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日的十字路口,车流如织,人来人往。
姜冬站在马路边等待绿灯的人群中,皱着眉,右手神经质地摩挲着黑色斜挎包的肩带。
站在一众都市精英潮男潮女中,姜冬因为一身过时的穿着而尤为突出。
姜冬有一米七五的高个,身材干瘦,她的五官平平无奇,只有一双柳叶一样的琥珀色眼睛耀眼得过分,见过姜冬的人都会觉得惋惜,似乎这样明亮迷人的眼睛不应该出现在如此一张寡淡的脸上。
姜冬站得松松垮垮,背脊略微弓着,看上去像是一棵因发育不良而枝叶发黄的小树。
和别人比起来,姜冬有点与众不同。
等待绿灯的人群大多跟身边人说说笑笑,或是看着手机,也有的抬头焦急地盯着对面倒计时的红色警示灯,但绝没有人像她这样——
视线在公路附近来回逡巡,像是有目的地在寻找着什么。
她似乎是找到了。
姜冬盯着某处,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下一秒毫不犹豫地冲向车海。
姜冬穿着宽大的墨绿色T恤和棕黄色的休闲裤,空落落的衣袖和裤脚随着她的奔跑呼噜噜地灌着风,紧紧贴在她高瘦的躯体上。
身后的行人只看见像离弦的箭般奔出去的身影,薄得像一张纸。
“红灯!”不要命了?
他们被吓了一跳,几声锐利的尖叫混在汽车轰鸣的喇叭声中。
姜冬侧身摔在水泥地面,手肘重重磕在地上,震得她全身发麻,疼痛后知后觉。
惊吓不已的人们这才注意到被姜冬怀抱住的瘦小老妇。
“艹,有病!”司机余惊未了对着姜冬破口大骂。
姜冬像是听不到似的,一声不吭地用一边没有受伤的手臂撑着地面站起来,自顾自地顺着道路边离开。
“孩子,你的手臂!”血水顺着手臂蜿蜒落下,一滴一滴把地面浸染。
姜冬步履未停,她当然不在意,因为下一秒——
空间扭曲,场景切换。
白天变成黑夜,她来到灯红酒绿的街头,手臂的骇人伤口在同一时刻消失不见。
姜冬在梦里,她比谁都清楚。
同一场梦,她已经做了不下二十遍!
虽然是梦,但疼痛是真的,车头擦身而过的那一秒的感觉真实到可怕。
正常人谁愿意日复一日地困在噩梦当中?姜冬没日没夜地玩游戏追剧看小说,困了就只闭上眼睛五分钟,她清楚再多哪怕一分钟就会睡着。结果,该做的噩梦没少做,眼睛里的血丝却越来越多。
这种苦不堪言的日子,她已经经历了差不多一个月。
现实世界濒临崩溃,梦里的她精神充沛。
姜冬对着红红绿绿不停变换的彩灯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估摸着差不多后,卸下背后的琴包,从包里拿出保养得不错的吉他。
姜冬摸了摸吉他的琴身,眼神温柔。紧接着,她把吉他在手里颠了颠,反手抓住琴颈,用力地挥舞着吉他,吉他在空气中刮起一阵狂风。
“啪——”吉他的面板被砸出了一个坑,被打中的人应声倒下。
倒在地上的中年肌肉男穿着花衬衫,脖子上挂着掉色的金色项链。男人努力地仰起头,粗壮的手臂颤颤巍巍地抬起来,似乎想指站在他身前的姜冬,却又无力地落回地面。
姜冬面无表情地多踹了两脚,她转身对一旁吓得失语的漂亮女人说道:“你要来两脚吗?”
女人瞪着双眼看着,她努力消化着眼前的一幕。刚刚猥琐男还在厚颜无耻地骚扰她,现在他姿势可笑地晕倒在地面!
哈哈!她简直要笑出声来!
女人红唇放肆地扬起,抬起高跟鞋狠狠踩下去,又在男人的臀部重重地碾了几脚。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干脆果断,姜冬对漂亮姐姐比了个大拇指。
女人帅气地甩了甩额头凌乱的刘海,后知后觉地担心道:“他不会死了吧?”
“别怕,这只是个梦而已。”姜冬看一眼手表,对着女人挥了挥手,“再见。”
很快,空间又发生的变换。
女人看着眼前的少女身影逐渐模糊,最终随着一阵风消失不见。
女人好听的声音犹在耳侧,然而姜冬已经坐在了公园的长椅上。
她静静地望着公园的池水,接下来她要跳入水中救一个失足落水的男童。姜冬会游泳而且游得不错,但尽管如此还是有几次不慎溺水而死,那窒息的感觉……
就像是开了无敌模式的闯关游戏,梦境不会因为她的死亡结束,在失去所有知觉后,她又会在下一个场景出现。
永无止境的噩梦。
姜冬自问不是个勇敢的人,深知这一切只是个梦,车流中的老婆婆是假的,被坏人拉走的女人是假的,溺水的男童是假的……
但是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
救完小男孩,她扳着手指,还有七个人等着她救,而最后一个是她最害怕的。
一片碧绿的田野,微风和煦,梦境真实无比,姜冬能嗅到草地混杂着泥土的味道。
是最后一个场景。
身形单薄的姜冬站在空旷的田野中间,她的头发被风吹得在空中乱舞。
她在等待。
如果梦中的其他情景都很生活化很现实,那这个情景就是怪诞中透着诡异,诡异中带着惊悚。
姜冬的右肩被轻轻一拍,她的身体早在被拍到之前就紧张起来。姜冬迟钝地把头转向右边,痴痴的笑声却在左侧响起。
该死,她就知道,这个游戏那家伙百玩不厌!
“冬冬,我在这里!”姜冬看过去,是一张太过熟悉的脸。姜夏夏披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精致小巧的瓜子脸,细细的眉毛,一对大而圆的杏眼,美丽得无可挑剔。
姜夏夏是姜冬的双胞胎姐姐,一个妈妈生出来的,长相性格却千差万别,一个活泼漂亮一个沉默平凡。
姜夏夏比姜冬矮大半个头,见到姜冬便亲热地挽住妹妹的手臂。
“冬冬,这是哪里?”姜夏夏四处望了望。
姜冬没有回答,事实上,她什么也不用说,说什么也没用,姜夏夏会自动走剧情。
“我们去那边看看吧!”姜夏夏手指指着远处的一片森林,森林上方的天空和田野上方的天空形成强烈反差,有一条清晰的分界线,一边是晴空万里另一边阴云密布。
拜托,看上去就很危险好吗,正常人谁会想进去?
“走吧。”姜冬任由姜夏夏拉着向森林走去。
姜冬不是不反抗,只是她能感受到手臂上毋庸置疑的力量,姜夏夏力气之大仿佛只要她说一个不字,手臂就会被生生拧断。
距离森林越近越能感觉到危险,森林里弥漫着浓雾,雾气蔓延到森林之外,透过树缝往里望去,一片漆黑。
森林之外便能闻见一股难闻的恶臭,空气湿湿的带着让人作呕的腥味。
姜冬也是进去过森林二十几次的人了,但她仍然感到颤栗,寒毛直竖。
她知道踏进森林的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一脚迈进浓雾之中,脚下的触感冰凉黏腻,森林里的泥土是暗沉的深红,枝叶营养过有着浓郁斑斓的色泽。姜冬不愿意去猜测泥土是由什么组成,也不想知道泥土盖不住的是什么动物的骸骨,她在努力地放空自己的大脑。
姜冬不止一次地想要是能干脆晕过去就好了,那是不是就可以不用经历后面发生的一切。
姜冬早就说过她不是个勇敢的人,她长得高大其实胆子很小,尤其害怕妖魔鬼怪这种不能物理攻击的东西。
她感觉到双腿在打着哆嗦。
忽然,姜冬的右臂被一双冰凉的手扶住,那人贴着她的耳朵发出阴森的窃笑:“冬冬,你来过这里吗?”
是姜夏夏的声音,可分明姜夏夏在她的左边啊!
“我没来过,能和冬冬一起来真开心。”左边也传来了相同的声音。
是了,有两个姜夏夏!
姜冬装作没听见,没有回应,被左右架着往前走。
走了不知道多久,排列紧密的树木逐渐分散开来,面前出现一小片空地。
“咦,怎么会有两个冬冬?”两个姜夏夏同时开口,声音重叠起来,尖锐高昂。
姜冬哆嗦着抬头望过去,她看到了被绑着倒在空地的人,她有着和姜冬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只不过被绑着的姜冬眼神更加恐惧。
两个姜夏夏同时放开姜冬的手臂,跑跑跳跳地跑到另一个姜冬面前。
“嗯?”她们凑近看地上的姜冬,似乎想看得更加仔细。
过了不久,两人又同时惊叫一声,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噢!这个姜冬是怪物假扮的!”
“那我们要怎么办?”一个姜夏夏又急又气,扭着脖子看向站着的姜冬,好像是在询问姜冬。
回答她的却是另一个姜夏夏,另一个姜夏夏也扭着脑袋看着站着的姜冬,语气愤愤:“怪物当然要好好惩罚!”
“惩罚?”两个姜夏夏盯着站在原地的姜冬吞了口口水,姜冬看着她们的红润的嘴唇一点点咧开直至咧到耳根,露出两排鲨鱼一样的尖锐利齿。
在姜夏夏们“惩罚”另一个姜冬的时候,站在一旁的姜冬终于忍无可忍地拔腿就跑。
跑了大约一刻钟,姜冬注意着脚下,防止被什么东西绊倒,同时注意着周围,警惕着不知从什么方向来的姜夏夏。
森林像是迷宫,走不出去,姜冬累极了,迷雾里大概有什么毒气,她感到浑身软绵绵的。
姜冬曾经试图改变梦境剧情走向。
在遇见姜夏夏之前躲起来,她试过,躲好后五秒被找到了,剧情继续。
提前走进森林救出另一个自己,她也试过。结果就是,姜夏夏们很生气,姜冬们死得惨绝人寰。
她别出心裁地找出了数十种不同的可能,但得到的都是“不可能”。
躲也躲不掉,打又打不过,更何况,她根本无法在清醒的情况下伤害姜夏夏。
姜冬终于意识到,梦里的剧情是固定的,她所有的选择都指向唯一的结果——
被姜夏夏吃掉。
尽管姜冬拼尽全力地逃脱,她还是被找到了……
姜夏夏从后面搂住姜冬的脖子,不明液体滴落在姜冬的后颈,另一个姜夏夏站在她面前,嘴唇已经恢复原状,嘴角挂着鲜红的血液。她歪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姜冬,伸出手指一根一根地舔舐着。
姜夏夏的声音是那么的委屈,她一遍一遍重复着同一句话:“冬冬,我好饿……”
姜冬觉得眼皮沉重无比,姜夏夏诡异的声音逐渐变得缥缈起来,终于,被撕裂的痛感从脖子传来,她瞬间清醒。
很痛,比印象中还要痛一万倍。
姜冬此刻只有一个想法——这该死的梦怎么还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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