阵脚!我主东!无论如何,必须将妖火锁死在月老祠内!”他目光锐利地扫向躲在他袍角后的毕方,“小朋友!别躲了!去找人!两个女子,一个红衣似火,一个蓝衣若水!往你右手方向去了!找不到人……”齐一雯的声音陡然转冷,“你就回来接替你老大未完成的工作——当阵眼!”

话音未落,齐一雯已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与月老祠另一侧的裕兴隔火相望,磅礴的灵力汹涌而出,共同镇压脚下那愈发狂暴的烈焰火海。半空中,妖火扭曲翻腾,炽热的气浪灼烧着衣袍。齐一雯心中稍定,幸好这届修仙者中还有裕兴这等硬手,否则单凭他一人,压制这妖火也极为艰难。

“门主叔叔,”裕兴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隔着火浪传来,“一直没机会跟您讨教,不如就比比,看谁能在这火海上坚持得更久?晚辈让您一刻钟如何?”他嘴角噙着一抹自信的弧度。他本不屑参加这种“拜师大会”,身为双师之徒,他更渴望的是与顶尖强者痛快一战。

“闭嘴!谁是你叔叔!”齐一雯脸色一黑,两世为人的他最烦别人提年龄。眼角余光瞥见毕方还在地上磨磨蹭蹭,像个刚学步的孩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道:“发什么呆!用飞的!你难道是只走地鸡吗?!”老大蠢也就罢了,怎么带的小弟也这么不灵光!

太虚那混蛋,逃跑就逃跑,还非要把精仿图烧了昭告天下,更蠢的是居然一头扎进水镜结界里……这到底是逃跑还是自投罗网?齐一雯心中闪过一丝异样,“莫非他真悟透了什么?”

“对哦!太久没飞,业务生疏了!”毕方如梦初醒,尴尬地拍了拍脑袋,刚摆开架势准备振翅,动作却猛地僵住!

只见东北方的天际,一道璀璨的剑光撕裂浓烟与夜色,逆光而来!那御剑的身影纤细却挺拔,一身红衣在火光与月光交织的背景下,猎猎飞扬,宛如浴火而生的凤凰,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决绝之美。

“红衣?!”齐一雯瞪大了眼睛,心中惊疑不定。他印象中晔晔素来偏爱素雅,尤以淡蓝衣裙居多,今日初见时亦是如此。纵火者……会主动回来救火吗?回来的人……又真的是来救火的吗?齐一雯的心猛地悬了起来,目光死死锁定那道越来越近的红色身影。前世,是她及时赶到,说服了避世的西羲携雨神妾降临甘霖。前世西府是避世门派不会理会门派之外的事情,其实这场火对他来说是可以处理的,可就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她赶来了,她说不要他再担那么多的责任了,身负苍生的担子一定很重。她能与我一起承担。

今生,她还会来吗?还会走向他吗?

纷乱的思绪如同脚下的妖火般灼烧着内心。齐一雯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汹涌而来的、混合着期待与恐惧的复杂心绪。掌心传来的灵力输出带来的微微灼痛感,才将他稍稍拉回残酷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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