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晨光初现,锦官城西北边的一条街上,各家铺子已经开了门,洒扫准备迎客。

转角处一间裁缝铺子里,年轻老板正在忙着掸去落在陈列衣裳上的灰尘,却见店门口进来一对夫妻。

大清早便迎来客人,老板精神一振,忙迎上前去:“两位客官要做衣服么?小店里也有成衣,二位可以看看。”

丈夫点点头,与妻子一同入店,老板瞧这二人虽其貌不扬,穿着却华贵,当下殷勤跟着介绍。

“这件褙子用的是绸料,您二位瞧瞧,挺括细密,触手爽滑,最是适合这时节上身。”

“听说上京贵人中流行穿对襟百迭,您看这花纹、质地,远远望着像穿着一身冰凌,十分衬夫人您的气质。”

“少爷身量颀长,这件祥云纹圆领袍怎么样?”

老板费尽口舌,这夫妻二人十分冷淡,并不多搭理,老板心中不愿错过两个有钱主顾,掩住面上不悦,堆起一张笑脸,正要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二人。

却见那男子开了口:“娘子,这件罗裙如何?”

那女子低着头,似是未听到夫君言语,半晌才道:“不如何,料子粗糙,针脚潦草,一看便知是下等货。”

老板:“……”您都没摸过!

男子再接再厉,这次指了件云锦料子的:“这件定合娘子心意,触手柔滑、细腻,云锦价贵,这是最好的料子了。”

那女子却是甩过头:“颜色暗淡,花纹老气,在你眼里我就只配穿这老婆子的衣裳是吧?”

未待老板发火,那男子已是怒了,将手中衣裳往女子身上一甩:“这不要那不要,我看你就不是来买衣裳的,你就是存心不想让我好过!”

“我不想让你好过?你哪日不是快活好似神仙,昨儿刚约了一群狐朋狗友去醉仙楼喝花酒,今日就要抽空儿去见你那藏起来的狐狸精,你镇日里倚红偎翠,连陪我这个正室娘子出来挑件衣裳都不耐烦,原是我当初瞎了眼,瞧着你人模狗样,没想到嫁过来不到一年就原形毕露……”

男子一甩袖,气得耳根发红:“你这……你这蛮横无理的夜叉婆,哪家大娘子如你这般妒恨猜忌,终日疑神疑鬼,在外也这般不知礼数,平白惹人笑话,罢了罢了,当日娶你也是我瞎了眼,我今日便回去写和离书。”

女子伸出一只手指戳着男子面门:“和离便和离,你这杀千刀的负心汉,别当我不知道你早就被那狐狸精下了**汤,你心里早想着休了我将她扶正是也不是!”

“你这泼妇,惯会无中生有败我名声,我今日定要让你知道谁才是当家做主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一时半会停不下来,气势汹汹,眼看就要动手打起来。

老板心中叫苦连天,忙上前劝架,却是拉住了这个跑了那个。

害怕二人打将起来砸坏东西糟蹋了衣料,又怕吓退了上门的客人,老板只得在一片吵扰推搡中竭力将二人拉出铺子。

混乱中,却见先前还面红耳赤拳脚相向的夫妻,齐齐劈掌向老板袭来。

老板心中一凛,下意识后撤,不知从哪里飞出两把剑,那年轻夫妻跳起接了,拔剑出鞘逼向老板。

这时四下里脚步声橐橐,眨眼间小小裁缝铺子已被带刀捕快围住,老板心中暗道不好,抄起柜台上物件接二连三向夫妻二人砸去,身形一闪不见了人影。

夫妻抢上前去,却见裁缝店里还有一道侧门,隐在一排排服饰后,先前二人不曾留心,这才让老板趁乱逃脱了。

当即也自小门出去,来到一条安静小巷,却早不见了老板人影。

却说那年轻老板惊魂未定,自小门逃出也不敢掉以轻心,所幸他在此开店数年,对这一块地形极为熟悉,将身法提到极致,在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小巷里左穿右插,顷刻间便走出半里路。

他行事谨慎,即便身后早没了追兵,仍不敢放慢步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转过一个拐角,冷不丁迎面飞来一脚,将他踹得倒飞出十步之外,他心下大惊,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胸口剧痛不能动弹。

原来这一脚竟是踹断了他几根肋骨。

王叙白一身鲜亮绯衣,落在几步之外,俊秀眉头蹙起:“怎么回事?”

老板又惊又惧,正不知又是撞上了哪路神仙,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女子声音:“不是他。”

老板艰难转过身,见先前在自己店里的一对夫妻不知从哪里转出来,那男子原本黑黄脸色变得白净,女子如初,只是气势已不是寻常市井妇人。

“这人武功平平,他不是张麻子。”

王叙白上前扯起老板领子,又自怀中掏出一张画像,视线来回比对,“啧”一声,十分不耐:“不是,这不说一模一样,至少也有八分像。”见老板吓得面如土色,又厉声道:“你到底是谁?”

老板抖如筛糠:“我,我,我叫张麻子。”

*

云浮县衙,王叙白歪坐堂上,花令时宋观前坐在右侧。

年轻的裁缝店老板瑟瑟发抖,跪在堂中。

“青天大老爷,草民说的句句都是实情!草民不曾杀人,草民冤枉啊!”

追凶再入穷巷,王叙白是最烦躁的,将惊堂木拍得“啪啪”作响:“你给我闭嘴!”

老板一下子噤声。

“所以说,十年前你的确逃难经过槐树村,被张老头好心收留月余,后来农忙结束,你就辞别张老头离开,此后再不曾回去过。”

“是,是。”

王叙白又看录事记下的这老板左邻右舍陈述,皆可证明他所言不假。

他是张麻子,那五年前回去槐树村的又是谁?

王叙白倾身去看张麻子:“你既无辜,当时官差捉你,为何要跑?”

真的张麻子眼神飘了飘:“草民,草民当时以为两位官爷是歹人。”他看向花令时与宋观前,“心中实在害怕,这才慌不择路。”

“慌不择路?”王叙白冷笑一声,“我看你倒是冷静得很,七拐八弯处处留心警惕,本官追你追出一里地,若非亲眼见识你这人多滑不溜秋,本官还真信了你是遇了歹人慌张,而非畏惧身后有仇家索命。”

张麻子听到“仇家”二字,双肩猛地一抖,花令时见他反应,忙取出一张通缉令展开:“你仇家可是这画中人模样?”

张麻子看了眼画像,又瞧那面具,目光十分茫然:“不,不是。”

“你果真有仇家!”王叙白站起身,“先前又为何要说谎?!”

张麻子冷不防说漏了嘴,心中却明白官爷查的案子与自己无关,又有左邻右舍作证,当下咬着牙再不发一言。

王叙白当即大怒,就要用刑吓他一吓,却见阍者进来禀报:“大人,外面有位妇人,声称知晓张麻子罪行,请求入内揭发。”

张麻子听了这话脸色登时变了,王叙白瞥他一眼,又晏然坐回去:“传。”

不多时进来一个清丽妇人,身后跟着一个健壮婆子,二人进得公堂,未及参拜,与转过头的张麻子一个对视,只见那妇人和婆子当即上前劈头盖脸甩了张麻子几个耳刮子,婆子健壮有力气,一拳头砸下,张麻子半张脸登时高高肿起。

王叙白等人亲手抓的他,是见过他身上功夫的,总不至于两个妇人都招架不了,却见他臊眉耷眼但并不还手。

王叙白看了片刻,这才一挥手,捕快上前分开三人,妇人这才整了整衣裳,向王叙白拜下。

“你既知晓知晓王二麻子罪行,还不快快道来。”

“是,官爷。”妇人礼数周全,不复方才泼辣模样,“这恶人引诱妾身,是个不知廉耻的登徒子。”

原来这张麻子只是个诨名,这年轻老板本名叫做张铭,妇人未嫁前便与张铭相识,她那时年少不懂事,见他生得清俊,人又温和知礼,便暗暗倾了心,两人私定终生,无奈家中父母见张铭无父无母,一人做个小本买卖,死活不同意。

妇人也是个倔强的,非张铭不可,二人便私奔了,等父母寻到他们时,见女儿已梳起了头发作妇人装扮,无可奈何只得认命,妇人却在这时反悔。

她原本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姐,家里算不上富裕,却从小被父母娇养长大,与张铭私奔后却要洗衣做饭,做些从前家里下人做的活计。

倾心时只想厮守终生,可冲动冷却下来,才发现自己竟是舍了怎样舒适的日子来吃苦受罪,原本清俊温柔的情郎,没了少女春心萌动时的一番想象,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妇人毅然与张铭决绝,跟着父母回家。只是她已失了清白之身,从今往后再难说上一门好亲事了。

家人都说是她的过错,怨她不该不守妇道,怨她轻浮放浪,说沦落至此皆是她咎由自取。

所有人都这样说,可妇人却不觉得是她一人的过错。

她固然有错,那张铭呢?他知她年幼,若真爱她惜她,怎会不顾及她的名声与今后退路与她私奔?又怎会在未明媒正娶之时就与她有了夫妻之实?又为何不奋发图做出一番成就再上门向她父母提亲?

只是人人都笑话她这怪异想法,就是本朝律例,也没有说女子与人私奔而需惩罚男子。

就算哓哓人声都说是她的错,她心底也从未将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

她顶着不好的名声,依旧每日装扮齐整与人往来,后来看中了一个远房表亲,几年观察下来,确信这人品行忠厚,值得托付,便使了手段嫁了过去。

所幸她这次眼力不差,夫君即便知道她前尘,见她成亲后端庄持重,又操持家事,也渐渐不去理会坊间传言,一心一意地与她过好日子。

妇人成了亲,日子渐渐好起来,可她不曾忘却旧事。一年中有不顺意的时候,她就要着人将张铭打上一顿出气。

堂上众人听了她言语,皆是十分震惊,忍不住窃窃私语,只觉这妇人不但放荡无耻,而且毫不讲理。

妇人似是习惯了身边人这样的反应,当即笑道:“我知道诸位觉得是我过分,是我嫌贫爱富,是我冷心薄情,是我寡廉鲜耻,可我每次打他,他都不曾还手,若他当真问心无愧,当真光明正大心中无半分阴暗,为何要默默忍受。”

她张扬一笑,目光中尽是轻蔑:“难不成他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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